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撈尸人 第兩百七十二章
二樓露臺,阿璃翻頁間隙,看向身側躺著的少年,恰好少年也在此時睜開眼。
李追遠收起后背,坐直,目光眺望著遠處天色陰沉下如水墨般暈開的田野。
先前的交流中,他能感受到本體的“敷衍”,它在表演著它過去的那種刻板印象。
演技上無可挑剔,區別在于它在這段時間里,并沒有進步,而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在阿璃的陪伴下,李追遠走下樓,來到地下室門口。
門口陰涼角落里,躺著一團大大的黑色。
小黑聽到腳步聲后,抬起頭,沒站起來,只是用肚皮和抓地不斷蠕動,將鐵門讓了出來。
現在天漸漸熱了,這兒陰涼,小黑會選擇在這里睡午覺。
李追遠低頭,看著它。
小黑被看得有些惴惴,默默地準備站起來離開,結果剛起身,少年就將目光挪開,打開鐵門,走了進去。
左看看右看看,小黑又趴了下來,舔了舔自己的爪背。
地下室整修過,但依舊是老格局,三分之一的面積放置的是太爺的各種“服飾”、“法器”,各個白事班子的都有。
余下面積里擺的都是一口口大箱子,里面盛放的全是古籍。
本體選擇將它的秘密安置于此也是有原因的,因為這間地下室對李追遠而言,相當于是正式的啟蒙之地,李追遠是從這里走入玄門,開啟了人生的另一條道路。
本體,也想自這里重開一條新路?
阿璃抓著少年的手,微微用力,她不僅知道李追遠體內還有另一個“人”,而且還親眼見過“它”出來。
李追遠笑了笑,道:“放心吧,它沒機會的。”
少年無意于去跟阿璃叮囑萬一以后它出來占據了“自己”,阿璃千萬不能留情,必須得快速做出抉擇。
因為李追遠覺得,與其把這擔子交給阿璃,不如自己一直主動挑著,關鍵時刻直接折斷就是。
本質上來說,本體之所以選擇另一條道路,大概是連它自己也認識到,在傳統“心魔與本體對抗”的這條賽道上,它不可能贏得了自己。
走出地下室,關上門,縮在角落里的小黑等少年和女孩離開后,又重新攤開身子,舒舒服服地瞇起。
“轟!嘩啦啦……”
蓄勢許久的雷陣雨終于下了,地面上先是泛起濃郁的水汽和土腥味,然后又很快被恣意的涼爽所覆蓋。
李三江和老田頭坐在客廳門口,大雨澆濺出了他們的回憶,他們各自分了根煙,訴說起了過往。
劉金霞、花婆子和王蓮這老姊妹仨,在厚重的雨簾下小跑過來,她們先是在王蓮家集合再一起朝這兒來的,行至半路下起了雨。
王蓮用雙手懸在自己頭頂,劉金霞仔細瞧著腳下的路,花婆子更顯瘋癲,一邊笑著一邊輕輕撞著倆人。
劉金霞罵著花婆子,王蓮則在不住求饒,花婆子卻撞得更加起勁,笑聲如鴨嗓,帶著清晰的坎坷節奏。
雨汽濾鏡下,她們褪去了往日的老邁與沉穩,畢竟這場雨,也曾澆過年輕時的她們。
柳玉梅從東屋走出來,身前的雨水在第一時間就繞開了她。
但在看著小路上冒著雨跑過來的仨老姊妹時,柳玉梅先是嘆了口氣,露出一抹苦笑,道:
“真是一群瘋婆子。”
下一刻,雨水打在了柳玉梅身上。
今日本來沒約牌局的,主要是王蓮家那個癱瘓的兒子近些日子實在是有些不省心,總想著自殺來不拖累家人。
劉金霞單獨過來嗑瓜子對柳玉梅擺過這件事,柳玉梅說,早不自殺晚不自殺,偏偏等到倆孩子逐漸長大父母也漸漸習慣這樣的家庭處境時再喊著自殺。
說得好聽點是不愿意拖累家人,實則是自己求生欲與希望在過去這段時間里被消磨干凈,自私到連自殺都想打著為家人著想的道德名義。
