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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風物志 第98章 唯一的同伴
這是城外的一間小屋。
裴念從昏迷中醒來,躺在一張小破床上發愣了好一會兒,目光從那結了蛛網的橫梁轉向窗外,透過老舊破敗的窗牖見到的是一片雪中的荒林。
今天很冷,可身上的被子還算厚,暖和的被窩讓她又躺了許久。
自入仕以來,她許多年沒睡過懶覺,可想到昨日發生的諸事與死掉的下屬,心情低落,倒也不覺閑適。
“吱呀。”
破門發出難聽的聲音,有人進來,手里端著一碗粥,四下一看,見沒地方放,便道:“拿著吃吧。”
裴念坐起,接過粥,看向顧經年,只見少年豐神俊朗,氣質竟比以往還更出塵了些。
“你果然沒死。”
顧經年問道:“你呢?為何要幫我?”
“不是為了幫你,而是……”
裴念捧著熱粥暖手,卻不喝,坐在床頭沉默了許久,才再開口道:“我查到梅承宗勾結籠人,我不想讓他們得逞。且徐提司本準備對付他,我遂趁機找個由頭出手,卻沒想到他身手……他也是異人吧?”
顧經年道:“不說他是什么人,你太弱了,別再摻和到這些事里面來。”
現今他不僅不再稱她為“緝事”,說話還不客氣,但裴念沒像之前那般擺官威,低著頭,以不算大的聲音堅定地說了一句。
“實力雖有強弱,事也有對錯。我不能因為弱,就什么也不管。”
顧經年見她如此執拗,也就不說話了。
裴無垢都管不了她,他更管不了。
他改變不了誰,他想救出顧采薇尚且費力,那就尊重裴念的命運罷了。
“但你確實很強。”裴念忽然這般說道,語氣有些羨慕。
須臾,也許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羨慕,她迅速換了一個話題,問道:“那驛吏趙明果然是你吧?那封信也是你偽造的。”
“是。”
“顧北溟叛國,是因顧繼祖之死?”
“也許是吧。”
“顧繼祖因何而死?”
“我殺的。”
“但確實是因為煉術。”裴念道:“還有陸晏寧之叛,我亦覺蹊蹺。在萬春宮,我對他也算有所了解,不像心懷謀逆之人,何況如此大事,怎會是由顧繼業率先揭發?想必也是與煉術有關。你也在查此事,對嗎?”
“我不查。”顧經年道,“我回來是找阿姐的。”
“你不查,因為你知道確是如此。”裴念道:“自西郊之變以來,我越往下查,越看到煉術猖獗,若不禁止,瑞國也許要步越國的后塵。”
顧經年道:“你禁不掉的。”
“我能。”
“你能禁了人的欲望?”
“那你是何打算?打不過就同流合污不成?你的火翅是如何來的?”
聽了這句話,顧經年訝然看了裴念一眼。
他們都說不出與對方是什么交情,可合作了那么多次,昨日她甚至舍命救他,沒想到連這點信任都沒有。
“我煉化來的。”顧經年應道。
“不是這個意思,你在枯木崖的遭遇我大概都知曉。”裴念道:“我方才那么說,只是想激你。”
“激我做什么?”
裴念沒有馬上回答,先審視了自己的內心。
在對抗煉術的這條路上,對手太強大,而她太弱小,也太孤苦了,顧經年幾乎是她唯一的同伴。這件事,她一開始沒意識到,直到得知了他的死訊,她忽然發現,自己探得的真相不能與別的任何一人討論,告訴旁人只會害死他們。
也正是因為這種心境,昨日意識到顧經年沒死,她毫不猶豫就決定救顧經年,為此奮不顧身。
她以為,他們還會并肩作戰的。
可當顧經年問出這句話,裴念卻沒邀請他,而是問道:“你有何打算?”
“找到阿姐,離開中州。”
“嗯。”
裴念應了一聲,低頭喝粥。
粥還溫熱,一碗下肚,十分舒服,可氣氛有些尷尬,裴念遂道:“你廚藝不錯。”
一個老嫗推門而入,探頭往屋里看了一眼,入內,接過她手里的空碗。
第一眼見這老嫗,裴念其實就覺得她眼神有一點兒奇怪,可說不上來為何。
“小公子,這是你的媳婦吧?”老嫗開口,感慨道:“真漂亮啊。”
裴念微微一愣,因很多年沒人敢用“漂亮”兩個字來形容她了,接著她才想起,她還是一身女裝打扮。
想必,顧經年是借宿在這老嫗家中,謊稱他們是一對夫妻吧。
眼看顧經年不說話,裴念只好幫忙偽裝,答話道:“多謝老人家收留。”
老嫗促狹地笑笑,似瞥了顧經年一眼,道:“莫要客氣,你們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老身見了歡喜,巴不得你們住久一些。”
裴念不知如何回答,又不好否認,干脆低下頭,頗為別扭地整理了一下鬢角,作含羞狀。
其實眼神依舊冷靜。
她們對答之時,顧經年什么都沒說,過了一會,隨老嫗一起出去,讓裴念獨自休息。
可裴念是個躺不住的,不多時便起來。
她從門縫往外看去,見顧經年正與那老嫗說話,心中疑惑,輕輕拉開門,悄然移步去聽。
“公子,我才看清呢,那是裴緝事吧,原來她女裝打扮,這么好看。”
“好看嗎?”
