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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風物志 第287章 熱血
大堂里靜默了好一會兒,靜得只能聽到手指敲擊桌案的聲音。
坐在那兒的裴無垢只是一介凡人,梗著的脖子看起來還算粗,但一刀就能砍斷,讓他大好人頭滾滾落地。
更不用說,顧繼澤與梁辛都是異人,殺他根本不需要用刀。
可裴無垢還是一副從容自若的模樣,篤定他們不會殺他。
因為他太了解如何用利益去驅動旁人,哪怕對方的武力比他強橫百倍。
果然,此時此刻,顧繼澤已被他拋出的利益吸引,只剩下強烈的好奇心,沒有半點殺意。
“快說。”
顧繼澤的目光緊緊盯著梁辛,問道。
“是沃民。”梁辛喉頭滾動了一下,做出了判斷。
在這之前,其實他也不確定。
但在眼神壓力之下,他感受到了那種氣氛,只有長生不老的誘惑能夠帶來這種狂熱,讓他也興奮了起來。
“沃民?”顧繼澤問道:“煉化了……也能長生不老?”
問到后來,聲音有些不確定,有些嘶啞。
“是。”
顧繼澤又問道:“十一郎手上有沃民?”
“是。”
而裴無垢在等的,也就是這一句回答。
他沒有寄望于直接從梁辛這里就試探出虛實,原本打算好了,若梁辛不知道,則由他自己拋出消息,此時反而有點意外。
得到的太容易,讓他再次起了懷疑。
“梁御醫,你是見到了那沃民?”
梁辛猶豫了一下,道:“見到了。”
“顧經年說那是沃民?”裴無垢問道,“如何證明?”
他還在糾結這個問題,因為是否沃民確實很難證明。
然而,梁辛的回答卻是沒有按照他的設想來。
“十一公子從未說過那老者是誰。”
“那你怎么知他是沃民。”
“看得出來,十一公子很重視那老者,沒有把他交給我們,而是每次都親自看管。”梁辛道,“我還有一種感覺,十一公子刻意表現地不在意那老者,并不想讓我們察覺到他很不同。”
比起費力去證明,這種回避,反而更容易讓裴無垢相信幾分。
“但你還是看出他是沃民了?如何看出來的?”
“十一公子并不知道我在偷窺他,但我確實太好奇了。”
于是,梁辛說了他今日所見,把那些可疑之處一一列舉了出來。
裴無垢聽著,捻須沉吟,心中終究又多信了幾分。
但他是一個極為執拗之人,因最開始的直覺,此時依然還抱有一點懷疑。
他思考著,沉默了許久。
顧繼澤是個年輕人,城府雖深,終究比不過裴無垢,率先打斷了沉默。
“我并不想要沃民。”
很干脆利落地,顧繼澤鮮明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眼神也漸漸清澈起來。
方才的震驚、錯愕、貪婪等諸多復雜的情緒,都一掃而空了。
“這是真話,我沒有足夠的實力保護自己,得了沃民,乃至煉成了長生不老,只會成為旁人的獵物。”
說到這里,顧繼澤頓了頓,眼珠迅速轉動了一下,語氣略略有了變化,多了幾分鏗鏘有力。
“但十一弟既有這個實力,我便會助他……”
“這與居塞城的利益不符啊。”裴無垢感慨了一句,打斷了顧繼澤的話,又道:“四公子,不必嚇唬老夫,你我以誠相待,豈非更好?”
顧繼澤不說話了,但還是表現得像一個要保護弟弟的兄長。
裴無垢道:“煉沃民得長生,只是一人之長生。對居塞城的將士們無一利,卻有百害。這點,想必不用我給四公子詳細解釋。”
顧繼澤反問道:“裴公既然知道這個道理,又何必為了瑞國天子而奔波?”
裴無垢沒有否認他是為瑞帝做事,以理所當然的態度拍了拍膝蓋,道:“陛下牧萬民,澤被蒼生、功在千秋,也是顧經年可比的?”
