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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小飯堂 第七百六十七章 纏花云夢肉(八)
吃完飯又吃罷飯后的糕點,喝了兩壺茶之后,從食肆里出來已是戌時了。
若是天冷的時候,這個時辰天已全然黑了,不過因著此時入了夏,待到真正天黑下來通常要到戌時過半的時辰了。
因暮食吃得飽,有些積食,兩個女孩子便順著那長長的,熱鬧的長安大街邊走邊消食,有一茬沒一茬的閑聊著。
“溫小娘子會做的吃食那般多,一年半載的,這食譜當不會就此打住吧”王小花問道。
溫明棠“嗯”了一聲,說道“這天底下吃食種類多的是,更有常在廚房里轉悠的技藝老道之人不斷琢磨出新的菜式,哪里有真正打住的一日只是后頭大抵會出的慢些,不會似現在這般快了。”
“我覺得也是。”王小花點了點頭,說道,“如此,靠畫食譜我至少還有個一年半載當不愁生計問題的。”
“只是人若總是勉強維持生計,那日子總是過的不大舒心的。”王小花嘆了口氣,說道,“我還是想繼續學學寫話本子的本事,再寫些旁的故事。”
溫明棠看了眼身邊的王小花不得不說,人總是有了比較之后才能發現自己過的其實沒那般艱難的。
她道“比起你這般身契不在自己手中的,我好歹是自由身了,要比你好過些。”
當然,關于她有林斐這種事她沒有刻意提及,王小花也沒有問起,而是很自然的略過了林斐的存在。
這大抵便是一個人摸爬滾打著獨自在世間行走,自己養活自己形成的那融入骨髓的習慣,是以自是不消提林斐的存在。活著,且好好活著,將自己養的好是自己的事,同有沒有良人無關。
“可溫小娘子八歲的時候比我是要更難捱些的。”王小花笑了笑,說道,“你當時方才進了掖庭,動不動要受罰的,我卻是正好那個年歲從戲班被將軍買下進了軍營。彼時我等一樣的不得自由身,我比溫小娘子你還好些,不會總有莫名其妙的小人來找茬找麻煩。”
“你看,一樣的八歲年紀,我那時的處境比你更舒坦,可這么多年過去了,再看如今你我的境遇,所以,我知道溫小娘子比我厲害。”王小花認真的說道,“誰厲害誰不厲害這種事不是靠一張嘴說的,而是有那實打實的事實擺在那里放著的。”
“這世間有時確實是有運氣二字的存在的。”溫明棠對身邊的王小花說道,“你真的很聰明,若不聰明,也不會被這些人如此桎梏了。”
“確實有運氣的存在可運氣不會總是在的,更何況我見這世上旁人眼里的厲害之人并不是那等抓住了每一次運氣之人,有很多人其實也只抓住了一次運氣,卻因為守住了那份運氣,而改變了桎梏自己的困境。”王小花說道,“所以,溫小娘子你提及運氣還是在安撫我同夸贊我,我知曉的。”
溫明棠聽到這話,腳下下意識的一頓,卻正撞見說罷這話之后抬起頭來的王小花那雙冷靜至極的眼。
看著面前明顯有著與年齡不符的看透世事的眼神的王小花,溫明棠忽道“我一直不曾問過,若是不能回答你也可以不回答。我實在有些好奇似你這般的手下,你那將軍手里數量應當不多吧”
“我等被將軍從四處買來教導的人在軍中其實得過一個十八子的綽號。”王小花說道,“這不是什么秘密,軍中很多人都知道。”
“十八子”,顧名思義,似他們這樣的人有十八個。
“那你們十八人”溫明棠話未說完,便被王小花打斷了。
“不是十八個,而是八個了。”王小花朝溫明棠笑了笑,說道,“這兩年任務突然艱險起來,陸陸續續的死了十個人了。”
女孩子說這些話的語氣是輕飄飄的,并沒有刻意在哪個字上加重語氣,似只是在說一句再尋常不過的閑聊話語一般,可就是這般輕飄飄的話語,溫明棠卻敏銳的捕捉到了其中的關鍵這兩年任務突然艱險
想著這些年邊關的消息與往年并無什么不同,既局勢沒有什么不同,任務又怎會突然艱險起來呢
