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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沙主宰 第三百九十五章 睜眼
次日,六月三十。
入夜。
戰事結束,段天南亦下葬。
洪范在床上盤腿坐下,十幾日來第一次感到心緒平和。
晉入先天是多日前的事。
但他每日被鏖戰掏空體力,直到現在才有時間詳細檢視自己的進步。
真元流轉,高速穿梭在十二正經、八大奇脈,而后往離、入、出、合的別行部分滲透。
擁有真元是先天境界的標志,之后每打通一合經別便是上了一個臺階,待全身經脈融通無礙,即為巔峰。
通常來說,天人交感境界內不做區分。
但實際上武者卡的時間越久,能驅使的先天靈氣相對越多,一旦突破,這些積累就會在短時間內變現——比如史元緯在氣境前卡了足足七八年,一朝破境數日內便沖到一合。
相比之下,洪范在天人交感停留只一年,按理說沒什么積累。
但從端麗大戰到云嵐強攻,龍魂樹根須間早就攢滿生機,日日自行從腘項二部往腎與膀胱開拓,至今已沖開足太陽與足少陰經別六成。
考慮到破境后五日依舊與風家廝殺不休,往龍魂樹下“補貨”,洪范估計現有的生機足夠自己成就先天一合。
“殺戮果然是星君成長的溫床。”
他嘆息一聲。
真元循環七七四十九個周天。
洪范雜念漸止,徹底入定,進入內視狀態。
先天境后,武者的內視能力得到進一步增強。
經脈、血管、臟器、骨骼……
組成身體的一切零部件隨心成像,不論是縮放還是虛實都只在一念。
從前洪范的內視能力只能監視抽象化的靈臺,現在可以進一步審視顱內實像。
眼球,視神經,溝回……
難怪器作監解剖學不遜前世。
洪范想著,視點自大腦松果體處掠過。
他看見左、右脈絡膜后動脈分支的微動脈穿入松果體被膜,走行于結締組織之間,形成青藍色的毛細血管網。
這里的血流量僅次于腎臟。
洪范正欲沿松果體奇靜脈轉移視點,突然感覺龍魂樹枝葉搖曳,靈臺上仿佛過了陣涼風,吹去層面紗。
回過神,他便見到松果體處組織翻動,露出一只闔著眼瞼的完整眼睛。
洪范呼吸一窒。
這只眼睛微小而精巧,周圍附著紫黑色的有機組織,與更外圍的血肉界限分明。
當洪范注視它時,它亦睜開一線。
對視。
時間仿佛水分在蒸發。
穿過這只瞳孔,洪范看到了荒沙,看到了泥土,看到了巖石組成的、搖動的大陸。
這大陸竟沉浮在赤紅血海之上。
浪潮自地隙中翻起將洪范卷落。
意識在下沉。
高速墜入淡藍天空,自另一面的深淵中跌出,撞入無光無影的無垠虛無。
什么在悄悄流逝?
是我。
似一瞬,似一生。
直到龍魂樹再度招搖枝葉。
洪范猛然從內視中彈出,心驚肉跳,渾身汗濕。
“這是誰的眼睛?”
他呢喃道。
“這不是我的眼睛!”
洪范心神焦亂,真元失控沖突傷及內腑,噴出一口血。
素白床單被染紅,其間夾雜著金色斑點。
竟與當初蕭十二、蕭十三的血一模一樣。
七月初一。
午后,酷熱。
白鷺站在枝頭,像一朵藏在綠葉里的閑云。
逢慶帶著兩人穿過雨廊,走入深埋在蟬鳴中的青瓦小院。
書房中四人分賓主入座。
洪范給幾人各倒了杯涼茶。
“找我何事?”
