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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風物志 第81章 動手(三)
在顧經年走向禇丹青時,落霞雖有防備,可心底里其實不認為顧經年能傷到她的主人。
無非是拿箭矢抵著主人的喉嚨,這是最沒用的伎倆。
相比而言,真正有威脅的反而是顧繼祖身邊的那個老仆火伯,此人隱藏得也深,今夜在大帳中噴出火來,著實是嚇了他們一跳。
因此,落霞保持著凌空而立的姿態,同時關注著高臺之下,顧繼祖死后其部屬們的情況。
也就是在她一心二用之時,顧經年忽然燒著了。
所有人都沒想到,好端端的一個人,為何肚子里能流出火油來,瞬間就燃起了大火。
再回過神來,禇丹青也已經被火焰裹挾了。
落霞第一時間拔劍,斬向顧經年,希望把他與禇丹青分開。
但顧經年抱著禇丹青死不撒手,連挨了數劍也無動于衷,兩人掙扎、滾動,使落霞揮劍時不得不猶豫。
“水!”
青衣仆婢當中,一名老者當即打坐,嘴里念念有詞,空氣中的霧氣遂更濃了一點,可根本無濟于事。
他雖有呼風喚雨的能力,但往往要有多人配合且提前準備,而非這般臨時出手。
更多的青衣仆婢則是立即解下身上的披風,去撲禇丹青身上的火。
可顧經年卻是拿箭尖劃開了自己的肚子。
他肚子里竟是裹著一個羊皮囊。
那是給噴火柜添火油用的。
顧經年知道自己不可能拿著一個噴火柜接近禇丹青,因此一直在想該把火油藏在哪里。偏他這人什么都沒有,只有強大的自愈能力,于是,他便活生生地把自己的肚子剖開,把羊皮囊塞了進去。
過程很痛。
他痛得恨不得死掉,當時腦海中想到顧采薇懷胎十月生兒育女也許是同樣的痛吧。
那就讓他了結掉所有是非,讓該好好生活的人安定生活。
抱著這樣的信念,顧經年敢豁出一切。
“轟——”
黑色油脂從中流了出來,一遇火苗立即竄起了猛烈的大火,吞噬了拍過來的披風,燃燒了青衣仆婢的衣袍,也燒著了羽人的翅膀。
禇丹青拼命地掙扎,顧經年卻有股瘋勁,像野獸般地壓住他,手里箭矢劃破了他的肚皮。
流火的油脂淌下,燒進禇丹青的五臟六腑。
烈焰也點燃了他們身下的木板。
一聲大響,被燒焦的木板轟然破碎。
裹在烈焰中的兩人從燒穿了的窟窿中墜了下去。
魏嬋原本還想走近,此時已嚇得逃竄到高臺的邊緣,準備下臺階,聽得大響,忍不住好奇地回過頭,嚇得臉色煞白。
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轉身向護衛們喝道:“救他們!”
包糊原本一直捉著纓搖,見到這等情形,也是目瞪口呆,下一刻,他手中的纓搖大哭起來,竟是掙脫開來,沖向顧經年。
周圍,著了火或沒著火的眾人見禇丹青掉落,也紛紛逃離,能飛的自是一躍而下,不能飛的則跑下臺階。唯有纓搖,根本不能飛,卻沖向大火,從那燃燒著的窟窿中直接跳了下去。
“嘭!”
顧經年重重摔在了地上,渾身上下被燒得劇痛無比。他覺得自己要死了,感到沒有力氣再摁著禇丹青。
而禇丹青掙扎的力氣也在變小。
兩人都處在瀕死的狀態……
正在此時,山崖外面又起了變故,有人跑來,高聲稟道:“入口處被怪人偷襲了!”
杜行嚴倉促間轉頭看了一眼,見到了遠處有火光沖天,連忙又安排一隊人去查看。
那邊,火伯剛提起苗春娘,質問她為何要背叛公子,聽得高臺上的動靜,回頭一看,生怕顧經年還不死,遂兔起鶻落地沖了過來。
“為公子報仇!”
驍毅軍老卒紛紛張弓搭箭,以箭矢掩護火伯。
漫天箭矢襲來,杜行嚴第一時間吩咐保護玉殊公主,離開最危險之處。
他這命令并沒有錯,畢竟到處都是異人,大火蔓延,誰也不知會發生什么。
火伯趁機便沖到了高臺之下,禇丹青的一眾青衣仆婢其實都害怕火,勉力上前相攔,火伯卻不與他們纏斗,直接噴出烈焰去燒臺下的木梁。
場面混亂,至此,無人顧得上滅火。
“救主人!”
青衣仆婢們再不理會別的事,終于把禇丹青搶出來,拼命地撲他身上的火焰。
從顧經年點火到現在,其實并沒有過多久,但禇丹青已渾身被燒成焦炭,氣若游絲,眼見要不活了。
顧經年的情況更差,且身上還是火勢沖天,眼看著要被燒成灰燼。
卻有一道嬌小的身影摔在地上,掙扎著站起身來,撲上前抱住了他,想要幫他滅火又不知怎么做,只好用身體壓著他,抱著他笨拙地在地上打滾。
琴兒與蒲伯艱難地扶著禇丹青正要走開,轉頭見了這情形,當即道:“把藥材帶走!”