劉金霞習慣了柳家姐姐的這種說話方式,很直接很不留情面,卻又說得極有道理。
仨老姊妹冒雨而來,劉姨給她們拿來毛巾擦拭,又端來了生姜驅寒湯,秦叔則將牌桌支進了客廳屋里。
牌局開始,其余人是一邊打牌一邊閑聊,柳玉梅是一邊閑聊一邊輸錢,還得刻意地多給王蓮輸點。
那不省心的兒子幾次自殺幾次送衛生院搶救,真挺費錢的。
王蓮從不把苦臉往這里帶,路上花婆子最瘋在雨里玩得最開心,上了壩子,就屬王蓮臉上的笑容最多。
打著打著,花婆子提議過兩天等放晴了,四個人一起去趟狼山燒個香。
柳玉梅搖頭,表示不去。
真要是去拜祭天地那無所謂,反正天地受得起,可以她如今肩上挑著的干系分量,去尋個普通廟鄭重燒香,怕是得把整座狼山給點了。
最后還是由劉金霞拍板決定,過幾天她帶著花婆子和王蓮去一趟狼山,劉金霞還貼心地說可以以柳家姐姐的名義幫她帶燒一份。
“別,千萬別,真不是和你們客氣,我不信這些,不用替我代燒磕頭。”
這雨一直下到晚飯時間,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
劉姨喊眾人吃晚飯,雨天留人,大家也就沒客氣,都留下來吃了。
晚飯后,雨才停歇,眾人各自回家。
田老頭也推著自個兒的輪椅,去往大胡子家,推出一段距離上了村道后,他就站起身,將輪椅扛在肩上走。
哼著小曲兒,剛上大胡子家壩子,就瞧見桃林里刮起了風,桃花紛落,樹枝作響,可明明外頭風雨早就停了。
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老田頭開始整理被雨打風吹過的藥園。
令他臉紅的是,他所種的區域,需要做一些調整與呵護,少年那日種的,卻毫無影響。
曾經他曾在自家少爺身上感觸過真正的聰明人是怎么樣的,可少爺那時候擅長的本就不是他會的,只有在自個兒優勢項目上被壓制,才能感受到真正的打擊。
打理途中,老田頭不敢東張西望,只聽聞這隔壁桃林里,風是間接性不停地刮起。
深夜時,這桃林深處更是傳來了琴聲,悠揚中帶著肅殺。
李三江臨睡前,習慣性來到一樓用作供奉的隔間里查看。
里頭點著一盞長明燈,上書撈尸李,下面則是自己和小遠侯等一眾人的名字,自家小遠侯說這是用作祈福的,曾孫說什么李三江自是信什么。
因此早晚都會來擦擦擺擺,順便自己先前掛在墻壁上的“儒釋道”,也都拜拜,反正惠而不費。
可今兒個剛推開門進來,只聽得連續“咔嚓”之聲,墻壁上的“漫天神佛”全部脫落下來。
這把李三江嚇得,以為發生了地震。
等終于把這些收拾好時,外頭傳來了汽車聲。
李三江走了出去,臉上浮現出笑容,騾子們回來了。
“壯壯,你們吃過飯了么?”
“吃過了,李大爺,你休息吧,我們也要洗洗睡了。”
“哎,好。”
李三江上樓休息去了。
不一會兒,趙毅貓著腰上了二樓。
李追遠的房間里亮著燈,趙毅放慢了腳步,他剛靠近,少年也就出來了。
見到他,趙毅懸著的那顆心,算是踏實了一半。
李追遠看了他一眼。
趙毅說道:“沒辦法不緊張,我全家上下現在可都在公示期呢。”
李追遠:“我沒說話。”
趙毅:“我想自我安慰。”
李追遠點點頭,走下樓。
“小遠哥。”
“小遠哥。”
一眾稱呼聲中,還包含有梁家姐妹。
壓力之下,眾生平等。
陰萌坐在靠墻的凳子上,后背貼著墻壁,神情有些麻木。
她就像是個在外撒歡玩得很開心的孩子,眼下要帶著一沓不及格試卷回家找家長簽字。
等李追遠和趙毅走下壩子后,陰萌茫然道:“潤生,怎么辦?”
