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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風物志 第88章 失控
廣袤平原以東,便是層巒疊嶂的倚帝山脈。
山道崎嶇,一隊人馬正向東行走。
裴念跨坐在馬鞍上,臉色凝重,眼眸中始終夾雜著深深的思慮。
她是事后才趕到枯木崖探查的,到的時候,該清理的痕跡都已經被清理了,只知道禇丹青、顧繼祖死了。
再后來,得知顧經年也死了,她一開始不信,心想自愈能力那么強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死。但梅承宗告訴她,親眼看到顧經年被燒成了炭。
“別查了。”彼時,梅承宗語氣幽怨,嘆惜道:“禇丹青一死,事情也就了結了……還有,讓徐允老兒休來招我,你們南衙我還不愛待了。”
最后一句話,讓裴念意識到他說的可能是真的,養虺煉藥的案子塵埃落定。
安定感持續了沒多久,便傳來了顧北溟叛亂的消息。
隨之,裴念能察覺到,籠人、北衙、王府各方勢力派往西邊的人手都在回撤。
她猜想,他們很可能是在尋找著什么,可當邊境淪陷為雍國疆域之后,他們只能暫時放棄了。
如此,她也不能再探查到什么,遂啟程返京。
后方忽有馬蹄聲響起。
回頭看去,一個穿著獸皮大衣的男子正驅馬奔來。
狹路相逢,裴念一行人卻不讓開道路,駐馬而立,任對方馳到跟前,不得不勒住韁繩。
“還請相讓。”
男子微低著頭說話,聲音沙啞,難以聽清。
裴念問道:“你是何人?要去何去?”
這是她作為鉤子頗惹人討厭之處,在旁人看來總是趾高氣昂,刨根問底。
當然,平時她也不至于見人就問,只是此時身處這偏僻山路之上,又能感受到來人相貌雖異,氣質卻有不凡之處,出于習慣,不免多盤問兩句。
那男子似有不悅,惜字如金,開口道:“你們,是何人?”
“開平司緝事。”
裴念亮出身份,男子頓時色變,下馬執禮道:“小人為涇原驛驛吏,往京城遞信。”
“什么信?”
男子遂從懷里拿出一封封了漆的信。
裴念徑直拆開來,只見信上并無落款,唯寫著一列歪歪扭扭的字。
“顧北溟之叛,源于其長子之死,此朝中雍人奸細之所為,懇徹查。臣陷于敵營,心向故國,泣血進言,頓首頓首。”
裴念仔細看了數遍,看那字跡潦草,似乎倉促之間寫就,不由問道:“此為何人所書?”
“不知。”
那滿臉燒傷的驛吏每句話都少得可憐。
一個鉤子大怒,拎過他的衣領,喝道:“好好回答。”
“放開。”裴念道:“他嗓子壞了,容他慢慢說。”
她示意驛吏上馬,邊走邊談。
“叫什么名字?”
“趙明。”
“這信是何處來的?”
“上個驛吏送的,人死了,馬也死了。”
裴念又問道:“信上的內容,旁人沒看過。”
趙明搖了搖頭,抱拳道:“小人得盡快送信,先走一步。”
“信我已拆了,到時你如何解釋?”
“實話實說。”
“不急。”裴念道:“你隨我同行,不會慢多少。”
這么做,因為她分明察覺到這個驛吏趙明有些不對,她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對方,可一點也想不起來。
趙明隱有些焦急、不情愿,這也是人之常情,沒幾個人愿意與鉤子同行,但他沒說什么,老老實實地答應下來。
當夜,隊伍宿在一個樹林里。
“喝點水。”一個大漢把水囊丟給了趙明,“我們同姓,趙橫,開平司捕尉。”
“趙捕尉。”
“你被燒過?怎么回事?”
趙橫看似閑聊,實則不動聲色地盤查起了這個驛吏。
“以前家里失了火。”
“如何引起的?”
趙明不想多談,偏這些鉤子追問,只好道:“那夜我喝了酒,早睡了,娃兒烤著火,把家點了。”
“可惜了。”趙橫問道:“你是哪人?”
“涇原縣,瀾水村,村里人大多姓張,我家是外來戶。”
“嗯,涇原縣一帶,張是大姓。瀾水村該是在老林西邊吧?”
“東南邊,老林和洮溪之間,村子叫瀾水,但沒有河叫瀾水。”
“對對。”趙橫笑道:“瀾水河幾十年前就干涸了。”
“趙尉捕真是見多識廣。”
趙橫點點頭,不再與這小驛吏閑聊,轉身去與裴念說話
“緝事,這次回京,我們就不再找他們了?”
