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有朝一日

野夫提刀錄 第三百章 有朝一日

這次和丹砂的談話，高見還以為是單純的教育丹砂，順便和她溝通一下，讓她知道高見自己是怎么想的。

但突然一下，事情就變了。

高見不僅沒有在這件事上駁倒丹砂，反而被丹砂抓住了痛腳，說了難以回嘴，但也不是全無收獲，因為他同時還獲得了‘天外’的信息。

怎么說呢，這種狀態……說實話，高見有點難受。

這種情況就好像馬上墜崖了，被人抓著牛子救上去了，雖然難受，起碼命保住了。

“天外嗎？”

“別想了，天神離去之后，天外早都封閉了，真龍也早就和外界斷了聯系了，只有地仙才能勉強‘神游’。”丹砂這時候卻搖了搖頭：“話說你不是知道嗎？太學門口那塊萬古玄冰。”

太學門口，有一塊萬古玄冰，是一位出身自太學的地仙，從一處域外神秘所在給拽回來的。（詳情見第第二百三十章）

高見抬頭看天，說道：“也就是說，地仙就可以突破天殼海蓋了？”

“嗯，不過具體原因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不過的話，這些對你來說應該不算什么秘密才對，你找時間去太學藏經閣的志異區里面找找看，應該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丹砂說道。

雖然她也不知道話題怎么會突然跳到這個地方，但以高見的身份來說，這些事情顯然不算什么隱秘，甚至于……對丹砂來說，這些事也是類似于‘常識’一樣的東西。

只不過丹砂沒有多少興趣而已，就好像是每個人都知道近代清朝閉關鎖國，然后被叩開國門，可真要細數之中發生了多少事，恐怕除了最有名的那幾件，其他的事件都是一無所知，關于具體的情況也需要查閱資料才能說清楚。

丹砂現在就是這樣，她知道有這回事兒，但顯然她并不是愛看書的主兒，現在要對高見講解的時候，只能張開口，讓高見可以回去看看書。

高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我明白了，那么……丹砂。”

高見站起身，把手搭在丹砂的肩膀上。

丹砂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畢竟她剛剛駁斥了高見，對于高見這種極為高傲的天才來說，這說不定會惹他不高興。

不過高見沒有做什么特別的反應，只是低頭，對丹砂說道：“丹砂，我知道你現在肯定不相信我說的那樣，覺得還是力量就是一切，但我親眼見過一些事情，證明了‘完全純粹的競爭關系’才是弱肉，你看看真龍，真龍難道內部也是互相傾軋的嗎？你們不也保持著家族體系，以進行合作共贏嗎？”

“誠然，我承認，弱肉強食的確是亙古真理，并且持續貫穿于整個競爭之中，但事實已經證明了，不管是神朝上層也好，還是真龍們也好，甚至于是蠻荒胡人，他們也都在一定程度上凝聚了不互相傾軋的組織，以保證足夠的競爭力，這是因為，合作本身就能夠讓自己成為‘強’的那一方。”

丹砂看著高見拉著自己，認認真真的說著這些話，突然感覺到……有點荒謬。

這個時候，高見腦子里想的其實還是這些，他難道就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還是說，是自己的問題呢？

丹砂說著，表情有點苦悶的低頭，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腰，又往上抬了抬自己的胸。

在精神上，她剛剛好像駁斥了高見，讓高見啞口無言了起來，雖然高見又說了一些很有道理的話，但總歸上，其實是承認了‘天演’的力量。

又駁斥了高見，而另一邊，她的身子好像也不是特別有吸引力……而且她還變不了……沒辦法變化。

很可惜，她的肉身也是‘真龍變化’的一種，這種變化不是幻術，而是貨真價實的肉身，也就是說……如果丹砂生下來就是人，那她就會是這個樣子。

因此，真龍如果不用幻術的話，，其實是沒有辦法改變自己人族軀體的模樣的。

同理，真龍變化也可以變成幾乎所有物種，像是真龍蟄伏成蚯蚓，或者干脆變化成烏龜，雄鹿之類的也是常事，而這種變化出來的物種，本質上已經是完全成為了這種變化的一部分了，這種變化比妖族的化形還要強大和詭異莫測。

