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江山風物志 第86章 村居(二)
這日,張富貴覺得很倒霉。
先是夜里,縣衙來的兩個差役偷看了張翠兒撒尿還不承認,然后一大早,他們竟反過來問張富貴有沒有窩藏逃犯。
“什么?”
張富貴就連那逃犯是誰都不知,只看文書,還想著那女娃子能犯什么大事。
他認定這兩個差役是因偷看張翠花撒尿所以嚇唬他,于是東拉西扯,說的都是些不相干的事,反倒加重了他們的懷疑。
“那走,帶我們去你的田舍看看。”
差役這般一說,張富貴方才懷疑是否有誰在他的田舍窩藏了逃犯,遂帶著他們去了他在溪邊的田地。
田邊確有一座小屋,原是供給佃戶住的,暫時卻是空置著。
打開門入內,并沒有什么異樣,可差役們搜查了一遍,卻在窗邊的地上撿到幾縷彩色的羽毛。
“是嗎?”
“有點像。”
他們拿起海捕文書看了看,當即板起臉來,向張富貴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張富貴頓時就嚇壞了。
他雖不知詳情,卻能感受出來縣衙對這次的搜捕很重視,海捕文書上那個逃犯肯定是很兇殘或犯了很大的事。
“問你!怎么回事?!”
差役這么一喊,張富貴腦子里頓時空白。
如果再給他一會兒時間,他大概也能反應過來,給出回答。
可此時,卻有人道:“官爺有所不知,這個田舍,并非村正的,而是張大石的。”
張富貴如蒙大赦,轉頭看去,見是半瞎子舉著個“指點迷津”的幡子站在門外,獨眼里滿是智慧的光芒。
“哪個張大石?”差役們便問道。
“獵戶,我剛看他往那邊林子去了。”
“走,去問問。”
兩個差役當即邁步走去,張富貴正要跟上,卻被半瞎子拉了一把。
“村正且慢。”
“瞎算子,你說這事……”
“我知道,我知道。”
半瞎子掐著手指,喃喃道:“村正你是遭了小鬼啊,將有血光之災。”
“什么災?”
半瞎子低聲道:“這是大事,處置不好,只怕全家都得……”
他做了個割喉的動作,嚇得張富貴臉色煞白,連忙拉著他,問道:“該怎么辦?”
半瞎子卻不答,拄著那幡子往外走,嘴里喃喃道:“我得去算命了。”
“慢著慢著。”
張富貴連忙塞了錢到他手里,請他相救。
半瞎子這才道:“雖然我方才說這片田地與田舍都是張大石的,可他必會說一直是被你占了,據我說知,田契雖還是張遠山的名字,可契書還抵在你家里吧?”
“是。”
“趁著那對兄妹還不知事態嚴重,把田契給他們,也就是把罪名栽給他們。”
“這能行嗎?”
“若不想破財,哪能消災?”半瞎子道:“張遠山以前欠了錢,前些年,這田里的收成是歸大家的,但去年錢已經還完了,借條也銷了,今年這田舍就已經還給張大石了,發生什么,可與村正無關。”
“借條也銷了?”
張富貴還在猶豫,半瞎子踱步便走,譏笑道:“晚了,這燙手的東西,張家兄妹可未必接。”
“別走啊,我也沒說不行,這事,還得由你經手……”
這句話一出,半瞎子遂經手了此事。
張富貴拿出了田契、借據,但依舊不安,一整天惶惶不已。
待到傍晚,他終于坐不住了,去了半瞎子家中詢問。
半瞎子正坐在屋中喝酒吃肉,擺手道:“村正放心,都已經解決了,兩個官差已經回縣里去了。”
“這就解決了?”
“不錯。”
“那張大石……”
“村正不必理會他,且回去酣睡吧。”
半瞎子送走了張富貴,自飲了一口酒,賊兮兮地笑了起來。
整件事在他這里非常簡單。
阿丑見縣衙在搜捕人犯,便告知了差役“人犯在村正田舍中”,借機把田舍與那些田地要回來。
至于放在田舍里的彩色羽毛,那是從張大石以前獵到的錦雞身上拔的。
差役一找到張大石,張大石就承認了那田舍就是他的,并把剩下的雞毛都拿出來給他們看。
“我之前在那殺了雞哩!”
于是在差役們看來,有人看到了錦雞毛,又誤以為那田舍還是張富貴的,于是寫了那舉報信,這種事報上去,只會讓縣官罵他們無能,便沒什么好說的……
這次,顧經年詐了詐張富貴。
他并不擔心因此驚動了什么人來瀾水村查。
籠人也好、開平司也罷,到了這個層面,任何人來都能一眼看出事情與張家兄妹無關,最多也就是查到他。
他不怕,甚至想反過來了解那夜發生了什么,以及纓搖、鳳娘的去處。
當然,大概率而言,幾根雞毛不可能驚動那些大人物,也就是嚇唬嚇唬無知村民。
無論如何,田契與借據拿回來了。
張小芳非常高興,一整晚都在說要給大哥娶媳婦。
張大石并不想種田,一心把地賣了,或雇個佃戶,好繼續當個獵戶,至于娶親,他也不是不想,就是煩妹妹管得太多了,遂反問了一句。
“你早晚也得嫁人,想嫁個什么樣的?”
沒等張小芳回答,張小刀就道:“我聽村口的媒婆說了,二姐眼光又高,出身又低,誰都看不上,只能給大戶人家當妾。”
“放屁!”