“嗯。”
“那……黃虎也死了不成?”趙橫問道,“我和他共事那么多年,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裴念搖了搖頭,道:“他可能是追查到了邊境,現在陷在雍軍當中了。”
“沒想到顧北溟真叛了。”
提到這個話題,裴念臉色不太好看。
西郊之變后,她很相信顧北溟,努力證明了他的清白,以為如此就能維持邊境的安穩。但這次顧北溟叛變,像是重重抽了她一巴掌,使她倍受打擊。
可在人前,她還不能展現出任何受挫的情緒,只能等進了帳篷里,才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很奇怪,這天夜里,裴念竟夢到了顧經年。
這是得知了顧經年死訊之后,她第一次夢到他,在開平司那間屋子里,他袒著身子,讓她看腹上那迅速愈合的傷口。
后來又夢到了什么,裴念不記得了。
次日,隊伍啟程之后,裴念幾次看向那驛吏趙明,對方都是微低著頭,沒有與她對視。
他們腳程很快,旁人要走十來天的路,他們只用了不到三天。
這日傍晚,汋京城隱隱在望。
前方,有人策馬迎了裴念,遠遠執禮道:“緝事,徐提司讓你一回京立即去見他……”
“好。”裴念關心顧家之事,徑直問道:“顧家的案子誰在辦?”
“并非開平司在辦,而是大理寺主審。另外,還有一件事,裴緝事可能感興趣。”
“什么?”
“陸晏寧叛國,被拿下了,他比顧北溟叛變得更早,企圖發動御前軍宮變,這是天大的案子,徐提司正是為此事見你。”
裴念也是吃了一驚,道:“我這就去見。”
她顧不得別的,驅馬入城,在長街上走了好一會,忽想起一事,回過頭來,卻不見了隊伍中那趙明。
“那驛吏呢?”
“方才司里來人匯報情況,卑職見他在聽,怕情報泄露,讓他自去驛鋪了。”
“再去找他,讓他明日來見我。”
“是。”
裴念卻又想到一事,招過趙橫,道:“你去打聽打聽,顧四娘子如何了,還有,別聲張。”
斜徑巷。
巷口的銀杏樹葉子已經掉光了,光禿禿的枝椏上有些積雪。
往巷子里走,顧家的側門緊密著,上面貼著兩道封條。
一個帶著斗笠的男子從遠處走來,看了眼附近的蕭條景象,拉過一個路過的老嫗,開口,用沙啞的聲音問道:“那戶人家……”
“顧家啊。”
老嫗就住在附近,她駝著背,也沒去看那男子的相貌,唏噓道:“叛國了,全家都被捉起來了,家當也查抄干凈了,造孽啊。”
“哦。”
聽到這里,男子還十分平靜,又指了指巷子里另一戶人家,再開口,那沙啞的聲音隱隱透出了些許忐忑,問道:“那家呢?”
不知為何,他自己并不敢第一時間過去看,反而先問問旁人。
“陸家啊。”
老嫗說話很慢,有些急人,終于道:“也被查抄了。”
“家眷呢?”男子的聲音更加沙啞。
隱隱地,有些憤怒的情緒溢了出來。
老嫗當然察覺不到那情緒,慢吞吞地道:“當然都捉起來了。”
“捉在哪?”
“我這老太婆哪能曉得嘍?”
話雖如此,老嫗就住在附近,近來已聽說了不少事,以京城居民特有的驕傲口吻說起來。
“只知道,陸家還比顧家早幾天被查抄哩,聽說那家的男人在宮中當值,犯了天大的案子嘍!”
戴斗笠的男子沒有再問老嫗什么,獨自走過斜徑巷,路過了陸家那貼著封條的門時,腳步未停,頭也沒有轉動。
但他藏在袖子里的那雙手卻不自覺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這種顫抖是不受控制的,就像他的憤怒已不受控制,也像他這個人,漸漸開始不受控制。
很多年前,他養的狗被人活活踩死了,他很生氣,曾經憤怒地嚷道:“我要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那時,他的阿姐抱著他,輕拍著他的背,耐心地安慰了他。
“不可以的,你要忍耐,不能因小失大。”
“我不想忍耐,我本來就是妖怪!妖怪就是會殺人的!”
“你不是妖怪,你是我的弟弟。就當是為了我,不許提殺人!”
從那以后,他總是被他的阿姐牽著,控制著。
他心里很情愿,她讓他能感受到自己是個人,而不是妖怪。
今天,牽著他的那根繩像是斷了……
他走出小巷,走過長街,到了無人的角落,摘下了斗笠,顯出了一張被燒得面目全非的丑陋面龐。
配上滿是殺意的眼神,確實像個妖怪。
這次回來,他拋掉了“顧經年”這名字,也拋掉了在中州好好做人的期待。
路上,他遇到了裴念,也一度想過向裴念透露身份。但他沒有,因為他已不想再與她合作去查清真相。
有些事,人是無可奈何的,反而當妖怪才能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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