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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 477、劍種
老虎背,山北。
洪祖二站在山坳里,抬頭往半山腰處看去。
山南的火還在往山北燒,山風吹著火星沖過山脊,仿佛澎湃的紅色海嘯沖過山巔。
天光被照得大亮。
就在天色亮起來的剎那,洪祖二看見山林里陌刀兵在半山腰駐馬而立,掩在樹木后面。
陌刀兵將神機營、羽林軍圍困當中。
五百陌刀兵都在這了,先前神機營引爆的火器,似乎并未傷及景朝虎豹騎……神機營失手了。
萬歲軍高原面色漸沉:“元亨利貞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使臣,不打算再追。他想圍點打援,逼夜不收沖上去送死。”
洪祖二皺眉不語。
老虎背的山坡雖緩,可陌刀兵身披重甲攜著下山之勢,頃刻間便能將他們沖散。
洪祖二凝重道:“不能上去救人,陌刀兵正等著我們,一旦上去,全得被絞碎。”
五軍營的周放思索片刻:“山火很快就會燒到山北,元亨利貞也知他不能久留。我等往上沖,作勢崇禮關大軍將至,他未必敢與我們一直糾纏下去。到時候只需要開一個口子,吳毅航便能與羽林軍一起突出重圍。”
洪祖二轉頭看他,凝聲道:“不要賭,元亨利貞沒那么傻,他很清楚我朝總兵不能擅調兵馬出關,你唬不住他。放棄這里,我們去瓦房溝。”
“放棄這里?放棄神機營和羽林軍?”周放直勾勾的看著洪祖二:“不行,這樣一來,吳毅航他們必死無疑。”
“五軍營現在裝什么菩薩心腸?皆是婦人之仁!”洪祖二森然道:“你以為神機營為何要率先離開崇禮關?他們是抱著死志來,準備用火器和景朝兵馬同歸于盡,所以才先咱們一步出發,不想連累咱們。吳毅航比你活得明白些,他知道,這就是夜不收的命!”
周放怒聲道:“洪祖二,你莫要瘋魔了,那可是兩百多條人命,皆因你要殺使臣而死,我五軍營也不該跟你出來!我說過,放元城回去,對我朝百利而無一害,你偏不聽,非要為一己之仇,鋌而走險!”
洪祖二策馬來到周放面前,咬著牙質問道:“我瘋魔?百利而無一害?你以為我要殺元城只是為了一己私欲?”
他指著崇禮關的方向獰聲道:“崇禮關里,誰不恨元城?誰沒有因為元城痛失親友?他將我十一名夜不收做成人彘擺于城下的那天,你們都忘了嗎?前些日,邊軍將士得知王先生活捉元城時,滿城歡呼,連總兵都破例許我等飲酒。你可知,若是他們知道元城又被朝廷放了回去,他們會怎么想?”
洪祖二一字一句問道:“幾千匹馬沒了朝廷可以自己再養,人心若失了,可未必能再拾起來!你數得清有幾匹馬,但你數得清人心嗎?”
他又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朝廷把元城放回去,下一次景朝大軍揮師南下,還有多少邊軍愿意為崇禮關舍生忘死?”
洪祖二的怒斥聲在山間回蕩。
所有夜不收鴉雀無聲。
夜不收們也很清楚若是元城被放回景朝,邊軍會有多憤怒、多失望。那些人心,不是幾千匹馬可以比的。
高原輕聲道:“洪爺,朝廷何時在意過邊鎮的軍心?”
“我們在乎,”洪祖二喘息著說道:“朝堂上袞袞諸公敢拿所有事情做交易,那是因為刀子沒有割在他們身上,他們的胸懷抱負里,沒有我們這樣的泥腿子。但我管不得那么多,我只看眼前的事。”
周放沉默許久:“你現在如何打算?”
洪祖二指著北方:“元亨利貞想離開大馬群山必走瓦房溝,我們在那攔截。有地利之便,即使是陌刀兵來了,咱們也能從他們身上咬下一塊肉來。諸位,景朝使臣之事已經過去了,我等已經盡力便不做他想。但擅自過我寧朝界碑,不能沒有代價,神機營也不會白死。”
神機營周放看向半山腰,他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可還是遲疑。
萬歲軍高原咬咬牙:“按洪祖二說的辦,走。”
然而正當洪祖二準備撥馬撤走時,山風吹著火星涌過山脊,照見一個黑色的人影貼著陰影,提著一柄碩大無朋的陌刀,朝半山腰摸去。
洪祖二一怔。
夜不收在下山,那人在迎著火光獨自上山。
山火卷起光亮時,甲士背靠著一棵松樹,以免自己被山上警戒的陌刀兵看見。
山上看不見,夜不收在山下卻看得清楚,這名甲士似乎也不在意自己會被夜不收看見,隱隱中與洪祖二等人隔空相望。
洪祖二定睛看去只見那人穿著一身陌刀兵的甲胄,也提著陌刀,可就是不像陌刀兵。
“哪來的陌刀兵?落單的?”
“好像不是。陌刀兵上山不用這般隱藏行跡。”
等洪祖二想再看仔細一些時,山脊的火光又暗了下去,孤零零上山的甲士重新匯入黑暗之中。
待又有火光照來,甲士已經不在原地,不知摸去了什么地方。
“誰?”洪祖二驚疑不定:“是咱們的人嗎?”
周放等人轉身數人:“不是,咱們的人都在這。”
這里除了夜不收和陌刀兵,還會有誰?