潤生:“不就是回家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陰萌:“先祖會生氣。”
潤生:“祂再怎么生氣也是你先祖,大不了直接殺了你。”
梁艷:“有你這么安慰人的么?”
梁麗:“就是。”
譚文彬:“心死了,也就踏實了。”
陰萌舒了口氣,臉色確實好看了許多。
夜色深沉,李追遠和趙毅走在鄉間小路上。
趙毅:“有其它辦法么?”
李追遠:“有,但不合適。”
趙毅:“所以?”
李追遠:“決定去豐都。”
趙毅:“好。”
李追遠:“路上順利么?”
趙毅:“盧家還沒那個資格讓我們不順利。”
李追遠:“我指的是回來的路上。”
趙毅:“很順利,怎么了?”
李追遠沉默。
趙毅又問道:“透點底,那位怎么樣了?”
李追遠:“對你沒翻開那本書的事,它很開心。”
趙毅:“那我是不是還得再端一會兒?繼續表現出一副清心寡欲看得開的樣子?”
李追遠:“可以。”
趙毅:“它應該能看得出來。”
李追遠:“這無所謂。”
趙毅:“的確,明屁拍得更舒服。”
二人來到大胡子家,老田頭鋪了一張草席,就睡在藥園里。
聽到動靜,老人抬起頭,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后,他馬上高興地爬起身,連蹦帶跳地過來。
老田頭是為了向自家少爺展示如今已康復的自己,可在李追遠與趙毅眼里,老人是走出了時下年輕女孩流行的那種步伐。
“少爺!”
趙毅臉上露出笑容,主動上前,彎腰,將老田頭抱著舉起來。
“反了,反了,少爺,應該我抱你,我背你。”
“老田,我長大了,身體也好了,用不著你背了。”
比起動作,這話說得更是無情。
老田頭的情緒一下子變得低落。
趙毅繼續補刀:“你年紀大了,經不住再折騰了。”
老田頭委屈道:“少爺……”
大部分人能接受自己變老,卻很難接受自己變得無用。
趙毅:“這藥園子打理得不錯,姓李的占到便宜了。”
老田頭:“遠少爺在這方面的造詣,不比我差的。”
趙毅:“你和李大爺相處得也很不錯?”
老田頭:“李老哥是個好人,很有意思。”
趙毅:“難得遇到個老友,那你在這兒陪他再住段日子吧。”
老田頭:“我還是想和少爺你一起去出去走江,我是老了,但還能幫少爺你扛些事兒,他們比我年輕,比我厲害,但關鍵時刻,他們沒我敢上。”
“可是,我答應姓李的了,把你租給他一段時間。”
“這……”
“為了趙家的功法補全與提升,也是為了走江結束后,我執掌趙家鋪路,老田,你再受點累。”
“少爺,我愿意。再說了,住這里,真不累,每天都挺樂呵的,就是少爺咱家的藥園子和少爺你要用的藥……”
“用這里的藥就行了,咱家藥園就讓它們再長長。”趙毅低頭看了看地上一大片已經探頭的藥苗,“真是風水寶地啊,藥都能長得格外快。”
“可以是可以,但是少爺,一個人供兩個團隊的藥,我怕我來不及。”
“你只需要做我們這邊的就行,另一邊的……你提點一下那位小姑娘。”
“秦小姐?”
“嗯。”
“我知道了,少爺。我會多向她學習。”
“老田,你怎么這么沒自信?”
