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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畫皮卷 第二百三十三章 悔恨的源頭
這話叫孔鏡辭的臉色凝重,但李無相覺得她的眼中立即煥出了光彩。
在她開口之前,李無相又說:“素華派,我只信得過你。要是今夜還來得及,你現在就可以去秉明你的師長,我在這里等你回信。”
孔鏡辭立即說:“好!”
她快步走到門前,但又停住,回身從衣架上勾下一領素袍,這才推門而出。
孔鏡辭這屋子更類似棺城里婁何住過的那種涼室,但用小拱扇分成了內外兩間。她走之后李無相就坐在椅子上,轉臉往內室看了看,發現孔鏡語正盤坐在內室靠東邊的一張矮榻上,穿著素白色的道袍。她閉著眼,呼吸很慢,幾近于無,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個植物人。
李無相抬手一彈,隔空熄滅火燭,然后繼續在黑暗中坐著。
他在意識中低聲呼喚趙奇,稍待片刻,聽見了趙奇的聲音:“怎么了啊,李老弟?”
李無相問:“幫我看看,婁何還活著嗎?”
在神念中說話,情緒比用聲音聽起來更明顯一些。趙奇似是愣了愣:“啊?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李無相只說:“幫我看一下。”
趙奇感覺到了他語氣里的什么東西,不再多說,也不再開玩笑了,只說:“啊……好,你等等啊,他那樣的有點費勁。”
李無相明白。靈山里的東西也不是能夠隨意觀察陽間的。看起來變化莫測、神通廣大,但實際上比活人還不如。
在靈山之中,它們沒法兒像活人那樣交朋友,因為一旦彼此發現,十有八九就是一場惡斗,比江湖之間的散修還要兇險,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孤單寂寞地把自己藏起來。
想要瞧瞧陽間世,要么被供奉,要么有人惦記。這種惦記還必須要以某種特殊的情緒或者方式變得足夠強烈,才能建立兩者之間的關系、在兩界間打開一個通道,像是被禁閉中的犯人開一扇小窗、能夠貪婪地往外瞧一瞧。
婁何自然不會供奉趙奇,也自然明白惦記靈山里的東西風險極大。但畢竟從前在靈山中碰過面,又是個青囊仙、是更易招邪的體質,因此趙奇這想要確認這人還“在不在”,倒是應該不難。
約過了十幾息的功夫,李無相感覺神念微微悸動,他就存思默想趙奇的名字,隨后聽到聲音。
“哎,李無相,他應該還在吧。”
“應該是什么意思?”
“怎么說呢,說了你也不懂,就是……若有若無的?比如一個人躺在地上,你不去探探鼻息,怎么知道活著還是死了呢?一般來說看別人,看看是不是在陽間就行了。你和他吧,本來就飄忽不定的,所以我看不準啊。但是覺得應該還算是在陽間吧,反正我覺得還活著。”
李無相想了想:“他的狀態跟我比呢?”
“哦,他比你更陰間一點兒。”
“那是不是說他受了重傷?”
“應該是。不過怎么了啊?出什么事了啊?”
李無相本來想習慣性地搪塞他一下,但忽然意識到,眼下趙奇也是自己和婁何這三人小組的成員之一了,至少,是妖王九公子的代言人。
他就沉下心,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趙奇沉默了好一會兒,驚叫起來:“我明白了,那人本根就不是你啊!”
李無相說:“嗯。”
又隔一會兒:“哦那人是要利用你!”
“嗯。”
“搞不好還想要陷害你呢!因為藏頭露尾的!”
“是啊。”
“那婁何不會是真死了吧?!要不然他為什么不找我呢?找我找你?或者叫那個外邪再幫他附身呢?!”
“還有一種可能。”李無相沉默片刻,“他害怕真是我做的。他聰明人想法多,不合理的事也能找到合理的理由。所以既不聯系,也不找我,而想看看事態變化。又或者受了重傷,沒法兒聯系咱們。他要是受了重傷,就更不想找外邪了。會怕外邪趁他傷重體虛的時候做點兒什么。”
“李無相還是你腦子轉得快啊,對!還有呢?”
