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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十六章 銅城沸鼎(一)
裴液寫著他的信箋,鹿俞在旁邊安靜坐著,也從心里算著她的名單。
父親都會給誰寄信呢
從一個個本就不熟悉的姓名中做排查實在太不容易,何況她本來也沒什么排查的手段,只能憑腦子去想。
其實她也沒有任何線索證明父親是從他人那里得到的方法,但裴少俠說這是靈玄相關的事情,那么父親沒有這方面的積累,很大概率就是從別處得來了。
父親的友人并沒有什么特異之人,花州本地的大小宗派,都以父親為首,周圍十州,就是流影、瀘山、梅谷......都是熟悉的名字,有些比父親強一些,有些弱一些,但大家都差不多,不應當有誰能具備解決這種事情的能力。
其實,不在宗派之中反倒說得過去。
蓋因宗派們都一樣遭受著雪蓮芽的困厄,如今也紛紛來此赴會,若說哪家掌握了法子,解決了問題,卻深深隱藏......那也沒必要告知父親。
那么還能有誰呢
鹿俞闕低頭看著膝上這本《釋劍無解經》,那個提供給父親方法的人,如今知道自己活著,會不會聯系自己
“鹿姑娘,還在想嗎”
鹿俞闕回神,抬起頭,年輕人桌上的紙筆已經消失了,不知何時已發信出去。
“嗯。”鹿俞闕收起武經,“抱歉,裴少俠。我把父親的師友都過了一遍,想不出來誰是有可能的那個。”
“無礙。這案子西隴仙人臺在查了,豈能靠你想一想就明白。”
“可是,如果我找不到緣由,就沒辦法跟江湖朋友們交代。裴少俠也拿不到消弭雪蓮芽的法子。”鹿俞闕仔細把武經包好收起,“現在,形勢又這樣嚴峻......”
她抬頭望道:“前面就是謁天城了。”
“也未必就靠你這一本武經。”裴液微笑,“我還有別的線可以追查。何況無論如何,這雪蓮芽不再生長的原因總理在這本武經里,我看不出來,別人未必看不出來,等進了城,可以問問天山的長輩。”
“裴少俠有別的路子可以倚仗,自然最好......那走吧,裴少俠。不過,雪蓮芽的事,不就是和天山有關嗎我們要把武經給他們看嗎”
“天山泱泱大派,也不是進退如一。”裴液道,“有些人還是愿意和我們站在一起的。”
“哦,我知道了。石簪雪是不是”
“其中一個吧。”
“哪還有誰一一噫,下雨啦。”
“嗯。自從來了西境,倒是頭一回。”
裴液走出棚子,鹿俞闕跟在后面,兩人系好斗篷上了馬,朝著這座已遙遙可見的,十州第一的大城飛馳而去。
五月十九。距離瑤池大會還有十一天。
謁天城。
晚春又落起了寒雨,細如針絲,許裳在門邊合上傘,借門框敲了敲不多的水跡,樓中人還并不多。
她回頭看了一眼卓吾,男子接過傘,同樣沒有說話。
“許峰主,請入內,實在久違了。這位便是十七峰首么久仰大名。”
“豈敢,前輩之名,幼小即聞,由來敬慕尊劍,今日得一晤。”姬卓吾深深一躬。
許裳頷首抱拳:“謝前輩一別數年,風采更勝。來得頗早。”
“孤家寡人,醒來無事。”老人須發皆灰,一身布衣,一雙布鞋,唯獨倚身之劍金鏤玉刻,寶鞘珍柄,以至于他本人都像是裹劍的灰布。
云車羽旆謝聽雨,椅后所立的年輕人應當就是獨徒林驚風。
不止是姬卓吾的前輩,也是許裳的前輩,三十年來孤身縱橫兩隴江湖,同點蒼,昆侖俱有仇隙,應當說是西境圣地大派之外最強的一柄劍。
“聽說師峰主也在城中,今日未至”謝聽雨道。
“師兄并不知前輩在此。是晚輩身閑,自令此任。”許裳微笑一下,那目到另一邊,安靜落座的是一襲極美的青衣。
僅其一人,同色之劍橫在膝上,烏發挽起,垂視茶水,靜挺如深山之竹。