“少爺你不知道,最近我受了比較大的打擊。”
“我知道,因為你家少爺我,早就被打擊得體無完膚。”
趙毅回過頭,看向站在壩子上沒下來的李追遠,他想詢問一下姓李的態度,現在自己要不要去桃林里打個招呼、道個歉。
誰知姓李的居然不在看他。
察覺到他的目光,李追遠抬起手,指向前方桃林。
趙毅扭頭看去,原本平靜的桃林里,刮起了風。
老田頭壓低了聲音道:“少爺,這風從晚飯后一直間接性地刮到了現在。”
趙毅的眼睛逐漸瞪起,他一個箭步沖過來,翻身跳上壩子,來到李追遠身邊。
李追遠:“風有點大,通知你留守在家的手下,讓他們注意安全。”
趙毅拿出自己的大哥大,開始撥電話。
接電話的是陳靖,他語氣里滿是疲憊,這段時間他每天都在浸泡藥浴,相當于每日都要經歷一遍洗髓伐經。
“陳靖。”
“毅哥,我在。”
“孫燕和徐明在你身邊么?”
“他們在自己屋里。”
“你去通知他們,就說我說的,自現在起,開啟藥園陣法,在我本人回來前,不準離開藥園范圍!”
“明白!”
掛斷電話,趙毅臉上的神情變得很凝重,因為事情比他想象中來得更迅猛也更嚴重。
李追遠:“叮囑好了。”
趙毅:“嗯,都吩咐好了。”
李追遠:“應該再多叮囑幾遍。”
趙毅:“我知道,我手下的素質沒你手下人高,但他們又不傻。”
李追遠:“不是傻不傻的問題,是他們不在南通,就沒有遮蔽。”
趙毅再次拿起大哥大撥起號碼,無法接通。
“應該是陣法已經開啟,沒事了。”
李追遠:“我已經盡到提醒義務了。”
趙毅:“我也是。”
桃林里的風,在此刻又歇了下去。
趙毅:“果然,當那種級別的存在卷入浪濤中后,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
李追遠:“嗯。”
趙毅:“如果我沒有強行獻祭那對東西,會不會就不會這么離譜?”
李追遠搖搖頭,道:“當時局面下你的選擇沒錯,我也從未怪你做出的那個決定;再者,布置儀式的是陰萌,鼓勵你強行開啟獻祭的是譚文彬。”
趙毅指了指壩子角落里擺著的供桌,提議道:“要不,我們把陰萌喊來再做個祭,把你剛剛為我說的話,再對那位復述一遍?”
李追遠:“現在再做這些解釋,已沒有意義,你還幻想著讓大帝收回成命?君無戲言。”
趙毅:“那我真是太冤了。”
李追遠:“可我也沒讓你對大帝說‘別給臉不要臉’這些,所以,想開點吧,至少你過了嘴癮。”
趙毅:“真不能避開了?”
李追遠:“我推演過了,避開不劃算,還是直面吧。”
趙毅:“生死賭一把。”
李追遠:“賭的可不僅僅是生死,我們不是千里迢迢去豐都,來到大帝面前,請大帝開盅。”
趙毅:“首先得看,我們是否能走到豐都,來到豐都后,是否能走到大帝面前。想擁有生死一線的機會,前提是能有資格上到那張賭桌。”
李追遠:“你是睡這里還是睡家里?”
趙毅:“我跟你回去,睡棺材。”
“沒空棺了。”
“沒事,我和阿友說好了,他今晚和我換,你知道的,阿友人很好。”
二人開始往回走。
趙毅問道:“你后悔不,去招惹祂?”
李追遠:“時間無法溯回,我沒得選。”
少年不可能回到過去,不去認識陰萌,不去答應陰萌爺爺的請求,不去研究恢復陰家十二法門。
至于夢鬼那一浪,他更是沒得選,人家布局想提前扼殺自己,自己借用陰萌血脈關系將大帝引來,是為了破這場殺局。
趙毅:“我指的是,你后悔沒對大帝多尊敬點么?”
李追遠:“就像大帝不在乎祂的血脈活得不如一條狗,你以為大帝真會在意我是否尊敬祂么?”