看著王小花突然抿直的唇線,便知有這想法的顯然不只溫明棠。
“凡事不能亂猜的。”王小花沉默了片刻之后,對溫明棠說道,“至少有兩個是同我一道出任務時死的,老馬也有迷途之時,艱險的任務做的多了,總有做錯之時,這其實算不得奇怪。”
“甚至,似我這般能活下來的,或許才是真正奇怪之人。”王小花說道。
溫明棠看了眼身旁的王小花,沒有說話。
“這世間總是有很多事處在迷霧之中一時難以解開的,譬如溫小娘子那位大儒父親溫玄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也譬如那么危險的任務,我為什么會活下來。”王小花喃喃道,“其實,那次任務我從一開始就刻意做錯了,可不知道為什么,最后是做錯的我活了下來,他們卻死了。”
“他們其實比我更厲害,更聰明,那種種打算也比我準備的充分的多,可不知道為什么他們還是死了。”王小花目視著前方人來人往的人群,忽地停下了腳步,她道,“溫小娘子,我方才突地想起一些事來,要去驗證一番,先離開了,改日你我再敘。”
說罷,不等溫明棠說話,女孩子轉身快步轉入了一旁的小巷,不過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眼前。
溫明棠愣了一愣,雖因著王小花的舉動太過突然,她還未反應過來,可方才那句話的末尾那陡然加重的鼻音她沒有忽略,那個女孩子好似在哭啊
目送著女孩子人影消失的巷道,溫明棠垂下眼瞼。
大抵是已經從掖庭出來了,那時時刻刻需提在半空中,惟恐生出異變的心也暫且落了地,以至于她此時竟是突地生出了一個念頭,想著若她是王小花,面對那壓在身上的老虎,她究竟要如何逃脫
看著很難,其實說到底不過身契二字,因為身契在那位將軍手中,所以輕易無法離開罷了。
可身契這種事,尤其是于這等死契之人而言,那個契是沒有盡頭的。
就似她出宮這件事,看著她進宮八載出了宮,得了自由。可那是趕上大赦了,并不是說她溫明棠進宮八年就定能出來的。所以溫秀棠要出來,且要光明正大的出來,那小道之上使再多力都沒用,還是要等到下一次大赦,趕上大赦,并且順利抓住那大赦的機會才能出宮。并不是說溫秀棠她在掖庭勞作捱滿八年就定能出宮了。
進宮如此,進了旁人的府邸其實也是如此。那個契沒有盡頭,要么便是拿捏契在手之人一念之間忽地生出善念放了人,可這種善念對于王小花面對的那位將軍而言怕是不可能生出來的。
想到王小花提起的這兩年任務艱險,死了十個,雖說有些事沒有證據,不能亂說,且亦是有巧合這種事的存在的。可若這等事不是巧合的話,想讓那位將軍“一念之間放人”是不可能的。
活閻王一念之間這條路堵死了,便也只有另尋旁的出路了。
這件事的癥結說到底是因為這個契書罷了,若這契書沒了用處,困住王小花他們的枷鎖頃刻間便能落地得解。
至于如何讓這契書沒了用處,溫明棠下意識的摩挲著手指怕是不見血解不了的了。當然,這不是說見了血就定能解的,就似那些艱險任務中死了十個的人一般。
溫明棠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次同王小花見過之后,接下來有將近月余的時間都未再見到王小花了。當然,她畫的食譜照舊會送去東極書齋,只是并未再像今次一般交完稿,一同去食肆吃個暮食犒勞一番自己的幸苦,而后同行散步,如那再尋常可見的朋友一般同街閑聊說著那些話了。
當然,這些都是此時的溫明棠沒有想到的,她更未想到今日便能看到一位自己夢中的故人了。
獨自一人邊走邊消食,回到大理寺時已是戌時過半了,天色總算暗了下來,溫明棠前腳才踏入大理寺,一旁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門房便喊她道溫師傅,林少卿尋你好一會兒了,特意叮囑了叫你回去便立刻去尋他。
