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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二百七十二章 赤驥
這些人雖是來看熱鬧,祝裴二人卻不能僅看熱鬧。
裴液扯了扯馬韁,調轉馬頭:“近些看看吧。”
祝高陽點頭,兩騎沿岸向更上游馳去。
雨霧仿佛正是從這個方向流瀉下來,兩人越往上奔馳,天光就越昏暗、雨也更密更冷,霧氣幾乎流淌成輕紗一般的質感,向著身后拂去。
裴液望向江面,這時候隱約能見到那幾艘大船的影子了,靜靜地停在河面上,寂若無人,它們周圍的小船都已散開了。
但它們周圍的霧氣卻圍而不散,它們仿佛沒遮掩視線,因為那幾艘大船就停在那里;但它們又一定遮蓋了什么,因為那片龐大的區域即便遙遙看去,都覺得過分寂靜,沒有風雨的形狀,也沒有人的身影,除了幾艘不動的大船外什么都看不到。
“所謂饗宴水主,不會真給他們做成了吧。”裴液皺著眉,“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在殺盡八水風使之后,裴液傾向于認為蜃城的儀式已經被完全破壞了——形勢上也確實如此——他等待的是蜃城的反應,補救或者反撲……無論什么動作,總會暴露他們的計劃和目的。
但對方的反應比他預期中小太多了,他們沒有任何的反撲,渭水塢依然做著同樣的事情,迎接到了另一位水主。
裴液這時候想到,也許他們本來是該迎接到兩位水主的,但其中一條被自己攪局了。
而自己之所以能攪局,是因為……
“無礙。”祝高陽道,“已至如今,無論他們罐子里賣什么藥,打開看就是了。”
他言罷偏頭,只見道路盡頭已飛來一隊人馬。
散蹄砸地、破風掠雨而來,或斗笠或雨蓬,飄在風里,褲腿衣擺不乏雨跡與泥點。一共八九騎的樣子,不約而同地停在了兩人身旁。
當先是一騎柔美的身影,她身上偏偏最干凈,仿佛雨和泥都避了開去,此時抬手掀下兜帽,露出張冰般的清麗面貌,發挽如云,耳上掛著只鸞鳥小墜。
真是天山下來的仙子。
“……石姑娘。”裴液確實知曉天山有所參與,但他既沒多思考這大派的動機,就更沒料到會在這里遇見這位舊識。
“裴少俠,久違芝范,時切葭思。”石簪雪微笑,“到了繁華神京,恐怕不曾想起舊友啊,連一封信件也無。”
裴液笑笑,一抱拳:“天山高遠,不敢冒擾仙子清修。”
石簪雪微微張眸,笑嘆:“神京是不一樣,裴少俠也會說場面話了。”
這時才認真一抱拳,向著旁邊祝高陽斂容端聲:“天山安香石簪雪,久仰祝真傳芳名。”
祝高陽笑一抱拳:“客氣客氣。”
裴液向她身后看去,剩下幾騎中多是天山弟子,其余則有兩位羽檢,以及賀長歌也在列中。
但沒瞧見少女的身形。
“受仙人臺所托,天山未風、蘭珠二池三十二位弟子盡已抵達。河上人手,賀塢主所聚有六百人,仙人臺羽檢五十三人,已皆在其中。”石簪雪清聲道,“二位鶴檢發令,即可立時查封渭水塢。”
裴液這時意識到八水上的事情,天山的手還真是伸得甚深,他們與仙人臺至少在這件事上存在一種合作關系。
江湖上的事情顯然是江湖門派出面最好,不然仙人臺強硬掃蕩八水江湖,難免又在大唐江湖引起些波浪——但天山為什么愿意來做這件事呢?
裴液心里轉了轉,嘴上是道:“渭水塢有五位宗師,其中塢主是位謁闕。另外麾下幫眾也將近四千余人。”
石簪雪微笑點頭:“這些消息正是我們清點出來的。”
祝高陽道:“既是天山出手,那就靜觀神劍了。”
裴液微怔:“咱們不出手了嗎?”