趙毅:“這倒是。”
李追遠:“當然,狗懶子除外,這確實過分了。”
趙毅:“……”
李追遠:“我與大帝之間存在著根本性矛盾,哪怕我一直恭敬侍奉祂,也無法改變這一格局。
當我越來越強大時,我身上的因果牽扯也就越來越多。
陰萌跟隨著我,也是一路水漲船高,萌萌的天賦真的不算好,但她確實是被帶起來了。”
趙毅:“確實。”
失傳的秘法被人復原掌握,不斷使用;廢棄的血脈重新激活,哪怕資質平庸卻被功德不斷灌輸。
如果大帝死了,這些都不是問題,可問題是,大帝還活著。
祂活著,就得承受血脈與傳承者給祂不斷帶來的滾滾因果,且這因果有著明顯的越滾越大趨勢。
因此,這場會面,本就是無法避免的。
需要有一個處理,需要做一個結果,再多的狗懶子,也只是添頭。
回到家門口時,趙毅問道:“什么時候出發?”
李追遠:“黃歷上說,后天,適合遠行。”
趙毅氣道:“能不能不要這么封建迷信?”
姓李的都開始看黃歷了,說明他對這一浪也是沒什么把握,這讓趙毅本就不安的內心,變得更加風雨飄搖。
李追遠:“那你明天可以帶著梁家姐妹先行。”
趙毅:“我選擇尊重傳統民俗文化。”
李追遠:“早點休息。”
趙毅:“你也是。”
少年停下腳步,又轉過身,看向趙毅:“很久,沒有這種強烈的不安感了,還真是讓人懷念。”
趙毅:“我以為你這種人,會很不喜歡這種失控感。”
“我原本也這么覺得,可我后來發現,如果我真是這樣的話,當初就不會去太爺家地下室翻書。”
李追遠上樓休息去了。
林書友被擠出了棺材,睡到圓桌上去。
趙毅躺進棺材,舒舒服服地閉上眼。
沒多久,他就后悔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響起,似是奏響了交響樂。
這幫牲口,像是比賽似的,仿佛誰晚睡著誰呼嚕聲小誰就吃了大虧!
他睡不著,腦海中回憶起姓李的上樓前對自己說的最后一句話。
李大爺家的地下室。
趙毅深吸一口氣,雙手不斷交叉,一縷縷清風自一樓客廳里吹拂,形成了一道用以遮蔽感知的屏障。
隨即,他小拇指輕輕勾起,角落里的一只紙人邁開步子,悄無聲息地走向地下室,來到那座鐵門前。
鐵門上有鎖,但鎖是開著的,起一個固定的作用。
紙人抬起手臂,正要將鎖拿開時,卻又停住了動作。
躺在棺材里的趙毅,微微皺眉。
他想到了老田。
老田因李大爺的關系,治好了腿,接下來這段時間里,他都不敢將老田帶走,怕遭受福運反噬。
更已知……姓李的其實和李大爺不是直系血親,可姓李的現在卻成了李大爺的曾孫子。
趙毅很害怕,害怕他打開這把鎖,進入地下室翻閱那些東西后,他日后也會變成孫子。
紙人立刻走回原位,恢復正常。
棺材內,趙毅后知后覺,攥起拳頭,心里怒罵道:
“姓李的,你他媽的這時候還想著坑老子!”
“啥,又要出門了?還是明天!”
吃早飯時,李三江從壯壯口中得知這一消息后,很是震驚。
譚文彬笑道:“李大爺,我們這一行就是這樣,我們都算是好的了,可以時不時地回來,其他人一年半載的沒法回家才是常態。”
李三江愁眉苦臉道:“你們現在還在實習就這樣了,那以后豈不是會越來越忙?”