事實上，‘龍生九子’，也是這種變化帶來的結果之一，因為真龍們口味確實龐雜，雖然他們大部分都認為龍軀才是最漂亮的，但確實有部分會愛上別的物種，并且用真龍天生的‘變化’神通，變成對方的物種，與對方結合，生下各種各樣的龍種。

所以有記載說的是‘龍性淫，無所不交，故種獨多耳，遇牝則交，如得牛則生麟，得豕則生象，得馬則生龍駒，得雉則結卵成蛟’。

妖龍，龍種這些東西的存在，也正是因為如此。

所以……丹砂現在也不會幻術，沒辦法改變自己的肉身的模樣，比如說讓自己更有吸引力什么的。

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丹砂小心翼翼的捏了捏自己的屁股。

嗯……

嗯——！

至于高見，他壓根沒有在意這些事，而今的高見，腦子里想的其實是關于天外，以及真龍的事情。

于是他說道：“丹砂。”

丹砂一個激靈，抬起頭：“啊？”

高見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來找我是為了什么，不過和我交談之后，你應該心里也差不多了解了吧？”

“是因為我們對弱肉強食的看法不一樣嗎？還是因為別的呢？”丹砂有些郁悶的問道。

“都不是這些原因，而是我要證明給你看，證明現在神朝，還有真龍的做法是錯的，他們太狹隘了。”高見說著，手指在丹砂的肩膀上稍稍用力：“你對我的幫助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其實我也不是呆子，你怎么看我的，其實我也清楚，我之所以之前跑掉，只是我覺得，你所青睞是一個天才，是一個強者，所以按你的價值觀，我是一個厲害的人，可以托付的人。”

“現在的話，我只能希望，你能留在我旁邊，看我……證明我是對的，然后，你能從另一個方面看見，你不是因為我的‘強大’所以才這樣的。”

高見這話說的有點繞。

丹砂花了好幾秒鐘來理解，這才想明白他說的是什么。

“所以，高見，你是認為，我如果只是因為那些力量對你產生了情愫的話，你就會躲著我，而如果我是因為別的東西喜歡上了你，你才會接受我嗎？”丹砂問道。

“不是這個原因。”高見擺了擺手。

“那是什么原因？”丹砂追問道。

高見于是在這個時候，盯著丹砂說道：“丹砂，說實話吧，你很漂亮，我其實也不是多深邃的人，你長得漂亮，我就已經喜歡你七八分了，所有男人都差不多，喜不喜歡，外貌也就占了一多半。”

“你顯然已經在這一多半上了，只是，后面那一部分，我喜歡不起來。”高見看著丹砂的臉，如此說道。

誠然，這張臉非常漂亮，任誰也得說丹砂的人形態是個美人，更別說她還可以保留一部分龍的特征，更是增添了一些風味，唯一有點可惜的也就是年齡，看著十五六歲的模樣，說是青春靚麗，但也稍顯稚嫩。

但這些其實都是表面的事情，真正讓高見對丹砂逃避的原因，是因為這條龍那發自內心的傲慢。

那種對生命的漠然，對弱者的無視，真是讓高見感覺到毛骨悚然。

不過，有一點好。

那就是丹砂的‘本質’是好的，也就是說，丹砂其實本質上來說是一個好龍，她會因為對方可憐而施舍，會因為覺得滄州的凡人很困難所以就給她們呼風喚雨，讓他們不必因為這些事情而去血祭。

