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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小飯堂 第六百四十五章 蜜汁糯米藕(九)
雖說還未入夏,可因著郊外踏青之人眾多,午時日頭又高,跑跑跳跳,不管是拿著紙鳶跑著放紙鳶還是跳著去撲蝶、追鳥、摘野花野草什么的,一通跑跑跳跳下來,一眾踏青的行人百姓幾乎皆被熱出了一身的汗,有原本出門時怕冷,披了條薄毯在外頭的老人也取下了身上的薄毯,坐在那里笑呵呵的喝起了解渴、解熱的飲子。
溫明棠這里眾人都熱的出了汗,借著這先人庇蔭下難得的一日閑暇假日,踏青玩耍著。
皇陵外頭,卻是一番截然相反的不同情形。
比起這里踏青玩耍的尋常百姓們難得丟了為生計發愁的煩惱,悠閑與樂呵的自在了一回,皇陵外頭的開國功臣之后,祖上庇蔭一貫管夠,素日里從不消為生計發愁的勛貴子弟們卻一反常態的眉頭緊促,甚至還有上了年歲過來祭拜的老者下意識的裹緊了外頭的薄毯。
似是任他午時再高升的日頭都驅散不了身上的寒意一般。
排在最前頭,正在馬車里食點心糕點墊肚子的林斐等人自是早在馬車外頭響起“嘭”地一聲聲響時,便下了馬車。
而后眼見皇陵里頭一只掛滿了各式符文的竹竿向皇陵外倒來。
雖那一截竹竿高的很,可到底不是什么石料,只是空心的竹竿,那些大師們做法時時常只消一個手下或者弟子就能扛著走,手里還能額外幫著拎些東西,是以這竹竿雖瞧著高,還需人仰面望著仰視,卻也著實沒什么份量。
不止一個弟子扛著就能走,風一吹,或是風大點,又或是下頭綁著的東西不牢什么的,便會立時倒下來。
當然,這般沒什么份量的竹竿倒下來不說份量不重了,就是那倒下來緩慢的速度,只要腿腳能走動的,都能輕易避開,自是并未砸到什么人。
只是雖未傷到人,可看著那自竹竿里冒出的赤色漿液染紅了外頭寫著各式符文的幡布,那情形還是叫人看了覺得怪不適的,晦氣的很。
先一步走下馬車的林斐等人還在看那倒下的竹竿,后頭便有聲音響了起來。
“是朱砂水吧”后頭那輛馬車上的人顯然也聽到了這一聲竹竿倒地的聲音跳下了馬車,大步向這里走來。
看著走下馬車之人穿的那一身鮮艷過人,若是不細瞧還以為是自哪個成親現場拉來的新郎官打扮的穿著,便連一向鮮少指摘旁人家里小輩的靖云侯見了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怎的穿成這副樣子來祭祖”
雖說大榮也沒有哪條律法規定祭拜先人不能穿上一身顯眼招搖的紅色的,可民間既有紅白兩事的說法,紅色與婚慶嫁娶喜慶事相關,白色與喪葬等事相關自也早成了大榮約定俗成的規矩。
甚至那大步跳下馬車的人自己顯然也是知曉自己穿著這一身新郎官打扮模樣的紅衫跑到皇陵這里來不大好的,是以特意在外頭罩了件白袍,想是準備好了待進去祭祖時便系上那腰帶,此時在外頭還未進門,便腰帶也懶的系,就這么大剌剌的敞著那件白袍子披在身上了。
這幅隨意的樣子,想也知曉對祭祖這件事,跳下馬車這人并不是太在意的。
事實也確實如此,方才跳下馬車沖進皇陵里的便是兄長,眼下這個問了聲是朱砂水吧的則是弟弟。
這郭家兄弟年年皆是如此,連上香都是走個過場的樣子,對祭拜先人這等事也一貫是最不放在心上的。
當然,不是這等人,也干不出闖進人家大師的做法現場催快點讓位的事來。
對郭家二郎的詢問,林斐點了點頭,說道“看顏色確實是朱砂水了,且沒什么血腥味。”說到這里,揉了揉鼻子。
見只是倒了個尋常的做法法器,郭家二郎不以為意,他在車上早已等的不耐煩了,此時總算瞧到了馬車外的人,自是揪著林斐等人便閑聊了起來。
