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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風物志 第108章 西行
顧經年在看到張小芳坐在那一排奴婢當中時,再次有了一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不適感。
他開始感受到,他與他身邊之人總是被煉化、被販賣、被挾持、被交易,像是牲口,像是物品,像是強權者的籌碼,唯獨感覺不到是個自由而生的人。
有一瞬間,他想砸爛這個鋪面。
可裴念拍了拍他的肩,拋下兩錠銀子。
“她,我們買了。”
這是最簡單便捷的救出張小芳的方式。
人伢子當即捂著臉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道:“是,是,小人沒招待好客官,小人知錯。只是她還沒調教好,客官是否……”
“啪!”
裴念又是一巴掌打在那人伢子臉上,道:“多嘴。”
“是,是,小人這就安排過契。”
買賣奴婢的過契方式十分復雜,不僅需要東市署的蓋章,還需要縣衙戶曹的審核,這些人伢子自然會辦。
顧經年與裴念則只是解開了張小芳身上的繩索等著。
張小芳起身,也不看他們,低著頭想了好一會,最后開口道:“我不是自愿賣身的,他們把我搶來發賣,你們要買,往后是要虧的。”
她也不知該怎么說,既知眼前的男女可能會是她唯一的救星,可又不想就此當了他們的奴婢,往后她可能是要逃的,到時讓他們虧了錢,又覺過意不去……總之,陷入這處境十分為難。
顧經年見她如此,便問道:“你認得我嗎?”
“我們見過嗎?”張小芳茫然,終于抬起頭來。
“我是……”
“逃犯顧經年!”
忽然,店外有人大喊一聲。
顧經年回過頭看去,卻見是一個蓬頭垢面、形象邋遢的男子,一手拿著一張海捕文書,一手指向了他。
這男子的長發太久沒梳洗,像兩坨油乎乎的面條掛在腦袋兩邊,但長發沒有覆蓋住的那一雙眼睛里卻充滿了敏銳與智慧。
他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斷,一看顧經年轉過頭來,當即道:“果然,你就是顧經年!”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顧經年故作疑惑。
事實上,他已喬裝改扮過,雖是一個俊朗公子模樣,其實與那海捕文書上并不相同。
“就是你,休與我裝蒜,我認出你不是憑相貌,而是感覺。”
邋遢男子有種某名其妙的自信,說罷,當即出手。
他手里拿著一個大麻袋,一揮,散出一股迷藥的香味,讓人頭暈目眩。
麻袋將要罩到顧經年頭上時,裴念從靴子里拔出了短刀,劈向邋遢男子,可他一身輕功竟非常了得,像一片落葉般飄來飄去,短刀根本無法近身。
看得出此人不是異人,而是把一項功法練到了極致,佐以厲害武器,在顧經年不展開火翅的情況下,他以一敵二,竟不落下風。
三人纏斗,很快把伢店砸得一塌糊涂。
“嘭!”
柜臺被一腳踹倒,上鎖的抽屜中,銀兩銅幣灑了滿地。
待賣的奴婢們紛紛拾了就跑,人伢們大哭著,抱頭鼠竄。
張小芳本想跑,都跑到門邊了,卻是回頭看著那打斗的場面,操起一把凳子,準備給那邋遢男子一下。
在她想來,若是她幫了兩個恩人脫身,也算報了恩。
偏偏一大隊差役已圍了過來,大喝道:“狐八一,你在鬧什么?”
“哈哈。”
邋遢男子大笑起來,道:“朝廷通緝的重犯我找到了,說好的賞賜可不能短了!”
“拿下!”
差役們當即圍了過來,且還有人跑去找援兵。
不多時就有城門守兵跑來,遠遠就能看到盔甲上的反光。
裴念不由皺眉,沒想到因為一個不修邊幅的流浪男子莫名其妙的敏銳,把她與顧經年逼到了得要祭出火翅才能脫身的地步。
可這里離枕云關太近了,一旦鬧出了大動靜,只怕沈季螭隨時會率部趕來。
略作猶豫,裴念還是打算放把大火,先脫身再談。
偏偏卻有人喝了一句。
“都住手!”
眾差役與兵士都回過頭,有人執禮喚道:“秦將軍。”
來的是個高眉深目、鼻梁挺拔、身材高大的年輕人,按著佩刀入內,喝道:“狐八一,我讓你住手。”
狐八一好不容易用那迷香袋把顧經年、裴念熏得昏昏沉沉,不愿停手,嚷道:“這兩個是朝廷緝拿的重犯。”
“放屁!”
剛到的年輕將領叱了一聲,拿起一張海捕文書,道:“你遇到俊男美女便稱是要犯,也不管像或不像嗎?!”
狐八一道:“我不會認錯,必是他二人易了容。”
那年輕將領不理會這些,命人把狐八一摁住,向顧經年與裴念道:“可有路引文書?”
