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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沙主宰 第四百七十二章 雷酸汞
捉弄客之事在十月份了卻,再無后續。
洪范繼續自己既清閑又忙碌的神京生活,習武、寫論文、畫圖紙之余,每隔半個月會回西京兩日,查看下各家商行的發展狀況。
從鋼鐵、馬車到軍火,生意都好得很,唯一的不同是天南行的財務工作不再由沈鐵心負責,改換為沈國英的堂弟。
據說沈大小姐在閉關練武。
雖然沈家著力隱藏,但涼州第一美人冒雨登門朝日府的傳聞依舊在坊間隱約流傳,洪范作為未參與的當事人一回西京便已知曉。
洪家內部為此激動的大有人在,甚至洪禮也旁敲側擊想推動兩族結親。
但對于沈鐵心,洪范捫心自問并無感情。
轉眼,十二月過半。
梅承雪的一紙書信通過器作監術圣與大監造專用的飛廉渠道送到神京。
洪小友,雷酸汞大規模制備已經跑通……
縱貫正和三十一年下半年,這是洪范收到過最激動人心的消息,激動到午時收到信,下午就獨自出發前往賀州。
十二月十七下午,還有三日就是大寒;哪怕有蒯葉山橫斷南北,曜陽城依然滴水成冰。
嚴寒殺不住洪范的熱情。
“這個反應不復雜,也就一句話——用70濃硝酸4:1混合高純度汞單質,升溫到50度后緩慢滴加無水乙醇,之后全程控溫在70度以下。”
實驗室內,梅承雪負著雙手,嘚瑟道。
對面黑板上寫著汞與硝酸、乙醇的硝化主反應化學式。
“最后需要滴加的乙醇份數在汞的120,總反應耗時五小時左右,最后驟冷至5度,便可析出白色針狀雷酸汞晶體。”
梅承雪指了指內襯玻璃釉的搪瓷反應釜,邊上還配了水浴夾套和機械攪拌器。
“用鉛襯過濾,再用乙醇洗滌三次,自然陰干三十六個時辰后就是成品,產率差不多在四到五成。”
“四成產率,了不得,已經比我想的好太多。”
洪范大發驚嘆。
“跑這個流程有過三個大坎坷。”
梅承雪見他姿態越發自矜,談興也更濃。
“第一是早先對反應溫度把控不到位,導致產率下降,有次甚至引發爆炸,最后發現反應溫度超過七十五度會生成硝酸亞汞和乙醛。”
洪范注意到反應釜上嵌著個玻璃溫度計。
“第二個是避免靜電。你看我們現在地面全鋪了軟木層,操作員用銅制工具;一開始其實沒太注意這方面,結果……”
梅承雪雙手比了個“嘭”的姿勢。
“最后一個坎坷直到一個月前才解決。雷酸汞這東西如你所說機械敏感度極高,稍稍摩擦碰撞就會爆炸,實在是難以搬運儲存,上個月我部張師匠發現可以添加12石蠟或石墨粉,能將摩擦感度鈍化五倍且不影響擊發引爆。”
他說著偷偷睨了洪范一眼。
器作監眾人都很尊敬這位龍敕星君的才華。
但一個人明明不懂原理和過程,卻能精準“預言”到用哪幾種原材料制備出指定物化性質的目標物質,這種神秘無法用才華解釋,更讓人敬畏。
“看起來這一路走來頗為不順。”
洪范摸了摸木桌上的穿孔。
在實驗室內的許多角落,他還能看見爆炸留下的濺射痕跡。
“為了搞出這個工藝,這間實驗室里先后炸了三十七次。好在我部經驗豐富,實操專員起步都是貫通高階的橫練武者,高危項目更是專雇渾然巔峰,等閑炸不死的。”
梅承雪呵呵笑道。
洪范聽得出來對方話語背后的得意。