他笑問道。
幾人接過茶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愣了片刻,才由逢慶開口。
“公子,風氏闔族今日全走了,牛馬車隊連著好幾里長。”
他捧著杯子。
“幾日來,聽到的都是各地義軍散伙的消息;大事做完了,大伙心里難免有些空落。”
聽到這里,洪范大約猜出他們來意,還是耐心聽著。
逢慶用涼茶潤了潤嘴唇,繼續說。
“這些日子,百勝公忙著與朝廷的人接洽,徐帥則清點軍中財貨、分配遣散銀兩。”
“所有人都在找出路。”
“地主鄉望出身的,肯定離不得三郡,大多想換個朝廷的官身。”
“有家有口又有一身業藝的,很多打算去投冷家、唐家——少了兩個對頭,這兩家未來的興旺誰都想得到。”
“但總有些都不愿,或者都不能的。”
他看向洪范,指了指自己。
“就比如我,好容易扳倒了王庭,卻不得不放走了風家,無論如何也不愿再去世家屋檐下棲身。”
說到這里,他猛地喝干了茶水。
“年紀小的、沒有根的、心里倔的……不少人不想待在淮陽國了,又沒有路子。”
“想來想去只能來問問公子。”
洪范點點頭。
大華九州向來有人口流動控制。
對武者而言,這類限制基本流于形式,但凡人百姓想要獲取路引文牒便沒那么容易。
更何況人離鄉賤,哪里都有排外的情況。
“有一事我在這先問明白。”
洪范思忖片刻,說道。
“你們究竟是想去涼州,還是想跟著我?”
“若是前者,以我們生死與共的交情,我必全力相助;若是后者,則以后分屬主從不得離棄,關系又不相同。”
三人見話已說透,不由對視一眼。
對于一般人,百勝軍這些身經百戰、見識過元磁廝殺天人灰滅的戰士著實是看不上的。
但眼前人不同。
論名望、能力、武力、學識,洪范都是一時之選。
其背后資源雖比不得世家,但想到段天南入葬時的光景,分明是已入了掌武院山長的眼界。
更難得的是他身負種種過人之處,卻謙和重義,亦不失玉石俱焚的豪勇。
如若真要在當下的云嵐城里選個人追隨,恐怕沒有更好的選擇。
于是逢慶三人幾乎是立刻起身拱手:“若能跟著公子,自是求之不得!”
洪范先回一禮,再讓三人坐下。
“所以想去涼州的有幾個?”
他問道。
“這咱們倒是還沒一個個詳細問過,不過至少有大幾十人。”
坐在西側的牛更生說道。
“大部分是我們中軍的,許多還在戰場上隨您沖殺過的,還有去年冬天煉鐵的那批人——但憑公子一句話,再沖一遍云嵐也不皺眉頭!”
洪范徹底聽明白狀況,心頭很快過了許多思量。
眼前三人里,逢慶是渾然一脈,另兩位則是貫通高階;他們弓馬嫻熟武道出眾,到哪里都少不了一份富貴。
可再往下許多大頭兵便不是這么個狀況。
而軍隊本是最抱團的地方。
下面想出去闖蕩的士卒抱軍官們的團,軍官們便來抱更強者的團。
三年過去,洪范的影響范圍今非昔比,涉及器作監、掌武院、兩大商行與西京眾多名流,早已覆蓋到洪家之外。
淮陽國這批人若跟著他到了涼州,必然會成為一個新的山頭。
但這對于洪范來說是好事。
如今他想做的事情越來越多,完全依靠宗族內的人才不足夠也不健康。
橫豎大幾十人的規模,哪怕暫時消化不了,也完全養得起。
于是,洪范開口應下。
“你們既信得過我,這擔子我便不推脫。”
“西京乃九州數得上的大城,我雖立足未久卻已積攢了不少人脈,與掌武院、器作監、提刑按察司,乃至涼州大營都說得上話。”
“至于世家方面,二三流的不論,我與沈家老祖宗也有一面之交,還曾去無諍園參加過宴會,與沈家千金交情匪淺——我當時提早退席,沈大小姐還哭呢。”
眾人聞言發笑。
血濺無諍園早就是天下皆知。
這事也正能證明洪范在西京的能量。
“至于我宗族所在的金海城,說是一手遮天也不為過。”
“總之,你們回去后可詳細詢問,愿意隨我北上者,待遇一律比照本家;今后若想自己謀生,我也絕不阻撓。”
三人得此言語自是大喜,匆匆而去后當晚便有書面回報,紙上列了八十七姓名。
其中除中軍連山營副都尉逢慶外居然還有一位渾然二脈軍侯薛赤,以及二十余位貫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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