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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九天攬月 第五十九章 鐵江流的開端
李二虎這群人之中的妻兒家小、殘疾體弱者,被拉出來,洗漱換衣,吃了兩頓飽飯之后,周子凡就出面了。
他軟硬皆施,讓那四十個粗蠻的漢子,看看自己那些無力作戰的同伴現在的待遇,然后又說說本該被送到官府那邊處置的下場。
很快,李二虎等人就已經主動表態,要聽從武館的命令行事。
不過,搶土匪這個事情,也是有講究的。
敵人的人數、戰力怎么樣,怎么找他們藏身的窩點,這都需要時間去揣摩。
蘇寒山抓了李二虎他們之后,第三天,就帶著這四十人從家里出發,去了隔壁縣。
先是探聽消息,順著被搶過的地方,嘗試摸索那些作案土匪的實力、蹤跡。
然后他們才開始進山搜尋。
干糧加上獵物,每天混個水飽,如此花了五六天的時間,蘇寒山才靠著自己的敏銳,察覺出了山林間的異樣,逐漸確定了一伙土匪的藏身之處。
那是一座山洞,洞里土匪的人數應該在三十人左右。
這伙人作案的時候,非常老練狠辣,是在正午最熱鬧的時候動手。
他們選了兩家相隔不遠的大酒樓和當鋪,把客人、主家,全部亂刀砍死,尸體丟上街道,引起騷亂,搶到大批的食物財貨之后,又用后廚的干柴木炭,當鋪里的書籍字畫等等,放了兩把火。
衙門捕快趕到時,急于滅火,只跟這伙匪徒匆匆接戰片刻,就被他們跑了。
從下手的規模以及動手的整個過程來看,這伙人經驗雖足,實力卻并不是很強。
蘇寒山還是謹慎為上,直等到深夜,抓了兩個望風的,仔細盤查一番,確定這伙土匪中,只有兩個頭目超過了氣海小成的水準。
又問出這個山洞內部,原來還有通向山體另一側的道路,是土匪們留下來的生門。
蘇寒山當即分兵,自己帶十個人,從山體另一側的那條路進去。
讓李二虎帶人在這邊等著,聽到里面有動靜,再從這邊殺入。
李二虎等了約有三刻,聽到里面的廝殺喊叫,立刻帶人沖了進去。
這座山洞被土匪們選中的時間不長,里面只是草草的打掃過,并沒有多少人工開鑿的痕跡。
只在巖石縫隙間,每隔一段,插著一兩根火把,為山洞里照明,倒也并不顯得昏暗。
李二虎帶人沖進來的時候,十幾個土匪正要往外逃,一瞧見外面人多勢眾,居然當場給跪了。
兵器被他們胡亂丟掉,七嘴八舌的求饒,吵得人耳朵疼,還在不斷的磕頭。
李二虎在縣里打聽消息的時候,聽說過這伙土匪的狠辣,現在看他們居然這么驚恐,心中有些狐疑,讓人先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押進里面去。
山洞內部很寬敞,到處能看見稻草獸皮,還有一些成套成套的桌椅。
但是現在,食物的殘渣散落在地上,酒壇酒碗破開,那些桌椅變成了一堆堆殘破的木料,悍匪的尸體壓在木料上,血水染紅了大片的干草。
有的尸體沒了頭,有的尸體被砍成了兩截,還有的尸體,胸口前后透亮,傷口全都平整得很,顯然是高手所為。
李二虎甚至能想象到,那一道身影突然殺入洞窟,刀光如電光般閃爍,別人只聽到大刀翻飛,切斷人骨的聲音,頃刻之間就已是遍地殘尸。
也難怪那剩下的十幾個土匪會那么驚恐。
或許,這些看起來全都沒能走過一個照面的尸體里面,就有這窩土匪的頭目在。
李二虎忽然有些慶幸,好在當初蘇寒山去抓他們的時候,手上沒帶刀,否則的話,恐怕……
也不對,以蘇寒山的武功,用不用刀,哪有那么大的差別。
李二虎真正該慶幸的是,他們那伙人的行事作風,跟洞里這伙土匪被盤問出來的事跡,差別夠大。
蘇寒山提著一把大刀站在洞窟深處,隨手抓了一把干草,正在擦拭刀上的血跡。
這個大洞窟旁邊,還連著兩個小洞窟,過道狹窄,小洞窟里沒有出山的道路,但頗為干燥,被這些土匪們用來存放糧食財貨。
綽號“水牛”的李五牛,這時正從其中一個小洞窟出來,興奮不已,頭上戴著他那頂黑皮帽子。
“光是這些糧食,夠我們吃二十多天的,而且是一天能吃三頓飽飯的那種,里面還有銀子、銅器、漆器,還有一看就很名貴的藥材。”
他捧著一個盒子過來,“老大,這東西被單獨放在一個凳子上,看著最寶貴,你看這是不是傳說中的千年人參?”