洪祖二心中閃過一個名字:“是不是……”
高原疑惑:“是誰?”
洪祖二搖搖頭:“應該不是。”
高原沉聲道:“一個人上去無濟于事,走吧,山火要燒過來了,去瓦房溝。”
“等等,”洪祖二遲疑:“或許有轉機,等等看!”
周放疑惑:“先前是你要棄了神機營和羽林軍,如今怎么輪到你猶豫了。”
洪祖二沒有爭辯,只定定的看著山上:“再等等。”
半山腰處,陌刀兵圍著神機營、羽林軍,宛如一座龐大的磨盤,磨豆子一樣將陣型越收越緊。
來時二百余名羽林軍,如今只剩下一百二十七人,神機營的夜不收也傷亡殆盡。
戰陣中盡是血肉與馬尸。
齊斟酌、多豹護在李玄左右兩翼,目眥欲裂:“都督,怎么辦?”
李玄手持飛白劍茫然四顧,銀甲白袍上濺著同僚的血。
下一刻,他振奮精神,低喝一聲:“還記不記得鴛鴦陣?隨我殺出去。”
他撥馬向陌刀陣沖殺而去,兩名甲士同時揮舞陌刀,如同一柄剪子向他絞殺而來,作勢要將他和戰馬一并砍碎。
李玄揮劍挑起一抹飛白,挑在兩柄陌刀交叉處,生生將兩柄陌刀撩起。
兩名陌刀甲士似是沒想到羽林軍里藏著李玄這樣的尋道境高手,一時不防,陌刀被這一劍高高架起,胸前中門大開。
下一刻,齊斟酌與多豹兩人就像鴛鴦陣時的長矛手,各自用肘腋夾著長矛向前刺去,又快又急,配合默契。
兩名陌刀甲士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刺穿胸腹,捅下馬去。
這一瞬太快,等陌刀甲士策馬圍上來時,周崇、周理等人掩護著齊斟酌和多豹退入陣中。
齊斟酌低聲道:“有用!”
此時,李玄疾馳中彎腰用劍尖挑起一柄掉落的陌刀。
他將飛白合入鞘中,手持七尺長的陌刀打量。陌刀雖名為刀,可兩面開刃更像是一柄大劍。
騎戰中佩劍太短,根本施展不開。
李玄換了陌刀當雙手大劍用,又有兩名陌刀兵沖上前來,卻見他雙手揮舞著陌刀撇出一抹飛白。
沉重的陌刀在尋道境行官手中舉重若輕,竟真被他用出了李家的“飛白”門徑。這一劍撩去,生生將兩柄迎面而來的陌刀挑飛。
又一抹飛白乍現橫斬,將兩名陌刀兵攔腰斬斷。
戰陣之外有人贊嘆一聲:“好劍法,能將我虎豹騎陌刀用出劍意的,你是頭一個……大好頭顱,借來一用!”
李玄沒有理會說話之人,只顧著在兵荒馬亂中,領著羽林軍向山下沖殺。
可圍著他們的陌刀兵驟然分開,一名身披黑甲、面帶黑甲的武將手持一柄陌刀,策馬襲殺而來。
這柄陌刀與旁人都不同,吞口處有金色紋路,宛如一頭金龍吐出劍刃,乃是景朝皇帝御賜的陌刀,刀身上鐫刻御賜四字“勇冠三軍”。
冠軍侯,元亨利貞。
剎那間,元亨利貞與李玄兩柄陌刀撞在一處,蕩出無窮風浪,刮得旁人睜不開眼睛。
兩人陌刀一觸即分,元亨利貞哈哈大笑:“再來!”
周遭陌刀兵默默讓開戰場,任由元亨利貞與李玄捉對廝殺。此人武癡,見到高手必分高下。
當陌刀兵讓開時,羽林軍才看見戰陣之外還有一位紫衣女子抱刀而立,腰間掛著一只破舊的香囊。
女子左臉頰一處傷疤從顴骨延伸至耳后,耳朵上有一處孔洞。似乎曾有一支箭矢從她臉頰劃過,射穿耳朵,使她破了相,平添幾分肅殺。
戰陣之中,李玄與元亨利貞的廝殺是極動。
戰陣之外,女子懷抱長刀斜靠在松樹上是極靜。世界的喧囂于她無礙,沒人能影響她分毫。
女子默默看著戰陣,只見元亨利貞一擊橫斬,裹挾著風雷涌動之勢,砍在李玄架起的陌刀中央,噹的一聲,戰馬竟經不起這恐怖的力道,四蹄齊斷,帶著李玄轟然倒塌下去。
李玄跟著戰馬矮身下去時,凌空揮刀橫斬,將元亨利貞座下的戰馬前蹄斬斷。
元亨利貞座下戰馬撐不住身子,竟是與李玄一起倒塌下去,電光火石之間,一枚劍種穿過洶涌的人潮縫隙,直奔元亨利貞面門。
元亨利貞躲閃不及,只能堪堪仰頭避過。
黃銅劍種從他黑色面甲上割過,將面甲一分為二。
半張面甲墜落,露出元亨利貞年輕的半張面龐,左臉頰上還有一條細密的傷痕,滲出一抹整齊的鮮血。
紫衣女子終于站直了身子:“劍種?”
元亨利貞從地上翻滾而起,用拇指一抹臉上鮮血,豁然轉頭看去。
只見一個黑影從樹林中閃過,丟了手中陌刀往火光沖天的山脊上跑去。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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