祝高陽偏頭低聲:“我還很痛。”
石簪雪笑:“裴少俠英名已在八水上傳揚甚久了,今日此塢不是毀壞,而是清查,還是敝門代勞吧。”
“唔。”
“……裴少俠?”女子道。
“嗯?”裴液轉頭。
“請發令。”石簪雪微微低首。
裴液微微一怔,祝高陽顯然比自己更像領頭人,鶴檢位次也確實更高……他瞧著面前這顆垂下的腦袋,升起些奇怪的感覺,猶豫著一抱拳:“就有勞貴門了。”
“領命。”石簪雪抬起頭,銜起一枚玉片,吹出一道悠揚的清音,那聲音并不刺耳,卻似乎傳得極為遙遠。
裴液駐馬靜立,只見江面之上,縹緲霧氣之中,許多船只開始現身出來,朝著渭水塢的船陣圍攏而去。
在岸邊等了不知多久的江湖人們終于來了精神,沒人不想一睹這傳說中的八水君主之秘事。
渭水塢散落開來的小船先被一個個捕捉,水手俱被控制住,餌料被提起來燒毀。
裴液遙遙可以看見一些爭斗,但都很快平息,真正令他凝目的是,很多時候提起的餌料,要么已空了大半,要么上面甚至要牽連著一兩只水妖。
貪食兩口,又一沒消失在水中。
‘水妖不是在蜃境才能見到嗎?’
裴液皺眉掃視了一下四周,這里確實還是真實的人間,石簪雪就立馬在他身旁,更遠一些,周遭的江湖人們還在彼此指看。
“我們前面處理的水塢中,有時也見到這種情況。”女子似乎瞧出他的疑惑,解釋道,“照仙人臺提供的情報,這些妖靈是來自于‘靈境’,現實與靈境間的界限是遵循一定規則的,它們不應可以如此隨意地突破。”
“但發生了。”
“嗯。”
河面上,諸船已朝渭水塢越發靠近。裴液的提醒確實沒有超出這座西南圣地的考慮,縱然所謂坐擁四千幫眾,但今日出現在河上的恐怕也只一半不到。
而這些平日悍勇的、縱橫水波的漢子,與天山門下一比實在宛如蟲雀。只見一襲襲仗劍白衣不停從船上起落,踏波而去,而后便拎一兩個俘虜而回,繼而賀長歌的水手們便快速駛上去,接手那些失了領頭的小船。
天山弟子以男女分脈,每脈下又由低到高各分三池,男子這邊乃東小池、未風池、咸池,女子那邊則是西小池、蘭珠池、天池。
兩脈弟子所修之術劍不同,但都是以未風、蘭珠為登堂入室,而唯有踏入玄門,才能進入咸、天二池。
至于八駿七玉之名,則是千年傳承而下,是天山極特殊的名號,自中上四池中擇選芝玉之材,承襲此名,除了十五人自己外,其余弟子都不知曉其中含義。
但其地位的特殊是諸池公認的,不唯意味著天山本代十五位優異弟子,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天山門面與傳承,并且真實地掌有權力。
此時三十二位弟子壓陣,江上千百人竟然翻不起絲毫風浪,即便所隔遙遙,那穩定而迅速的清掃依然令無數觀望之人心頭發緊。
——許多人是想來看場熱鬧的,但他們中很多人又確實是第一次見到真正名門大派的出手。
不在復雜的水情里,而在開闊的江面上,所謂八水第一大幫,也太顯得像土雞瓦狗。
但下一刻一道語聲從那五艘大船中傳了出來。
“渭水地界,還請天山英雄止步!”