聞言,顧繼澤微微譏笑,道:“一個容不得功臣的昏君。”
“哈哈,四公子何必故意謗君?”裴無垢道,“想必,令尊已經把之所以詐降雍國的理由告訴你了,令尊始終是陛下最信任的忠臣,顧家與國同戚的優待不會變。”
這句話并沒有讓顧繼澤臉色變得好看起來,相反,他劍眉一蹙,眼中綻出了凜然之色。
“所以,為了天子一人之長生,家父就能詐降雍國,邊境喪土上千里,多少將士因此殞命,又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你來的這一路上,至今還是白骨皚皚。這便是裴公所言的‘澤被蒼生、功在千秋’,這樣的帝王,還要長生不老下去?!”
顧繼澤話到后來,愈發激憤,手指用力一指,幾乎點到了裴無垢的臉上。
裴無垢抬眼看去,能看到顧繼澤眼睛里那還沒有被磨滅掉的慷慨與憤怒。
與他年輕時候一樣,一腔熱血。
“我天天聽人提起百姓,可好久,沒有人為百姓真正的憤怒過了。”裴無垢十分感觸地嘆了一句。
一直以來,滿朝臣工都在為了瑞國竭忠盡智,都少有人回過頭看看,這一路而來被犧牲掉的人們。
每次談及,只說這是一盤大棋。
“我真的沒想到,父親與陛下竟是這樣的人。”
顧繼澤從來沒說過,今日才終于把他的失望之情發泄了出來。
“我從小敬畏他們,在他們的教誨下長成了這樣的人,被培養成了他們的敵人,為不辜負君恩父恩,我只能與他們為敵!”
說罷,顧繼澤指了指自己。
“我一腔熱血未涼,羞與你等貪婪自私之老匹夫為伍,我輩,當掀了你們這些老朽。”
裴無垢點點頭,道:“一腔熱血未涼,可涼了多少?你與顧經年囚父之初,滿腔熱血,如今可還剩一半?你不欲為陛下效忠,為誰?殷氏父子?你便知殷氏父子勝于陛下?你也看到了,顧經年這次回來,變得與顧北溟有多少區別?”
這一句句問題,顧繼澤沒回答。
裴無垢又補了一句。
“四公子自己,變得也很快啊。”
梁辛聽了,神情立即有了變化,心想正是自己苦苦求饒、不停誘惑,引誘得顧繼澤走上了煉化的道路。
他心中滿是得意,又覺此時該表現得羞愧些,表情控制不好,干脆低下頭。
“我是為了保居塞城。”顧繼澤道,“我問心無愧。”
裴無垢道:“我知四公子一片熱忱,只是,四公子也該理解陛下吧?”
堂中再次沉默。
有些事,便在這沉默中悄然發生了變化。
“居塞城也該回歸瑞國了。”裴無垢道,“這是對驍毅軍將士們最好的出路,顧家在汋京的家眷,陛下一直善待,只要將軍你一點頭,一切便可回到以前。”
這次,他沒有稱“四公子”,而是稱“將軍”,只是一個稱呼的細節,頓時讓顧繼澤感到了肩上的擔子很重。
人的擔子一重,做決定就不能太過意氣用事。
顧繼澤問道:“還回得去嗎?”
“回得去。”裴無垢很肯定地給了回答。
但顧繼澤并不是被他說服的,一開始,顧繼澤就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他要保顧家、驍毅軍、居塞城長盛不衰,為此,可以用一個沃民交換。
“好,我不信任雍國,也不信任瑞國,居塞城名義上回歸瑞國,可一應事務,朝廷不得干涉。”
顧繼澤不再藏著掖著,表露出了他的裂土封侯之心。
裴無垢笑了笑,又道:“我會以最快的速度稟報朝廷。”
這一笑,他是笑顧經年。
顧經年只想救顧采薇,卻不知交出沃民能救整個顧家,此子太過偏激了,裴無垢與他談,不如與顧繼澤談。
既已說服顧繼澤,沃民在這居塞城中,輕易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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