器作監賀州州部在化學方面的實力冠絕九州,這個項目也有他無限度的資金支持,但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有所突破,足以證明梅承雪個人的才華與麾下團隊的積累。
“我早就知道,縱覽九州,這件事唯有梅公您辦得成。”
洪范這一句贊嘆發自肺腑,也正撓到梅承雪癢處。
“過譽,過譽了。別看我部用一年半就搞定了全套工藝,實際上一樁樁一件件都很繁雜。”
他故作謙虛地捻了捻胡子。
“方才我只說了一年半以來走的新路,其實這里頭還集成了我部眾多尖端技術。
單說原材料的準備:
純度大于99.9的汞單質涉及制備技術與硝酸洗滌除氧化膜的純化工藝;
70濃度硝酸涉及硝酸制備與濃硫酸脫水提純工藝,而濃硫酸需要鉛室法硫酸制備技術;
含水量需低于0.5的脫水乙醇是最簡單的,但這個純度單靠蒸餾幾乎達不到,必須用生石灰蒸餾法……
此外什么通風去除二氧化氮廢氣與汞蒸汽這些小問題我都不稀得說了;總之你要是讓涼州州部來,呵,莊立人那老小子只會擺弄玻璃透鏡,搞三十年他也搞不出來!”
說到最后他圖窮匕見。
饒是洪范和莊立人相交莫逆,這時候也不敢反駁。
“按我這套路數辦個大點的工廠,花一年熟悉流程培養工人,最后一個月產幾百斤不成問題。”
梅承雪打了包票。
幾百斤雷酸汞聽著少,其實是很大的規模,足以制造幾十萬發子彈底火。
走完整個實驗室,兩人又聊了些商業上的事,譬如引進包含原材料制備在內的全套產線的價格——畢竟開明行在西京,雷酸汞又不方便搬運,肯定要放在西京制造。
當晚,洪范與步天澤、梅承雪等賀州器作監高層喝到大醉。
次日他登門拜訪了尹家,去視察了試運行的景煥行,之后連夜回返西京。
十二月十九。
西京漫天飛白,淹沒于狂雪之中。
洪范行走在開明行新造的廠房內,走過通明燈火下忙碌的夜班工匠。
“一日兩班倒,最下面的工人一輪干十二個小時;因為我們開的工錢比別家高二成,逢年過節分發的節禮也多,每每招工都被擠破門檻。”
錢宏小聲介紹道,盡量不打擾產線的通暢。
“這幾天任務會尤其重些,因為再過五日開始年假,要到年后元宵節才復工。”
洪范默然點頭。
對比前世標準這工廠的工作環境并不好。
空氣中充滿了金鐵細屑的澀味,室內溫度也遠遠談不上舒適,更別說工作時長之類。
但他沒有指手畫腳。
世人未必有多長遠的目光,但在涉及切身利益時自知冷暖——招工時的競爭力就是錢宏管理下開明行崗位質量最好的評價,輪不到一個不參與日常經營的甩手掌柜說三道四。
廠房瓦頂,大雪落下的綿柔噗響一刻不停。
洪范想起兩年前的冬日,彼時開明行一個月只能產二十把燧發火槍,而他本人還在龍湫鎮一遍遍復現貝塞麥轉爐。
如今商行員工數量翻了四倍,金磁門的實習早就全面鋪開,生產力翻了十倍不止。
非如此,無法滿足火槍在涼州邊疆的興旺需求。
兩人轉了一圈,冒雪走回行政樓辦公室。
七位開明行內級別最高的火槍工匠早已在此等候。
“我這次回來是有很重要的消息。”
洪范環視眾人。
“賀州州部已經成功量產了雷酸汞,我之前和你說過這是一種非常敏感的擊發藥,足以徹底改變火器的使用方式。”
“我明白,我們這兩年做下來已經積累了許多想法,對未來火器的形態已有預研。”
錢宏立刻回道,頗為興奮。
“很好,那你們看看我的思路,再結合自己的想法。”
洪范取出提前備好的幾張圖紙鋪上長桌。
“好!”