一道人影從霧氣中掠了出來,直直越過三百丈的水面,立在了一艘小船上。
而后四道同樣如飛的身影掠出來,立在了其人身后。
無數人在一瞬間就已認得了,正是十多年來的渭水之主,寬闊的大河上只有他點過頭的商船方能通行——橫江王竇象。
其人依然倚著那柄令人聞風喪膽的大刀,依然有一雙虎豹般的眼眸,曾經許多次,他都是這樣立刀在某艘不守規矩的船前,而無論對方是什么背景,都只有兩條路子——要么乖乖伏低,要么裂成兩半。
如今他身后跟著四位堂主,也俱是赫赫有名的角色,任意一個拿到別的水塢,都足以做個塢主。
現下這四人一立在江上,水面上就似乎多出了一條無形的屏障,沒有號令,但那些聚攏來的水手們已自行把船停下,踟躕在了原地,有些甚至已帶著怯意往后挪了。
十多年積威,但凡在水上討生活之人,誰不認得這五人的形貌呢。天山弟子和隱匿的羽檢們已在盡力約束,船陣還是出現了松散的苗頭。
裴液偏頭瞧了石簪雪一眼,心想自己和祝哥其實可以出手。
一位謁闕四位摶身,就現在的身體狀況來說不是一場輕松的戰斗,但對方只此五人在明,自己這邊還有賀長歌,還有天山弟子,還有潛伏的羽檢,這仗總能打贏。
石簪雪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既來赴羽鱗試,天山怎么會缺少人手呢。”
她話音方落,江上已響起一道語聲:“讓開。”
這語聲清而平,實在談不上什么氣勢,更遑論與剛剛五個人的威勢相比。
竇象抬手按住身旁大刀,高聲道:“大派要查什么、仙人臺要查什么,咱們沒說不配合。可昨日發了函,今日就發人來逼迫,豈有這樣霸道的行徑?”
“今日渭水塢就在這里,諸船敢踏入者,莫怪竇某不講往日情面。”他掃視江前,“有何言語,派人來與竇某說道——”
“讓開。”
一道浩蕩的語聲。
簡短的兩個音節,一霎清晰地滾過整個江面,然后灌入岸畔諸人的雙耳,一時無數處人僵馬驚。
竇象一句話卡在喉嚨里,他似乎首當其沖,一頭長發都向后飄飛而去。
下一刻他也不必思考自己該說什么了,因為那人只將這兩個音節重復一遍,然后就出手了。
一劍橫斷江面。
不是意劍中的境界,就是肉眼所見的真實。
雨、霧、風,都被切斷開來,然后向四方溢散出一片數棱形的空洞;往下則是江面,江面一霎被切出一個數十丈的傷口,下一刻周遭的船都朝那邊傾去。
男人的一劍帶來了這一切。
他在這道磅礴劍氣的頂端,一柄明光劍刃剛剛出鞘。
竇象的怒吼的聲音震動江面,他橫刀攔住了這一劍,然后刀斷裂碎開,整個人被擊飛出去,拉出一條鮮艷的血弧。
剩下四位玄門在上一刻是打算輔助竇象迎敵,他們五人之間十分默契,甚至自信配合之間能夠匹敵一些鶴榜末尾之人。
但這一刻他們每個人都來不及反應,因為竇象被一劍這樣擊潰不在任何人的預期里,于是這一時間他們想要同時后退。
但男人的劍比他們四人加起來還要快。
“叮、叮、叮”三道清音,一道銀蛟般的劍光,四股飄灑的鮮血。
男人已提劍掠出四人之圍,兩息之內就已追上飛掠的竇象。
如果四位堂主還未死透,就該知道他們即便成功退開,也活不了了。
因為竇象在受了那一劍后根本沒有想著提刀而回,他的反應比四位堂主要快得多,接劍的第一個瞬間他就意識到自己無法跟這樣的人匹敵。
所以借著被擊退的趨勢,他迸發出全部的真玄,不是注入刀中,而是全力向著五艘大船飛退。
聲嘶力竭地高呼道:“上主!!上主救我!!”
但男人的臉已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竇象怒喝橫臂,他胳膊被切斷飛出,他身體想要借此繞過,但那劍一個飄逸的回轉,已經從后頸貫入了他的咽喉。
顯然如果他選擇正面相抗,是可以撐幾個回合的。但接第一劍的時候他就已膽裂了。
男人把劍抽出來,沒甩也沒洗,似乎并不在意上面沾染的血。
在所有的噤若寒蟬中,他掃視了一番周圍。
那是一張真正的男人的臉,不是裴液這樣初俱棱角的少年,也不是祝高陽這樣尚余清朗的青年。這張臉有很多高風日照的痕跡,皮膚顯得韌而硬。
裴液其實已猜到他是誰了。
在鶴榜上他大概算本代修者,但在真正的年輕人眼里他顯然是不折不扣的上代前輩了。
鶴榜第八,不必加諸任何定語,這就是世上最頂尖一層的修者。
“天山赤驥清路,”男人收回目光,道,“攔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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