“有。”
裴念當即把事前辦好的路引遞過去。
年輕將領接過看了,道:“身份確實,不是通緝要犯。但,你們在此鬧事,砸爛了人家的店鋪,隨我走一趟吧。”
“秦將軍,此事歸縣衙管。”有差役小聲提醒道。
那年輕將領冷眼一瞥,便讓那差役說不出話來。
此時顧經年、裴念對此人的立場已有所預感,也不多話,跟在他后面往外走去。
張小芳本想悄然離開,卻是被顧經年一拉,便隨著他被帶走。這小姑娘當即有些慌,不知自己這是攤上什么大事了。
出了涇原縣,他們被帶到了城守營。
進了帳,年輕將軍摒退左右,深深看了顧經年一眼,道:“我叫秦西朔。”
“見過秦將軍。”
“你們想先去哪?”
裴念道:“我們是西邊陽秋城的人,之前避難到汋京,如今回鄉探親。”
秦西朔搖了搖頭,走到兩人面前,低聲道:“我知道你們的身份了。”
“什么身份?”
“狐八一每年捕人領賞上百次,從來沒錯過,他說你們是顧經年、裴念,肯定不假……別急,我是自己人。”
說著,秦西朔聲音壓得更低,道:“顧公子,你不想見你父親嗎?”
“你是雍國的細作。”
“我是誰不重要。”秦西朔道:“重要的是,你們是誰。”
他之所以敢亮出底細,理由很簡單,如果這兩人不是顧經年與裴念,殺了便是。
“我們確實想去雍國。”顧經年很坦率地給了回答。
“好。”秦西朔道:“我會送你們去。”
兩人都是做事干脆果斷之人,很快說定了此事,準備由秦西朔借著前往枕云關支援的機會把他們送往邊境。
顧經年又托秦西朔在軍中打聽張大石、張小刀兄弟的下落。
秦西朔道:“這次軍中征兵十數萬,短時間內想要找到兩個人如大海撈針。你們還是先離開,等有了眉目,我再與你們聯絡。”
“兩國之間,方便聯絡?”
“放心吧,到時我把人給你送過去。”秦西朔為人爽直,又道:“在那邊,過得比這邊安穩。”
顧經年微微錯愕,應道:“也好。”
“那便如此,賢伉儷安心去歇息。”
“多謝了。”
裴念一直微微低著頭,目光帶著思索之色,顧經年出帳之時便牽住了她的手。
兩人并肩而行,顧經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絕不可以。”
“好。”
裴念本想著,瑞國軍中有秦西朔這樣的雍國細作,該如何將其揭露。
可一旦揭露,便必然讓雍國意識到他們是假意投奔,也只能忍著了。
回到他們暫住的帳篷,張小芳正坐立不安,見他們回來,連忙起身,道:“我,我是被拐的,你們花了錢,可我也不能當你們的奴婢……”
“是我,阿丑。”顧經年道。
張小芳瞪大了眼,愣了好久。
她是顧經年最脆弱之時的恩人,顧經年對她便比旁人多一份信任與親近,往前走了兩步,道:“我說過,大恩必結草銜環以報……”
“你不是阿丑!”
張小芳反而退了兩步,十分篤定地嚷道。
顧經年道:“我的傷好了,你看著我的眼睛。”
“你就不是阿丑,阿丑從來沒說過那句話。”
顧經年無奈道:“我寫在地上的。”
張小芳想了想,才想起阿丑到家里的第一天確實是在地上寫了字的,也確實有“大恩”二字。
可她卻還是道:“我看你是個騙子。”
“什么?”
“你是朝廷通緝的江洋大盜吧?就是個騙子,聽說了我有個朋友叫阿丑,就想扮成阿丑騙我,可你沒想到,你與阿丑一點都不像。”
顧經年不由苦笑,道:“你有多少家底我都知道,有什么可騙的?”
“你想騙我跟你們一樣當騙子。”
張小芳說得很堅決。
她雖然喜歡俊的,卻對俊俏男子有非常強的提防之心。反而是丑人、弱者更容易取得她的信任。
顧經年只好把當時被救助的經歷詳細說了,甚至連張小芳送他走那天帶的包裹里有什么物件也一一說出來。
張小芳聽得反而有些焦急,道:“你們不會是把阿丑給捉了吧?這些都是你拷問他的?”
顧經年還待再說,裴念卻是拉了他一下,附耳道:“你別急,她未必是不信你,只是不敢相信,或者說害怕相信罷了。”
“為何害怕?”
“害怕相信了以后又信錯了吧。”
顧經年依舊不太明白張小芳的想法,卻知道該多給她一些時間熟悉并相信他。
過了兩日,秦西朔便帶著他們動身去往邊境。
三人扮成了普通小卒跟在隊伍中,四日之后便到了守備森嚴的枕云關。
關城上,一個身高數丈的巨人正仰著頭,望著天空,在等顧經年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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