張小芳很是著惱,扯著張小刀的耳朵教訓了他一頓。
顧經年看著他們打打鬧鬧,在心里笑了笑,自去了柴房躺著。
過了一會兒,那兄弟倆去睡了,張小芳推門進來,蹲在顧經年身邊,問道:“阿丑,你沒睡吧。”
顧經年睜開眼。
“今早你跟半瞎子說了啥?怎就把田契和借據要回來了?”
顧經年遂啞著嗓子應了兩聲。
張小芳拍了他一下,嗔道:“你好好說,你肯好好說我就聽得懂。”
顧經年于是又吐出幾個聲音。
張小芳把耳朵湊過去聽了會兒,道:“你說,借勢,嚇唬,對嗎?”
“對。”
聲音頗含糊,但隱隱能聽出來了。
張小芳不由笑了笑,問道:“你嗓子是燒壞了嗎?慢慢能好些吧……別動,我看看,你這里好像結痂了。”
她非得把顧經年拉到窗戶邊,借著月光去看他的臉,只見原本的焦灼皮膚已經變硬了,確實是痂,不由好奇起來。
“這痂脫了,你就不像現在這么丑了吧?”
天亮時,張大石醒來,意外地發現張小芳今日竟沒起,不由道:“怪了。”
“二姐昨夜和阿丑聊到可晚哩。”張小刀揉著臉嘟囔道:“我夜里起來尿尿,聽到她說心事,說整個村里、整個鎮上,她誰都看不上。”
張大石道:“她能看上的,人家也看不上她,又黑又土的。”
“嘿嘿。”張小刀道:“等你們都說了親,啥時候給我也說親。”
過了一會,他想到一事,忽道:“大哥,你說阿丑又識字,又聰明,是不是大戶人家的兒子。”
“可能是吧。”
“那二姐救了他,他說不定像戲文里那樣帶二姐回去過好日子,我也能沾沾光。”
張大石一拍他腦袋,道:“盡想沒用的,你二姐愛俊,阿丑那么丑,家業再大,她都不要。”
因家里的皮貨都換了糧,張大石去鎮上趕集的日子就延后了,顧經年也就多住了五天,所幸,他幫忙拿回了田契與借據,張小芳也愿意多養他幾日。
縣衙果然沒再來人鬧事,倒是張富貴后來想明白了原委,帶人欺上門來,被張大石以武力趕了回去。
日子就這樣平靜中有些小波瀾,轉眼到了分別的時候。
“我明日去趕集,你要想走的話,我送你去鎮上。”
張大石撓了撓頭,又道:“你傷要是沒好的話,多待一陣子也好啊。”
顧經年啞著嗓子道:“走。”
他如今已能勉強說出些話來,至少與張小芳溝通已算順利。
“大哥。”張小芳興沖沖地跑進來,喜道:“我找媒人給你說了樁親事!”
“我啥都沒,拿什么娶親。”
張小芳眼睛亮亮的,顯得很高興,迫不及待道:“是好人家,一對邊關逃難回來的父女,老實賢惠,聽說大哥是有田的,不收太多彩禮,只要你人好,能養活他們就好。我挑嫂子眼光高,這么久以來,還是頭次遇到適合的,已經說好了,臘月前就成了親,開春時,他們種地,你打獵,把日子操持起來。”
她說了這么多,轉頭立即對顧經年道:“阿丑,你晚些日子喝了喜酒再走嘛,等你的傷也再好些,不然話都說不清楚,怎好上路的?”
顧經年若要走,無非是去居塞城附近的舊集市鎮找鳳娘。
可鳳娘以為他已死,大概早已離開了,且那是邊境,以他如今的狀況,很難過去,即使到了,也無法離開瑞國進入雍國。
去是得去的,確也不急在這一時,他遂點頭應了下來。
“好。”
張小芳一聽就高興起來。
之前她是最不想收留顧經年的那個,此時眼中的歡喜卻都藏不住。
轉眼又過了七天,時近臘月,小院里已被重新布置了一番。
張家兄弟沒錢,但勝在用心、手巧,把新房裝飾得很漂亮,又制作了一張床,把柴房作為張小刀與顧經年的房間,好讓張大石與新娘住在正屋。
顧經年一早起來,發現臉上的一塊痂掉了,找了一盆水,往水中看去,隱約看到那張臉已經不再焦黑了。
但滿是燒傷隆起、凹凸不平的傷疤。
“阿丑。”
張小芳走了過來,見他轉過頭來,她愣了愣,道:“沒那么丑了,但還是阿丑,走吧,我們接親去。”
顧經年倒也無所謂這些,跟著張小芳去幫忙操持張大石的婚禮。
賓客極少,只有半瞎子與幾個還記得張遠山恩惠的村中老人,早早坐在院里吃著點心聊天。
張大石的新丈翁是個跛腳老者,顧經年一眼就看出他臉上有洗掉很久的刺字,看形狀,依稀能認出是雍國給俘虜刺的,想必是個逃兵。
老者與半瞎子聊著天,卻是說出了一個讓顧經年吃驚不已的消息。
“這村里,也只有與你能聊幾句。問我為何逃來,不得不逃啊,這次算是天塌了,誰能想到顧將軍帶著驍毅軍叛投雍國,邊境連失二十余城,只求戰火別燒過來,再要逃我也逃不動了……”
快捷鍵: 上一章("←"或者"P") 下一章("→"或者"N") 回車鍵:返回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