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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玄怪錄 第五十九章 魏晉風范
曲阿縣衙,縣尉官廨。
本朝秉承魏晉風范,官員以案牘勞形為恥,以政事清閑為榮。因為后者說明你水平高,治下政通人和,前者反之。
故而,謝縣尉每月僅升堂問案一次,每次只有半天。省下來的時間可以清談參禪,可以狎妓宴飲,總之就是不能干正事。
別問,問就是正宗魏晉風范。
今日十五,正逢謝縣尉問案的日子。等待過堂的百姓,在官廨外排成了長隊。
當然,謝縣尉也是有兩把刷子的,一把叫‘千隆問屈術’,另一把‘扶乩’更是重量級。
靠著這兩大絕學,不管是原告還是被告,沒有人能在他面前撒謊;不管多么疑難的案子,他都能查清真相。按說得個‘斷案如神’的美名一點都不難。
但他偏不。
一來他不愿意多勞,午時一到便退堂收工,才不管案頭上積了多少狀子,外面還有多少人在排隊呢。
二來,他問明案情之后,從來不當場宣判,而是先緩上兩三個月,給足雙方緩頰活動,釋放能量的時間,以免誤傷了‘良善’大戶。
至于通融的程度,是完全跟你能量大小成正比的。
比如半年前,縣里一位公子在鬧市縱馬飛奔,結果撞死一對爺孫。當即被義憤填膺的百姓扭送官府,押入大牢。
按說此案證據確鑿,依照刑律,公子必死無疑。可惜公子姓桓,謝縣尉情知事情不會那么簡單,于是將卷宗擱置數月。
近日果然得了族中某位長輩的家書,其中有言語提到這位桓公子,說他是故人之子,已經幡然悔悟云云……然后又話鋒一轉,說起與謝縣尉父親的深情厚誼,請他進京時務必到府中做客云云。
于是謝縣尉退堂之后,便叫屬下法曹拿來卷宗,找到判詞中的‘跑馬傷人致死’一句,提筆將‘跑馬’二字一顛倒,改為‘馬跑傷人致死’。
“妙哉!”那法曹撫掌贊嘆:“少府神來一筆,縱馬傷人便成了劣馬脫韁,非人之過,那桓公子便既可免刑,更可免死,真是天有好生之德,少府有通神之筆啊。”
“你再跟嫌犯家屬通通氣,讓他們別太摳搜,多賠點錢,堵住苦主的嘴。上上下下再打點一番,以免有人亂講話。”謝縣尉沉聲吩咐道:
“一切順利的話,那小崽子就能回家過年了。”
“哎,好嘞!”法曹喜不自勝地應下,一看就沒少拿被告的好處。
謝縣尉也不戳破他,因為他更沒少拿。
忽然謝癸神情一動,擺擺手道:“先下去吧。”
“是,卑職告退。”法曹趕緊抱起卷宗告退。
門一關上,內堂中便響起鼓掌聲。
謝縣尉不用看也知道,那死人臉又來了。
“謝縣尉真是從來不讓人失望,每次都能令我大開眼界。”魌先生從帷幕后走了出來。
“這只能說明你孤陋寡聞。”謝縣尉面無表情道。
“你們都這么搞?不怕像北朝一樣民心盡失嗎?”魌先生忍不住問道。
“你懂什么民心?鄉紳士大夫的心才是民心。區區草民哪里有心?不過是盲從牧童的羊群罷了。”
“所以鄉紳就是放羊娃子?”魌先生道。
“正是。”謝縣尉點點頭道:“所以,得罪一個鄉紳的危害,遠超得罪一百個小民。再說鄉紳保住了孩子,小民家里也得到了豐厚的賠償,官府也少一樁重案。大家都有好處,豈不善哉?”
“佩服,不要臉還得是你們世家子弟。”魌先生贊嘆不已道:“把貪贓枉法說的如此正大光明。”
“廢話到此為止。”謝縣尉呷一口茶水,問道:“你事情辦的怎么樣了?”