“我也不知道了。還有的我得再等等,看孔鏡辭怎么說。好了,我先撤了。”李無相斷絕神念,叫自己重新沉浸到黑暗中。
孔鏡辭所在的這小院極安靜,但就是這種安靜叫李無相覺得自己心里很不安靜。
前世的時候,從事他那種行業的人大概有兩種極端情況。一種是完全不在乎了,至少在平常時候對身邊的情況放任自流、無所屌謂,在心里等著“那一天”到來。
另外一種情況則是像他自己這樣,極度警惕,在心里像是一只擔驚受怕的兔子,對身邊任何的危險信號都相當敏感,隨時準備戰或逃。
因此來到此世之后,他同樣對身邊的一切相當在意。上玉輪山之前他在獵殺真形教修士,極度警惕。上玉輪山之后他要和周瑞心斗,更警惕。等在幽九淵遇到了孔鏡辭他們,警戒值更是飆升到了極限。
可即便這樣,也沒發現有什么人在跟著自己。
對方的本事在自己之上……至少在隱匿行蹤這方面,在自己這青囊仙之上。
他甚至不知道眼下,在自己覺得周圍一切正常的時候,那人是不是就潛伏在某處。
他就在黑暗中,微微張開嘴,聲音極小,就只有他自己聽得到——
“你是劍宗的同門嗎?這樣做事你可能弄巧成拙,出來談談吧。”
隔了一會兒,沒人回應他。
“梅……師姐?”
仍舊無人回應。
李無相就沉默了更久,嘴唇顫了顫,慢慢地說——
“……姜教主?”
等待很久,還是無人回應。李無相就慢慢地靠坐到了椅背上。
再過一刻鐘——遠比他想的要迅速——院子里傳來不加掩飾的聲響,隨后房門被推開,孔鏡辭走了進來。
屋內的黑暗叫她稍適應了一瞬間,然后目光才找到李無相。
她立即開口:“師兄,我見過了如今山上能做主的何大長老,她說,你提出來的,我們素華派都答應。但還有些事情,譬如具體應該怎么做、何時做,她也做不了主,剛才已經連夜向宗主報訊了,宗主收到訊息之后立即就會趕來。”
李無相要開口,孔鏡辭沒給他機會,而從袖中抽出一頁紙,雙手遞給他:“這是我們素華派存有的大劫劍經殘篇,是剛才何長老現寫出來的。她說今夜她能立即給的就只有這個,確保沒什么缺漏。等到明天時候,她或許還能弄到另外六份,也一并叫我帶給你。”
她一口氣說了這些,才緩了口氣:“何長老還說,她本該親自來見你才好。但今夜多事,人多眼雜,只能先怠慢了。”
素華派做事真是雷厲風行。
李無相伸手把紙接了,在黑暗中看了看。素華派的這殘篇應該是居中的一段,跟他已有的沒什么關聯,但應該不是假的。
他就微笑著點點頭:“好。巨闕派那邊呢?”
孔鏡辭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低聲說:“我們的人一直在探那邊的消息,詳情說不好,但知道了幾件事。”
“巨闕派的人,是牟劍主的一位弟子,很悲憤,曾經說要向你尋仇,但被攔住了。他說他師父形神俱滅,這種手段狠毒,已不是一般的約斗仇殺了。”
“巨闕派能在山上做主的是大劍主牟東烈,他也很激憤,但是被他的三位師弟攔住了。眼下看,巨闕派可能暫時不會追究此事了。但他們的宗主也在趕來,他們這位宗主的性情比牟東烈還要暴烈,也許他來到之后事情會生變。”
“牽機派那邊,他們有人去了巨闕派。但他們死掉的是三個尋常弟子,瞧不出有什么反應。依何長老說,牽機派對巨闕派向來順從,派人過去大概說明不了什么,可能也只是互通消息而已。因為牽機派駐地之內,已經嚴禁弟子談論此事了。”
李無相點點頭,又笑了笑:“形神俱滅,呵呵。”
孔鏡辭沒說話,只沉默著。
于是李無相知道自己剛才沒有聽錯——形神俱滅。
該是真的。
之前他想過另外一種可能——三十六宗都有小劫劍經,也都可以修行。至少,都可以修到金丹。
像然山或者天心派這種小門小戶應該不會這么干,因為修行小劫劍經的消耗比尋常功法要大很多,且他們不像劍宗一樣有東皇印,因此修不成梅秋露那樣的元嬰,最多金丹到頂。