蘇寒山看了一眼:“千年人參哪有那么容易被找到,不過這種品相的老山參,也算是上上品了。”
李二虎走來:“老大,那邊還抓了十幾個俘虜。”
蘇寒山瞧了瞧那些人,都是三四十歲的年紀,身上穿著好衣裳。
雖然不如被他砍死的那兩個頭目,但也顯然是這伙土匪里的骨干。
“殺了吧。”
蘇寒山吩咐了一聲,李二虎就準備去動手。
李五牛這時眼珠卻轉了轉,靈機一動:“老大,這伙人殺了可惜啊。”
蘇寒山詫異道:“什么?”
李五牛湊到他身邊,低聲說道:“老大你想,我們找了這好幾天,費了多少功夫,才找到這么一窩土匪,要是全殺光了,之后又不知道要找多久了。”
李二虎道:“可我們是為了搶土匪的東西,留下這些土匪,豈不是還要多分口糧給他們?”
李五牛得意一笑:“二虎哥,你就是不知道變通,老大能收了咱們,咱們也收了這些土匪不就好了。”
“這幫人搶東西有經驗的,讓他們繼續去搶,搶了回來上交給我們,咱們就不用那么辛苦啦。”
李二虎還想說話,被蘇寒山抬手止住。
“五牛。”
蘇寒山笑了笑,“那要怎么控制這些土匪回來呢?他們要是搶了東西之后就跑了,又怎么辦?”
李五牛立刻說道:“如果真不聽話,他們起碼也得再搶一波,然后才有本錢逃亡,咱們可以尾隨著,等他們逃跑的時候,下手殺了,將他們搶的東西收過來,這樣好歹也能再多一批收獲。”
“但如果讓我去說服他們,我還是有把握讓他們聽話的。”
李五牛拍拍胸脯,“跟著咱們,跟著老大你混,明顯比跟他們以前的老大更有前途啊。”
“你真聰明。”
蘇寒山贊了一句,眼睛也瞇了起來,用他現在易容后的這張臉,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和藹的中年漢子,“那你說說,我為什么不直接帶著你們去打家劫舍,非要先設法追查這些作案的土匪,這樣大費周章呢?”
李五牛瞥了眼那些俘虜,聲音又壓低了,顯出一種親近來。
“老大肯定是不會讓我們當一輩子土匪的,咱們以后都要有更好的身份。”
“假如親自去打劫,行動多了,別人對咱們的面相、身形,難免有些熟悉,以后咱們不做土匪了,在外走動的時候,就有更多暴露的風險。”
他自信的分析著,“讓這些慣匪去打劫,而咱們在背后收割這些慣匪,暴露的風險就低得多,必要的時候,再狠狠心,把這些人都滅口,咱們就更安全了。”
“哈,原來我是這么想的,聽起來還真是環環相扣。”
蘇寒山依然笑著,“那我要是再狠狠心,事后把你們也全滅口,是不是我就更安全了呢?而且還能獨占這期間的收獲?”
李五牛一愣,嘴唇動了動,勉強笑道:“我們、我們跟這些土匪又不一樣……”
“是。”
蘇寒山臉上沒了笑容,冷冷的看著他,“我能收你們,就是因為你們這幫土匪不像土匪,可如果你們真變得跟那些慣匪一樣的心腸,我還有什么理由留下你們?”
他說話間,腳下一踢。
只聽砰的一聲,一根桌腿飛射出去,貫穿了一個土匪的胸膛。
李五牛渾身一顫,額頭冒出了一層冷汗。
那十幾個悍匪,眼看求饒無用,紛紛暴起想要反撲。
不過他們兵器已經丟了,又被人看押著,這困獸之斗,根本沒有用處,很快就被李二虎等人通通斬殺。
“之前,我只是確定了伱們會跟著我做事,這幾天帶著你們四處奔波,還沒有跟你們好好聊過。”
蘇寒山口中朗聲說著,一步一步,走到那個土匪頭子的座椅邊,轉身看向眾人,渾厚的嗓子,似乎在山洞里產生短暫的回音。
“現在看來,我還是該跟你們強調一些東西。首先明確,我們這趟出來,目的是有兩個。”
他先豎起了一根手指,“第一,做幾樁強買強賣的生意。”
“須知這山洞里的貨,不是土匪造出來的,而是他們搶來的,是苦主的東西,我們不做圣賢大俠,不會費心調查后,再把貨物一樣一樣送還給那些苦主在世的親戚們。”
“但拿了苦主的貨,就算是接下了這個單子,至少得幫他們把仇人殺了,生意才算是做得利落,這個是底線。”
“第二……”
蘇寒山刀尖觸地,雙手交疊,壓在刀柄之上,視線著重的在李五牛身上停頓,聲調仿佛又低沉了三分。
“我不喜歡聽到在我家鄉附近,有大群土匪到處作案的消息,這會讓我有些不安,很不舒服。”
“土匪人多勢眾,里面肯定也有高手,憑我們這些人,是沒辦法把匪窩都鏟除掉的,我也不愿意讓我家招惹上更多的麻煩。”
“所以,我們要珍惜用這個黑吃黑身份活動的時間,能殺多少殺多少!”