看了看暗下來的天色,溫明棠“嗯”了一聲,隨口問門房“這么晚他還留在衙門,可是今日出行收獲頗豐”
門房點頭,說道“林少卿從迷途巷帶回來一個蒙著面紗的娘子,聽說是個被人毀了臉的暗娼,名喚露娘。”
溫明棠聽到這里,腳下不由一頓,旋即朝門房道了聲謝,快步向林斐的屋堂走去。
待走進林斐所在的屋堂看到林斐時,卻見林斐并未如往常那般坐在屋堂中翻卷宗什么的,而是將她那只小爐拿了過來,正用她的小爐煮著什么東西。
溫明棠走了進去,眼角余光一掃,看到那紅褐色的茶湯以及一旁的干桂花便知道林斐煮的是酸梅飲子。
“我還以為過來看到的會是你在翻不知什么卷宗的情形,”溫明棠笑了笑,說道,“可見你今日收獲不錯,心情亦是極好。”
林斐點頭道“今日進展不錯,沒什么難處,便偷個半日閑,煮個酸梅飲子來。”他道,“這也是我為數不多會做的幾樣吃食飲子之一了。”
溫明棠聞言笑了兩聲,正想開口提及那個被毀了臉的暗娼,便聽林斐主動開口了“旁人的夢是假的,虛的,可我家溫小娘子不止人是真的,就連夢多半也是真的了。”
這話一出,溫明棠臉色微變,瞬間明白了什么,脫口而出“迷途巷那個就是我夢里那位”
“應當說抓進牢里的這位當是你夢里的那位,”林斐搖著手里扇爐子的蒲扇,說道,“至于是不是那迷途巷的暗娼露娘,我同長安府那位都覺得不是”
“如此錯漏百出嗎”一聽這話,溫明棠便愣住了,下意識道,“叫你二人一下子就看出不是一個人了”
“那迷途巷的露娘是近些時日無端被波及受傷毀的臉,牢里這個卻是陳年的舊傷,雖那傷一直反反復復的,可這兩者之間隨便尋個有些真本事的大夫都能看得出對不上。”林斐說道。
“不止如此,你可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那長生教的教義”林斐又道,“我還親眼看到過那長生教的神鳥禿鷲一回。那長生教雖被滅了,可那神鳥禿鷲仍在,不比人會說各種各樣的慌,那神鳥當是不會扯謊的。據那教義所言神鳥是會自己主動來找圣女的,所以我等關著這圣女,等哪日這鳥找過來了,直接想辦法留下那神鳥,便能算個物證了。”
“我已經找趙由將捕鳥的陷阱都設好了,只等那神鳥主動進籠了。”林斐悠悠道,“當然,會叫我等想起長生教,吳步才也要記上一功我等這次帶這個露娘回來,走到一半,那吳步才便從一旁冒了出來,對著那露娘一頓猛嗅,嗅來嗅去的,忽地來了一句好濃的腐尸味兒,憑這一句,吳步才也當記上一功”
于吳步才或許是好濃的腐尸味兒,可于旁人也只覺得那香粉味道有些濃罷了,若沒有吳步才這一句的提醒,他們是萬萬不會如此快就將長生教的事同此女串聯起來的。
再想起那入殮婆說的話,由此,猜測這個露娘極有可能就是當年長生教夜半敲門的圣女也不奇怪了。
既猜這個露娘就是入殮婆當年見到的那個圣女,想到入殮婆的口供,當年見到的那個圣女是一副白日自盡而死的溫夫人的打扮,林斐自是下意識的觀察起了這個露娘。
只是可惜
“你我倒是日日得見,可你同你娘除了臉有幾分相似之外,其余的姿態做派并不相同。”林斐說道,“我又想起你同我說過的那個夢,是以想了想,覺得你若是親自去看一看,或許能將我等的猜測確定下來。”
“總歸是自己的娘親,哪怕那么多年過去了,你當是記得你娘的風韻的。”林斐說道,“見過她之后,很多事或許不消她說,我等也能猜到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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