當即有個奭人男子走向纓搖與顧經年,伸出四只手想去將那抱在一起的兩人分開,任由火焰灼燒著他的手臂。
纓搖也已被大火包圍,她力氣又小,偏是寧肯被燒死也不愿放開顧經年。
奭人男子手快被燒焦了也沒能拉開他們倆,干脆拔出刀來砍纓搖的手。
下一刻。
“轟!”
高臺的立柱被燒斷,整個臺子轟然倒塌。
圍在旁邊的人們紛紛逃開,羽人振翅而飛,三輛飛車還沒來得及乘風而起,已隨之摔碎在地。
鳳娘其實正想找機會去救顧經年,見狀也只好凌空騰起。
可周圍沒有太多鳥兒,她在中州本就不太飛得動,身子搖搖晃晃,終是只能往旁邊的樹林落去。
回頭看去,只見那高臺倒塌成了一堆木料,烈焰沖天,火勢越來越大。
顧經年與纓搖沒有逃出來,想必已經葬身火海了。
鳳娘說不出來是何心情,只是怔怔地看著大火,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對顧經年與纓搖寄托了某些感情,希望與他們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現在他們死了,她心里屬于他們的那一塊地方就空落落的。
兩滴淚水從鳳娘眼中落下,劃過她美麗的面容,漸漸地被大火烤干……
“好險。”
魏嬋被護衛著一直逃到了高處,回過頭來,只見枯木寨已成了一片火海,后怕不已。
她喘著氣,拍了拍胸膛,許久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看這樣子,顧經年應該已經死掉了,其實也好,自己放屁的糗事也就蓋在了這廢墟與烈焰之下。
心底似乎略有些遺憾,也許是因為弄死了沈靈舒的心上人,覺得有些愧疚吧。
魏嬋想著這些,收回了心思,看向了禇丹青所在的方向,畢竟那個藥師才是這次最重要的目標,也不知死了沒有?
禇丹青身上的火已經被撲滅了,但他的白袍、須發、皮膚,全都隨著他那仙風道骨的形象一起毀了。
他整個人都成了焦炭,連內臟也被燒干。
換作普通人,已經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偏偏他有著極強大的自愈能力,體內還在慢慢地修復,可這種修復已不同以往,很慢,接近于他生命力枯萎的速度。
青衣仆婢們圍著他,能感受到他正在與死亡搏斗的艱辛與痛苦。可他們都幫不了他,只能煎熬地等待著。
在他們身后,包糊站在那,很好奇禇丹青的狀況,這關系到他對籠主如何交代,于是把脖子伸得很長,俯瞰著褚丹青。
許久,禇丹青的喉嚨竟是動了動,喃喃了兩個字。
蒲伯俯身去聽,凝神靜氣,好不容易才聽清。
“沃民……”
“主人要沃民!”
蒲伯遂轉頭看向那燃燒著的高臺,愣了愣,心知這大火之中,不可能再救回那個沃民小女孩。
“主人,這次雖沒拿到藥材,可早晚還能再找到一個沃民,還請主人振作。留得青山在……”
蒲伯說到后來,自覺主人都被燒成這樣了,還說“不怕沒柴燒”也不妥當,團扇大的手掌給了自己一巴掌。
禇丹青氣若游絲,但似乎是緩過來了一些,又張了張嘴。
這次,他說的是一個“血”字。
蒲伯最知他的心意,立即明白過來,喝道:“從火里撈!不論如何,把那沃民的尸體撈出來!”
哪怕纓搖被燒焦了,他也得想辦法從尸體里榨出一滴血來喂給禇丹青。
幾個青衣仆婢竟是毫不猶豫,直接沖向了火海,寧可自己被燒死也要為禇丹青拿到沃民之血。
天地皆暗,唯有那沖天的烈焰是黑暗中最耀眼的存在。
忽然。
一聲清啼響徹,直沖天際。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因他們從來沒聽過這聲音,似鳥鳴而不是鳥鳴,像龍吟卻又不是龍吟,動聽悠揚,卻鏗鏘嘹亮,高貴、強大,聲動九霄。
“什么聲音?”
旁人皆感不解。
唯有鳳娘,美目圓睜,魔怔了一般地盯著那蔓延的大火。
她聽得分明,方才那響徹寰宇的清啼分明是來自火中,是……凰族的鳴叫。
下一刻,鳳娘一驚,竟是跌落在地,她不顧地上的塵土,徑直拜倒。
視線當中,烈焰沖天而起,如驕陽飛升,照耀當空。
那不是烈焰,而是一只巨大的火鳥。
火焰成了它最鮮艷明亮的外衣,它展開巨大的雙翼,如神祇般俯瞰著山谷中的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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