這說明了她的本性，說明了……幫助其他人，對丹砂來說是‘幸福’的，是‘快樂’的，這相當重要，可是高見不討厭丹砂，甚至可以說有點喜歡她的原因。

追尋幸福是本能，但是幸福有多種多樣。

惡人之所以被叫做惡人，就是因為他們作惡的時候會幸福。當別人不幸福時，他們會幸福。所以他們是惡人。

但丹砂與之相反，所以可以說她是‘好人’。

甚至于，她正是因為冒著風險做了好事，所以才被左家抓住，殺死之后鎮入海底，煉化成為水運，收服了白山江龍宮當狗，以至于讓整個白山江龍宮都有機會突破仙劍的鎮壓，走水成為真龍。

這一切的開始，都是因為丹砂‘心善’，她會因為自己的一時惻隱就去做好事。

但這里，也有很重要的一點，那就，丹砂她自己本身并沒有什么做好事的欲望，她只是把做好事當做消遣而已，并不把這個當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她確實會因為幫助他人而高興，但這種高興并不超過‘游戲贏了’這個級別。

如果是靖江君遇到事情了，需要她做壞事，乃至于損害許多凡人的性命才能解決，那么……丹砂是絕對不會有猶豫的。

她就是這樣的龍，的確心善，但也的確不在意凡人們的性命，她從根子上認為自己是高一階層的存在，她是一個‘有善心的大小姐’。

就算有善心，也是大小姐，根子上就和泥腿子不是一個階級，而且她并不準備放棄自己的高貴，從她花錢也可以看出來，她認為自己這么做是完全正常的。

而事實上……也是確實如此，丹砂就是高一階層，丹砂就是比凡人更加高貴，從物種到階級都是這樣的。

可偏偏，高見要打破的，就是這樣的‘高貴’。

這代表了，高見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而丹砂不做任何改變，一人一龍，在未來幾乎必然會因此而產生沖突，乃至于高見不得不先從現在就開始考慮。

智者看得遠。

高見雖然說不上是什么千古智者，但他的目光也并不短淺，見過的人都說他很聰明，所以他可以清楚的看見這個結局。

如果這樣接受了丹砂，丹砂會很高興，然后……將來高見說不定會對她刀刃相向。

丹砂原本是考慮不到這一層的。

可現在，高見這么一說，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丹砂的手一下就捏緊了，抓著自己的裙子，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閃爍起來，來來回回，不知道應該看向什么地方。

丹砂有點天真，甚至可以說有點‘笨’，但畢竟是六境，真要說她‘蠢’，那是不可能的，她的理解能力絕對超越了絕大部分生物。

高見都把話說的這么透了，讓她似乎也透過了遙遠的未來，在很久的相處之后，看見了因為這絕對立場的差異，而反目成仇，乃至于互相廝殺。

除非有個人愿意改變。

比如說，丹砂放棄現在的想法，又或者……高見放棄現在的想法。

但剛剛的爭論其實已經證明了一點——

不管誰對誰錯，不管天演之論到底能不能站住腳，高見和丹砂之間，總歸是有一層難以祛除的隔閡，這層隔閡甚至比身份，物種的隔閡還要巨大……大到高見覺得不可彌合，甚至于會互相廝殺，刀刃相向的地步。

所以……

高見拒絕了丹砂。

而丹砂也終于意識到了，高見為什么會拒絕自己。

她戰栗了起來。

這種戰栗不是因為被心愛的人拒絕，事實上，丹砂是極驕傲的雌性，如果高見真的是因為‘看不上’而拒絕她，她扭頭就會走開，再不糾纏半分，瀟灑至極，她舜大小姐又不是沒龍要，絕不可能去低眉順眼的搞那些。

她恐懼的是，的確……好像是有那么一種力量，會脅迫著她和高見決裂，亦或者……將他和高見之中的任意一個給徹底改變。

于是，丹砂有些惶恐的看著高見。

不管怎么說，高見是可以信任的，而高見確實比丹砂自己要聰明。

高見深吸一口氣，伸手摸了摸丹砂的頭發：“那就看看之后吧，我會證明給你看的，那之后，我們就不會有這種沖突了。”

高見說的斬釘截鐵。

隨后，他將丹砂推開：“你且去東海，等我消息，有朝一日，神朝傾覆，四海逆轉，你自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