“前頭那幾家真真是煩死了年年做法占位子,搶道什么的一通瞎折騰,也沒見當真折騰起來。”郭家二郎扇著手里的白玉骨扇,有一茬沒一茬的同林斐等人閑聊著,“要我說啊與其折騰這些有的沒的,老縮在后頭勞煩大師們出力,不如自己直接上戰場攢點功勛出來,也省了那些做法的功夫了。”
這話一出,林斐等人還未有所回應,皇陵里頭便有一道聲音響了起來“說的倒輕巧”
隨著這聲音一道出來的,則是位渾身縞素,一副重孝打扮的年輕兒郎。林家眾人認出這年輕兒郎,知曉他姓梁,最早祖上開國建立功勛時,梁家那位先祖還是排在最前頭的幾位之一,可大榮建朝幾百年的歲月更迭之后,到此時,梁家卻早已沒落的不成樣子了。
甚至連爵位也早在好幾代前就被剝奪了,如今,也只全靠著當年開國時賜下的那些田宅半放租,半自耕自種的過活了。
雖說日子比起尋常百姓來好些,可看家里那模樣,便是同有個經營的不錯的鋪子的那些小富之家比起來,譬如油坊生意做的好的,也未必比得上對方了。
走出來的梁家兒郎姓梁名衍,之所以能清楚的喚出對方的姓名除卻林斐本人記性不錯之外,還因為前兩年科考時這梁家兒郎梁衍曾找過林斐,雖然梁衍年歲比林斐還大兩歲,可好在神童嘛畢竟少有。梁衍自然不至于生出什么自卑之類的不好意思的情緒,相反還很是好意思的表示自己參加了科考,覺得這次一定能中,屆時多半是能被分到大理寺做寺丞什么的。梁衍表示若是這般的話,還要仰仗林斐提攜云云的。
當然,這事也沒有之后的事了。大理寺不止沒有多出個粱寺丞,科考上榜的也沒有個名喚梁衍的兒郎。事后,林斐還曾不解過梁衍究竟是如何篤定自己一定能高中,且還能被分到大理寺做寺丞的。后來一打聽才知曉是梁衍曾找大師算過這個。
只是縱觀后來的情形,梁衍找的這個大師水準顯然不大好,沒有一處是算準的。
科考不順,外加祖產越吃越少,祖上省吃儉用什么的,還能靠放租田宅過活,到如今,光放租已不夠自己吃喝了,農忙時自己還要下地勞作。此時走出來的梁衍自是心情不佳,外加先前沖進去的郭家大郎那暴躁的脾氣,想也知曉同梁衍當是起了沖突,此時他從里頭走出來,聽到郭家二郎又在說這些話,自是開口便是一句嘲諷。
“刀劍無眼,怎的不見你郭家的上戰場攢功勛”梁衍自那句說的倒輕巧的嘲諷之后便反問了過來,瞥了眼白色罩衫里頭一身新郎官裝扮的郭家二郎當即冷笑,“得哥哥弟弟皆當上新郎官了你郭家先祖便是再怎么睜眼積德,也奈何不了后輩上趕著騎著馬奔過去投胎的。”
“紅白相撞是大兇,我便瞧著看你郭家兩兄弟今后如何個倒霉法”梁衍罵道。
再怎么的不在意祭祖這點事,被人指著鼻子這般幾乎可說是在咒罵、詛咒自己了,郭家二郎的臉色也不會好看,冷冷的瞥了眼雙手叉腰,一副自己光腳的不怕穿鞋樣的梁衍,他收了手里的白玉骨扇,交給一旁的小廝,冷笑了一聲,上前兩步行至梁衍面前,反手忽地一巴掌抽了上去。
這一巴掌甩的極快,連點征兆都沒有,也使得不遠處的林斐等人連阻止都未來得及阻止。
眼看著這郭家二郎用盡力道的一巴掌打下去,那廂原本就有些瘦弱的梁衍連站都沒站穩,直接被這一巴掌扇的掀翻摔在了地上,而后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
只是這一聲慘叫卻并未換來郭家二郎的在意,他冷笑了一聲,罵道“怎的裝上了跟小爺我玩碰瓷這一套告訴你,小爺我”
話還未說完,便被林斐打斷了。
“不是碰瓷。”林斐指了指梁衍那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彎折起來的臂彎,說道,“手真的折了。”
有這一句話,外加還有林斐等人在場,自己也不差銀錢,郭家二郎冷哼了一聲,自懷里掏出一包銀子直接砸到了梁衍的身上。