“嗯,所以公子才喜歡吧。”
“沒有,你為何逗她?”
“我以為公子喜歡啊,所以幫公子一把。”
“別說沒用的,我今日便……”
顧經年說著,回過頭見到裴念過來,神色毫無變化。
畢竟他也沒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裴念卻有些惱火,看看他,又看那老嫗,偏是什么都不好說,干脆道:“我休息好了,這便走了。”
“你得罪了梅承宗,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無妨,開平司還不是他一手遮天。”裴念道:“我會去找鎮撫使,稟報情由。”
顧經年道:“閔遠修是否值得信任,你自己判斷。”
“嗯,你呢?”
顧經年道:“我也有事要辦。”
裴念點點頭,正要轉身離開,忽又停下腳步,道:“你知道顧四娘是被誰捉了?”
兩人互通消息,都知道在瑞國暗中支持煉術的是宰相鄭匡甫,授意顧繼業誣告陸晏寧的秦珺也是出自鄭匡甫一系,亦是鄭匡甫派人從鎮遠侯府帶走顧采薇。
“如此說來,我們雖有不同打算,卻有同一個敵人?”
“看起來是。”
“那,一起嗎?”
荒林中,小屋的門打開,兩個人從中走了出來,并肩走入大雪之中。
老嫗倚著門,看著他們的身影,覺得他們很是般配。
可她心里卻是有些苦惱地嘆了一口氣,心想公子如今又變得太俊俏了,自己這個當丫鬟的肯定是配不上,往后只能給裴姑娘作小了。
“好在裴姑娘看著也不難相處。”
杏兒嘟囔了一句,轉而又開始擔心起顧采薇來。不過,因顧經年回來了,她已感到十分安心。
汋京,宰相府。
書房中,裹在鄭匡甫眼睛上的白布被解了下來,他睜開那雙明亮睿智的眼,四下看著,眼神中漸漸透出驚奇與欣喜來。
“好,好。”
接連贊嘆了兩聲,鄭匡甫撫著長須,點了點頭。
“你剛剛換眼,不宜太過頻繁使用為宜。”
站在鄭匡甫身旁的是個白袍男子,不同于褚丹青的相貌堂堂、風采翩翩,此人相貌極為丑陋,短而淺的眉毛下面是雙大小不一的眼,塌陷的酒糟鼻下尖嘴猴腮,還有些齙牙。
他名叫夏居奇。
在崇經書院君子社最初結社的七人名單中,他名字排在第五位,列在鄭匡甫的后面。
可只有他們七個同窗之間知道,那名單并不是按實力高低排的,以禇丹青為首,只是因為他是全才,且年歲長于眾人。鄭匡甫志在官途,并不想在君子社太過出風頭。至于夏居奇,優點雖不多,在煉術一道上的水平卻并不遜色于禇丹青。
“你技藝又有長進了啊。”鄭匡甫感慨道,對著一堵墻面看了好一會兒,方舍得閉上眼,“或許要不了多久,你便可與師叔并肩了。”
夏居奇道:“希望如此吧,我確實想看看師叔那些藥材。”
“有機會的。”鄭匡甫閉目養神,道:“你也知道,近來有最頂級的藥材出現了。”
“鳳凰血脈,在中州可是數百年難得一遇的啊。”夏居奇的眼神中透出狂熱的向往,向往中又有些專注之色,問道:“能捉到嗎?”
“捕獵無非是放餌、布置陷阱。”
夏居奇平時只管煉化,不管這些,可這次確實是很感興趣,熱情地參與到了討論之中,分析道:“藥材應該是想要找他的阿姐吧?”
鄭匡甫點點頭,道:“他既找了顧繼業問話,下一步必是找秦珺打探顧采薇的下落。有餌,便不怕他不來,接下來就看陷阱捉不捉得住了。”
說罷,他再次睜開了眼,那凌厲的目光透進墻面,能看到墻后面立著的一排排的持弩的黑衣侍衛。
甚至于那弩箭箭簇上淬著的毒液,他都能夠看清。
這天羅地網的陷阱,絕不給獵物脫逃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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