“訪仙鄉的那幫家伙嚴防死守,我四個孩子都沒了。”魌先生笑容漸失,長嘆一聲。
“哦?訪仙鄉的山精村怪這么厲害嗎?”謝縣尉明顯幸災樂禍道。
“我的孩子要配合我一起對敵,才能發揮出他們的威力來!”魌先生臉上竟泛起了一抹紅,激動道:
“可我偏偏不能親自出手,他們沒人指揮,才會著了那些鼠輩的道!”
“你們明鬼的人是在勾陳司掛了號的。你一出手,還能洗脫得了嫌疑嗎?”謝縣尉淡淡道:
“反正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你們煉尸的材料。你到底心疼啥啊?再煉一波就是了。”
“我是養尸人,不是煉尸人!”魌先生用那只骨手敲著桌子糾正道:“每一具活尸都是我的孩子!‘雖為人煉,實屬天賜’懂不懂?!”
檀木的桌面像紙糊的一樣,被他敲出了個大窟窿。
謝縣尉微微皺眉,要不是任務在身,他是絕對不會跟這種粗鄙之人同屋的。
“好了,別激動了。”謝縣尉喝止住魌先生道:“說正事!”
“好,你說該怎么辦?”魌先生氣呼呼問道。
“這有何難?”謝縣尉眉毛一挑,嘆氣道:“唉,本來想做的體面一點,等鄉里主動上報再做反應。既然他們不愿意給咱這個體面,那咱就只能不顧體面了。”
說著壓低聲音道:“你趕緊去造幾個僵尸出來,明天給我,其余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這個簡單。”魌先生應一聲,又道:“但我得提醒你,訪仙鄉的人已經大量外逃了。”
“我知道。”謝縣尉點點頭道:“不用擔心,我是故意放他們逃走的。訪仙鄉是個人口大鄉,總不能把兩萬人全都殺了吧?”
“那逃干凈了怎么辦?”魌先生著急道:“咱們還要用人呢。”
“放心吧,京里派來的高手,已經在出鄉的道上設下了八門迷魂陣,但凡走進去的活物,都會被困在里頭出不來的。”謝縣尉給他吃顆定心丸。
“那就行。”魌先生這才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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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魌先生整天看姓謝的不順眼,但他把任務看得比什么都重。
所以從縣尉官廨出來,他便來到了之前住過的義莊。
此時天已漆黑,西風嗚咽,吹得莊門上兩盞白燈籠不停晃動。
‘當當……’魌先生敲響了莊門。
好一會兒,那門才吱呀呀緩緩敞開,露出一張陰氣森森的老臉來。看見是魌先生后,那守莊人才陰測測道:“我當是誰大晚上來送死,原來是你這個活死人。”
說著側身讓他進去。
魌先生將手中的油葫蘆遞給他道:“這是照顧我閨女的報酬,你有臉領嗎?”
“當然有了。每天都按你說的喂養她,快去看看吧,長得可好了。”守莊人一把奪過葫蘆,拔掉塞子深吸一口,滿臉陶醉道:“哇,上好的人頭油啊!”
魌先生便不再理他,走進停尸的長生屋中,從幾十具棺材里準確找到了自己那具槐木棺材。
槐字中有‘鬼’,此樹也是所有樹木中陰氣最重的一種,別說用槐木打棺材了,就算把死人埋在槐樹底下,時間一長都會變成僵尸復活。
所以正常人是不會用槐木打棺材的,但魌先生顯然不正常,甚至不算人。
他走到那口用黑鯰魚膠密封的棺木旁,有些惋惜的嘆了口氣。按說不該這么著急開棺的,就算用槐木棺材加處子血養尸,也得幾個月才能將紫僵養成白僵。
但現在也只能事急從權了,他便用那只骨手緩緩推開了沉重的棺蓋,搖了搖手中的鈴鐺道:“乖女兒,該起來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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