‘青桑谷宋知瀾吧。’許裳想,‘其師看來未至。‘
其人起身頷首,沒有多余的話,許裳同樣頷首還禮,再往旁邊看去,就是點蒼的人了。
她怔了一下,抱拳一禮:“鐵廬主,許裳有禮了。”
點蒼最年輕的廬主,當今派內前三的人物,停江廬主鐵如松。
“崆峒彩霧峰主當面么故人張梅卿之風姿,如松猶記。”
男人銅膚黑眸,語調仿佛沒有轉音,氣質也一樣剛硬而冷,他坐得離謝聽雨最遠,椅上靠一柄古樸之劍,柄纏白布,鞘如土色。
他身后倒跟了四五位年輕男女,瞧來皆是派中俊杰。都目視前方,但又有幾道目光去看女子身后的姬卓吾。
“先夫在時,每提起廬主劍事,未嘗不嘆慕驚佩。”
謝聽雨無聲笑笑,闔眸不言。
許裳既沒去點蒼那邊,也沒落座謝聽雨身旁,而是在宋知瀾隔座坐下,擱下了手上之劍。
她低頭看著侍者上前奉上茶水,食指無聲叩著桌面。
自劍腹山之禍后,仙人臺主導之下,蓮心閣做了大的更換,五席換掉了三席,至今已有一年零八個月。許裳操辦派中諸事,至今不能說是得心應手。
崆峒內里百廢待興,實在無暇理會外面的爭奪,可麻煩偏偏又無以避免地找上門來。
“聽說昨日庭州已有七樁血案。”鐵如松道,“事涉五派,小赤霞的掌門死了。許峰主知曉嗎”
“今日來前剛剛聽聞,派中絕學亦被人奪去”
“是,《丹朱功決》與《赤霞劍》,兩本,都是開放不久。”
“聽聞是在入城之前”
“不錯。”
“怎么一派掌門……………”許裳沉吟。
鐵如松道:“聽聞其人近乎孤身前來,小赤霞門眾都還留在伊州那邊,似乎是有些......”
他停嘴,轉過頭去看向樓門。
一道金服玉靴之身影走了進來。
三四十歲,須發整齊,面容不怒自威,腰掛配一柄劍。
這位大家都認得了,昆侖晏日宮,金烏殿主,方恒。身后跟著一男一女,應當正是兩位入室弟子。
“諸位好。闊別已久。”
“方殿主好。”
“方殿主,別來無恙啊。”謝聽雨微微一笑。
“無恙。謝前輩真是喜形于色。”方恒面無表情望去一眼。
“…………”謝聽雨低低一笑,“老子喜怒從來光明正大,倒是方恒,入城以來鬼鬼祟祟,不知私下在忙什么”
“昆侖忙什么,倒也輪不到你來問。”
謝聽雨低眸拔劍,方恒抬手,樓墻似乎先發出不堪重負之呻吟,許裳皺眉按劍......”兩位是要動手嗎”一道聲響起。
一位氣質卓絕的女子,極年輕,身形高大,寬袖飄飄,覆一鐵面,背負一槍,腰懸一劍,一走進來像是帶入滿堂的風雪。
“得先確認好彼此都帶了自家絕學。不然豈不是白打。”她冷冷道。
方恒和謝聽雨瞧她一眼,各自挪開了目光,還劍歸鞘。
龍鶴劍莊莊主,雪爪星眸山惜時。
這人不是久別了,而是從未見過。
許裳回頭看了姬卓吾一眼,男子也搖了搖頭。
昆侖不會得罪此人,謝聽雨當然也不會。
在整個西境,青桑谷和龍鶴劍莊是未必超然,但至少獨特的兩家。
如果說東海劍爐包攬了大唐江湖門派近乎七成的鑄劍之業,那么至少在西境內陸,龍鶴劍莊還能與其隱隱分庭抗禮。
背靠天山,東取連,南取昆侖,倚仗西極富足精銳之金,形成古奧秘傳的冶兵之術,世居高寒之山,無論江湖如何動蕩,幾乎從不露面。
但如今的事情顯然也影響到他們了。
兩人各自落座。
昆侖,點蒼,崆峒,青桑谷,龍鶴劍莊,謝聽雨一脈。六家坐于此處,幾乎是分居六角。
“我來時,城北似乎又有動亂。”山惜時緩緩看著諸人,“我想諸君也不必藏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誰若有什么消息,就開誠布公吧。”
“這話在下倒本來打算問山莊主的貴劍莊在天山之下,沒曾聽到什么消息嗎”鐵如松道。
山惜時眉頭微皺:“隔著四百里,我亦不知道天山上面如何。”