“凡是這類不把老百姓當人看的惡匪,而咱們又能打得過,那就絕不允許讓他們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他這段話說到最后,咬字愈發重了,那些悍匪的尸體旁邊,地面的血泊,似乎都被震出漣漪。
李五牛只覺得這些字音好似擂鼓,字字敲在自己心頭,不知不覺間,已然汗流浹背。
其他人也個個都覺得心中凜然,連忙點頭應聲。
蘇寒山轉動頭顱,掃視眾人,聲音放緩了些:“你們也要想想,那些跟你們一路逃難過來,幾生幾死,情深意重的妻女家小,如今也算是在雪嶺郡有了自己的住處,算是這里的居民。”
“等我們弄到了足夠的物產,幫你們也安頓下來,以后你們在這里生活,還會有更多的親友。”
“未娶妻的會娶妻,已成親的會生子,自己不娶親的也會有侄兒侄女,你們都會有自己的家,一個新家,一個好家,就在這里,跟所有的當地百姓一樣,求一個安穩舒心的日子。”
“如果她們住的附近,天天有好幾群殺人如麻,動輒施暴搶劫的陌生土匪在徘徊,你們還能放得下心嗎……”
他聲情并茂,語調婉轉,讓眾人腦子里,都各自聯想到了那樣的場景。
自己的家人、親人,一無所知的在交談,摘菜,洗衣,而在林子里面,帶著鋼刀,咧著尖牙的悍匪們正在靠近。
光是想一想,就讓眾人攥緊了拳頭,捏緊了手里的刀。
“想到了這些之后,我再問你們,你們是想讓那些畜生能死多早死多早,還是,為了多占點便宜,讓他們再活一活,讓他們有機會,帶著自己的刀和那副殺慣了平頭百姓的心腸,靠近你們自己的家人?”
眾人一時沉默,但都心潮起伏。
李二虎恰到好處的將刀一舉,大聲喝道:“當然是殺了他們!”
“沒錯,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光這種人!”
眾人高舉鋼刀,連連呼喊起來。
李五牛也情不自禁的呼喊了幾聲,隨即低下了頭,慚愧道:“我錯了。”
蘇寒山從眾人的呼喊中捕捉到了這個聲音,目光又在李五牛身上停了停。
他沒有什么看破人心的神力,也不知道這個李五牛,是不是真的就此能夠從一個危險的方向改正過來。
不過,他愿意再觀望觀望。
況且,經過今日這一遭,之后必然會有人,要更用心的管教這個老弟兄了。
蘇寒山的目光突然一轉。
李二虎看似在呼喊,其實正有些緊張的打量著蘇寒山和李五牛,視線沒來得及收回,被蘇寒山抓個正著。
他心中一驚,又聽蘇寒山說道:“想想,無規矩不成方圓,二虎,你就從我剛剛說的那些話里,提煉幾條規矩,時常提醒提醒弟兄們,免得又被什么歪念頭趁虛而入。”
李二虎明白了他的用意,這才放下心來,連忙拱手:“明白,我一定盡快辦好這件事,給老大看看。”
‘咱們這位新老大,看來果然是有幾分厚道的。’
李二虎有些許說不明白的慶幸,又惡狠狠的想道,‘水牛這個兔崽子,也是該好好管管了!’
蘇寒山看著眾人都堅定了幾分的神情,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
沒有人不想做好人,好,這個字本身的定義,就是會讓人覺得舒服,讓人向往的事物。
可能有人覺得,一個人變壞很簡單,做了壞事會越來越壞,做好事卻很難。
但君不見,也有人心里縱然有許多惡念,一旦做了好事之后,受了大眾的認同,反而愛惜羽毛,懂得自己去壓制自己的惡意,漸漸的變好。
蘇寒山很想做一個完全正大光明的好人,即使要殺土匪,也可以聯合同道,以真面目坦然行事,使百姓所受之苦得以伸張,得回補償,而不是現在這樣黑吃黑的形式。
可是他現在還不能。
人總有親疏遠近之分,松鶴武館初圖振作、仍群狼環伺,全靠二叔跟人賭命的決心,才能暫得安寧的現狀,使他不期然想到現在這樣的手段。
他的師兄師姐們,都受過很嚴重的傷害,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不管有沒有能夠好轉。
他都希望,自己這些親人們,以后不要再陷入那樣的困苦折磨之中。
所以他要盡一切可能,盡快讓自家壯大起來,要武館有更多的人手,更深的底蘊,要盡快殺掉沒殺完的仇人,要清除附近的兇徒。
為此,他甚至會主動提出那些自己也不喜歡的做法,還要以笑示于親人,似乎對自己所使的手段沾沾自喜,沒有任何不滿。
可是,至少有某些底線,是絕對、絕對,不能被打破的!
如果連底線都破壞了,也許有一天,傷害他親人的,就是他自己收入麾下的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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