眾工匠即回,走到桌前仔細研讀。
未久,孫平波、鄧破海等幾位大師傅臉上的興奮很快冷卻。
“你們有想法……”
洪范試探說道,旋即被打斷。
“現在沒有想法了。”
錢宏嘆了口氣。
圖紙上是三種武器和一種子彈的精確結構。
其一是后裝鋼制膛線槍管擊發步槍,通過擊針激發,可以臥姿裝填,因為不用引火點燃發射藥,氣密性大大提高,雖未實測但可以預見精度、射程、射速都將暴增。
其二是采用五發彈巢的左輪手槍,五彈連發。
其三是重型雙管滑膛霰彈槍,中等長度槍管配重裝藥,雙聯發,適合武者近距離作戰。
三種槍械使用不同口徑的新型紙殼定裝彈,集成錐形后凹彈頭、黑火藥、雷酸汞底火銅火帽。
“雷酸汞產線的建造需要時間,我估計至少明年年中才能初步量產,但賀州那邊已經出產的成品累計有百余斤雷酸汞,不日便會運達,足夠滿足前期小數量的子彈消耗。”
洪范解釋道。
“我們現在招攬了許多金磁門武者,可以先對子彈和槍械作敏捷生產,一點點調整優化。”
饒立軒與曾浩各自點頭。
兩人雖只貫通境修為,但因為來得早且精熟工藝,在開明行內部反而比后期部分高階貫通乃至渾然境說話更有分量。
事情正如洪范預料。
作為金磁門內曾經毫無分量的路人甲,他們在開明行獲得了事業與金錢上遠超預期的成功,也因此被漸漸偏離立場,很多時候反而將商行的利益放在宗門之前。
四項新設計講完,眾工匠固然如癡如醉,洪范卻意猶未盡。
這幾把槍固然跳過了前裝、分裝火帽等等階段,但在穿越者眼里還遠遠稱不上先進。
以洪范的知識儲備,要復現栓動步槍或半自動步槍之類的結構圖紙并不困難,關鍵是圖紙之外的一系列問題。
首先是材料。
制造復進彈簧需要抗疲勞強度大于一千五百兆帕的硅錳合金,遠超現階段六百兆帕的碳鋼,但硅錳煉鋼法尚未在九州問世;此外持續射擊將累積超量的熱,對鋼材的高溫性能亦有要求。
其次是加工能力。
導氣式槍機的活塞與氣室間隙需控制在0.050.1mm,而當下螺紋車床的加工公差僅0.3mm。如此大的間隙必然導致燃氣泄漏,驅動不了槍機。
再次是火藥。
無煙火藥燃燒殘余率低于千分之一,相比之下黑火藥燃燒殘渣多,打個十來發就會堵塞槍機,長期使用還會腐蝕槍管。
上面這還只是主要的。
栓動步槍需要全金屬定裝彈,量產彈殼需要百噸沖壓機與銅鋅合金帶材,復進結構需要潤滑油,但大華現在只有動植物油脂,高溫下會碳化卡死槍機……
想到這些,洪范便有無力感。
攤子鋪開后,他個人努力能改變的東西越發有限。
好在新的變化也在生發——去年涼州新開了七家火器商行,二家蒸汽機制造作坊,世家豪強們紛紛往礦山與運輸行業增加投入。
每當聞中觀與錢宏的信件中提到有了新的“競爭對手”,洪范便心生歡喜。
時代太大,個人太小。
想走快些必須有群策群力,讓掌握資源的群體嘗到甜頭。
子夜,洪范踏出開明行。
在他背后,火器實驗室的玻璃窗正暈出溫暖的明黃色火光,輕柔雪花在里頭回旋飄舞。
若我有機會主宰一州,第一件要事就得把專利法給落實了。
洪范如是想著,舉翼升空,往朝日府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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