“那就無人知曉了。”鐵如松道,“也許就如葉池主所言,此是天地之變,人所不能阻。”
“無論如何,應當先穩固秩序。”山惜時沉默一下,一雙星眸環顧場中,“此事無論天災還是人禍,暴亂一起,就無可挽回。”
樓中安靜一下,許裳舉杯道:“此言為上,崆峒亦持。”
鐵如松道:“自然。”
方恒笑笑:“當然,誰也不愿見此禍事雖然確有人喜形于色。”
謝聽雨又笑兩聲:“爭權奪利,擴地吞并,勾結世家,昆侖不是干得最起勁嗎,這時候嘴上冠冕堂皇,內里恐怕早已選定獵物了吧我沒記錯,花州劍篤不就是在昆侖掌下嗎下一個是誰呢”
樓中寂寂一靜。
鐵如松緩緩揉著杯子。許裳抿緊了唇。山惜時皺眉去看方恒。
“花州距昆侖山腳也有八百里......”方恒冷冷盯著他,“我真疑心敝派下屬,小赤霞掌門就是你謝聽雨所殺。”
這時候“篤篤”兩聲,是傘輕輕敲了敲門檻。
眾人投目過去,稍稍一靜。
女子輕輕抖著傘上水珠,她眉間似乎瞧著有些疲憊,但還是微微帶著笑,朝樓中望來。
烏發如輕云,肌膚如霜雪,真是仙姿難覓,容顏照世。
安香石簪雪。
“勞諸君久候了。”女子歉意一笑,“晚輩路上碰見李逢照前輩,稍為耽擱,一同而來。”
“仙子今晨初至城中,就相邀我等會面,為公之心,人所共見。”方恒抱拳一禮,目光卻看向其人身后,“李逢照前輩,親自前來嗎”
眾人目光之中,一位老人從石簪雪身后走出來,須發皆白,年逾六十,眼眸卻清澈,向周圍一抱拳:“老朽向諸位英杰見禮了。”
眾人盡皆回禮。
小云山之主,流云龍闕李逢照。
縱然是天山安香以八駿七玉之名相邀,縱然是葉握寒定下池之盟,事有大變之后,天山頭一次聯絡西境頂尖諸派,但所來之人,依然是偏于年輕的一代。
唯有這位云山二主之一的李逢照是親自與會。
“李某今晨出城,擒了殺害小赤霞門主之人,就在院外。”李逢照道,“是梅谷谷主,趙隆。”
鐵如松旋杯之手一頓,凝目抬頭:“李山主......”
梅谷算是點蒼下派,鐵如松的震驚不似作偽。
方恒沉默看向他。
“晚輩并非懷疑山主,但可有確鑿證據,如今情勢,渾水摸魚者眾。”鐵如松起身抱拳。
“他已親口承認。”李逢照點點頭,“梅谷的雪蓮,也確實是吞吃過別派武經的樣子。”
方恒默然片刻:“那么,依李山主看,此事應如何處理呢”
李逢照正聲:“依我之言,應交付仙人臺。”
鐵如松道:“殿主,點蒼查證之后,若果是真犯,自然應血債血償。”
“血債血償是應當的,殺人償命是江湖自古以來的規矩。”方恒轉頭看向鐵如松,“在下意思是,之后呢”
鐵如松皺眉:“什么之后”
“鐵廬主,”方恒語聲平和道,“小赤霞掌門身死,武經被噬,已無傳承,形同消散了。”
“我再問你,殺了趙隆之后。點蒼如梅谷何”他看著鐵如松,“《六梅秘劍》又如何”
鐵如松明白了,他盯緊了方恒:“殿主以為應如何”
“暫交于昆侖。”
“癡心妄想。”
“那鐵廬主意思是,梅谷吞滅了小赤霞,《六梅秘劍》從此脫胎換骨,而其只用死一位谷主。此后梅谷眾人就安享其成,蒸蒸日上嗎”方恒依然是同一種語氣,“那么今日出去后,方恒也如此而為可否區區薄軀,殞滅前能
為昆侖帶去多少武經十本二十本”
鐵如松按著劍柄:“殿主拿《六梅秘劍》,不是連區區薄軀都不肯捐,就要得二派之秘傳嗎點蒼可沒無恥到要梅谷上交。”
“兩位何必急切。”石簪雪清聲環顧,“因臨危事,正應氣靜。天山冀望諸派同心協力,方可共渡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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