三十六宗的功法,成嬰之后實力其實是要強于小劫劍經的金丹的,等到了元嬰的巔峰,就更無爭議了。小劫劍經對資質的要求又很高,有這樣的人才、這樣的資材,何必浪費在一個金丹境界上呢。
但是像巨闕派那樣的那大派就不好說了,也許真會叫門人試一試。
所以他之前曾想過,或許是巨闕派自導自演呢?巨闕派的萬劍歸宗也算神異的招式,自己做局,叫一個小劫劍經的金丹境界弄出類似飛劍的劍光,可能也不難。
這么一來,激起大劫山上諸派對劍宗的憤恨,對他們來說是最有利的。
可現在孔鏡辭提到了牟金川形神俱滅——是連魂魄都沒有保全。這也可能是他們自導自演,然而,如趙奇所說,婁何似乎真是受了重傷,或者也被滅了的。
那就是說,出手的人,真有叫人形神俱滅的本事。
這本事他有,因為是他自己是青囊仙,能追到靈山里把人的魂魄也叫怨鬼吞噬掉。
三十六宗的成了嬰、能出陰神的人也有這本事。可是能叫婁何畏懼到暫不跟趙奇或者自己聯系、或者真把他也給滅了的,這就不會是三十六宗的人能做得到的了——婁何從前就是劍俠,怎么會不知道劍俠的飛劍是什么模樣!
李無相在黑暗中站起身,把寫著大劫劍經殘篇的紙收了起來:“好。我現在去見我那位同門。他這件事做得我很不喜歡,我還有好些話要跟他慢慢講。”
孔鏡辭也立即站起來,無聲地行了一禮。
李無相遁出院子,不再刻意探查自己身邊可能存在的人了。
他在林間穿行,在心里排除掉了一個人——梅秋露。
梅秋露知道自己的過往,知道在那塊殘磚里,自己是怎么脫身的——趙傀的金纏子想要上他的身,那就一起死!
她清楚一件事情自己不高興去做,以死威逼也沒用!
如今這些事就叫他很不高興了,所以不會是梅秋露,也不會是劍宗的人。
他回到自己的住處,潛入房中,躺到梁上。
之前在靈山里商定,他要重新把外邪請回來——那需要一個恰當的,不會叫它起疑的理由。
而現在似乎這個理由有了。初來大劫山時事事順利,但有人不希望事情按著他所想的方向發展,于是將他推入險境。只不過這一次他不是在暗處,而在明處,無法像從前那樣潛伏、等待時機。
所以他會覺得自己現在很危險、需要幫助。
于是他就可以需要外邪了。
只是這一次,他不打算像九公子所說、先瞧瞧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因為被激怒的外邪可能奈何不了九公子那樣的妖王,但應該有許多手段可以叫自己沒法兒安穩痛快地過完這一生。這回跟當初跳進火海一樣,一旦出手就沒有轉圜的余地,所以他將要使的手段,也絕不能給自己留后路。
于是李無相開始仔仔細細地回憶前世的事情,那間屋子——鋁合金的門窗,高高的綠色油漆墻裙,坐在他對面的人,以及他指間升騰著的裊裊煙霧。注1
修行不僅僅會叫人肉身強橫,還會叫人心智強大。初來此世的時候,對于前世,他頭腦中多是一些零零散散的記憶碎片。可現在,他能記起來的越來越多了。
于是他仿佛聽到了那人的聲音,看清楚了那人的臉……
李四。這是那個人的名字,有趣,跟他的人差不多。
他教給了自己一些技巧,跟他的人和名字一樣有趣但危險。
而其實,之前梅秋露在對他談論金丹與元嬰時,也曾無意中教會了他另外一種手段,可以叫李四教給他自己的那種技巧變得更加迅捷而有效。
現在就是使出來的時候了。
不管暗中潛伏的那人是誰,往后他回憶起痛苦往事的時候,一定會意識到,今夜就是他一切悔恨的源頭。
注1:詳見第一百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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