這銀子砸人的舉動看的一向憨厚的世子林楠一下子擰起了眉頭,下意識的挪了挪腳步想要上前阻止,卻見那廂被銀子砸了的梁衍竟是一改方才冷嘲熱諷,連爵位都丟了的落魄子弟竟敢同如今混的不錯的郭家兄弟叫板的傲骨,似是一瞬間沒了骨頭一般,飛快的將那包銀子收了揣入懷中。
這副忙不迭收銀子的舉動直接將郭家二郎看的氣笑了,他冷哼一聲,瞥了眼揣了銀子的梁衍,似是才反應過來自己被面前這沒用的落魄子弟碰瓷擺了一道,對方就是想借著自己這暴躁脾氣訛些銀錢罷了。
手指對著那揣銀子的梁衍鼻頭指了指,郭家二郎冷笑著放出了一句狠話,道“好好你給我等著”
說著大步一邁,轉身回身后的馬車叫人拿上了馬車上備好的紙錢物事等貢品,又走到林斐等人面前打了聲招呼,請他們擔待一番,道他們要搶這個先頭先祭祖了,卻不會叫他們白等的,給他們一刻鐘,待他們出來時,定會將那些做法的神棍一同帶出來云云的。
說著,不等林家眾人有所反應,郭家二郎便帶著貢品以及紙錢等物什沖進了皇陵。
這般氣勢洶洶的模樣一出,果不其然,郭家二郎才帶著人沖進皇陵沒一會兒,里頭那做法器樂的聲音便停了。
這里的動靜自是引得后頭馬車上不少人都下來查看了一番,林楠則順帶將那摔在地上折了手的梁衍拉了起來。
方才的事,便是沒有下馬車,在場所有的人也都看到了。
梁衍面色卻是一片木然,還會羞于對外表示自己家境艱難,藏著掖著要面子這種事,前些年他還會做,如今卻早已不會做了。那只沒有摔折的手摸了摸懷里的銀子,朝眾人點了點頭,語氣干巴巴的道了聲歉之后,又對林斐等人,尤其是攙扶了他一把的林楠道了謝。
“沒有你林家在這里,他便是摔斷了我的手,也不會賠那么多錢的。”梁衍摸了摸懷里揣著的銀子,語氣淡淡的說道。
這一聲,直將原本還攙扶了他一把的林楠聽的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這情形為人父的靖云侯伸手拍了拍自家長子林楠的肩膀以示安撫之后,又瞥了眼一臉見怪不怪,不消自己費心的林斐,直接將林楠拉到一邊小聲叮囑、教導了一番。
原本是順手而為的舉手之勞,甚至可說是帶了幾分善念的,可因著梁衍這一句話,卻反而叫林楠有種被噎著了的感覺,好似好似自己舉手之勞的善念卻被人利用了一般。
善念這種事當然不是壞事,靖云侯將林楠拉到一邊教導以及叮囑的也是長子莫要因噎廢食,因著今日這一茬事,而廢了往日的仁義禮智信之習。
那廂拿了錢的梁衍則不再在意皇陵里的先祖了,聽得皇陵里傳來的砰砰一陣動靜聲,連看都不看一眼,頭也不回的帶著那包銀子走了。
半道上,有人實在忍不住,叫住他問道“那郭家兄弟可不是好相與的,你如此便不怕他二人對你家先人不敬”
“我逢年過節紙錢、元寶什么的沒少伺候,這么多年了,先人也沒庇蔭過我一回。”梁衍摸著懷里揣著的銀子,雖那語氣淡淡的,可其中的怨懟之聲,誰都聽得出來。
“今日,也算是頭一回享到祖上庇蔭了。”梁衍語氣木然的說道,“反觀郭家兄弟對祭拜先祖幾時上過心了那些事不都是讓手下奴仆去做的可郭家的運道比之我梁家的運道如何”他木然的說道,“既如此,那便沒什么好說的了,不如效仿一番郭家,指不定祖宗沒得吃了,知曉要仰仗我燒的這點紙錢元寶過活,反而開眼庇佑起我梁家子孫了。”
這話聽得眾人一陣愕然,梁衍卻不再搭理眾人,直接揣著那包銀子離開了。
至于郭家兄弟的不好相與,待郭家兄弟離開后,隨后進入皇陵祭拜的眾人在看到梁家先人墓碑前那一片狼藉的情形時,頓時駭住了,一股寒氣自腳下生出,霎那間涌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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