譚文彬:“嗯。”
李三江看向阿璃,又看向老太太,道:“怎么跟大禹治水似的,這以后要是結了婚,可怎么辦喲。”
柳玉梅:“年輕人忙些,是好事,得多鍛煉。”
李三江就著咸菜喝了口粥,心道:成,你沒意見就行。
今天天氣很好,吃過早飯后,大家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
昨兒個隔間里的畫像全都脫落,讓李三江心里有些打鼓,昨晚睡覺時也不踏實,再加上早上得知孩子們又要出遠門了,他就悄悄裝了些香燭走出了門。
村道拐角處有一個小小的土地廟,沒人專門來燒香,但逢年過節或者走白事經過時,都得供一供,這種小公廟就是吃百家飯的。
以往每次李追遠他們出遠門時,李三江都會給這廟上香,土地廟土地廟,肯定是管路上的,就算一方土地管一方事,可大家到底是同行,也能互相打個招呼。
李三江彎下腰,給這都沒小孩高的土地廟點上香,拜了拜,說道:
“伢兒們又要出遠門上路了,您給互相知會一聲,保個平安。”
拜完,剛直起身子。
只聽得“嘩啦”一聲,土地廟塌了。
李三江只得彎下腰,給它重新壘起,問題不大,跟搭雞窩似的,很快就重新壘好,只是原本立在里頭的泥塑土地公公,身子被剛剛落下的磚頭砸碎了。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您也太客氣了。”
念叨完后,李三江走向思源村的李家祖墳。
關鍵時刻,還是本能地覺得自家人靠譜。
李三江自個兒選的墳距離祖墳不遠,就在路上,現在那塊位置已經入住了倆人,是壯壯帶回來的恩人。
實則是譚文彬的干爹和干兄弟。
既然中途遇到了,李三江干脆也給他們擺上香,聽壯壯說過,這倆之前幫過他,那就再幫一次唄。
香插上后,李三江開始念叨:
“伢兒們又要出遠門了,你們保佑一……”
“咔嚓!”
話還沒說完,這修葺得極為精美的兩座墳,分別裂開了一道大口子。
“癟三侯的手藝是真的差!”
癟三侯是村里的瓦匠,手藝不好也不賴,主要是便宜,這墳之前就是讓癟三侯找人修的,已經裂過不止一次了。
雖然嘴里罵的是癟三侯,可李三江身體還是很誠實地沒敢再往祖墳那里跑,他可不想把老祖宗們都集體整個笑口常開。
二樓露臺,李追遠和阿璃正坐在藤椅上下棋。
趙毅則坐在遠處李三江的躺椅上,手里拿著個本子,不停寫寫畫畫。
劉姨如往常一樣,靠著廚房門,一邊嗑瓜子一邊打量著上方的倆孩子。
今兒個多出了個新人物,劉姨也順便瞅瞅他。
小姐和農家小子坐在一起,旁邊是差點和小姐產生婚約關系的世家子弟。
家里的電視,劉姨沒事兒時也會看看,上面放的,不盡是這些東西么。
譚文彬在陪著老太太喝茶,說著去滅盧家的事,因不涉及走江,只是私人恩怨,所以不用含沙射影,譚文彬說得輕松,老太太聽得也舒服。
講完后,老太太說道:“這陳家,到底是上不得臺面,都比不過你那準丈人家來得門當戶對。”
譚文彬:“這也門當戶對?”
老太太:“門當戶對指的不是財帛,是家風,是體面。”
客廳里,陰萌靠在棺材上,手里捧著陰家族譜,正在背誦。
潤生坐在她對面,做著紙扎。
“陰安民生三子:陰如海、陰如望……”
潤生不解道:“背這些做什么?”
陰萌:“要去見祖宗們了,多少得記一下誰是誰。”
在陰家徹底沒落之前,陰家人死后,都是被小鬼推進陰家陵寢的,陰萌現在是臨時抱祖腳。
“啊呀!”
陰萌生氣了,將族譜用力在腦袋上拍打著。
“怎么生了這么多,這么能生啊,那時候為什么沒有計劃生育!”
潤生:“別背了,到時候見到了統一喊先祖就是了。”
陰萌:“那遇到那位怎么辦?”
潤生:“喊老祖。”
陰萌:“不過我才發現,為什么歷史上我們家人口這么多,到后頭怎么就變成單傳了?
不對,按照老理,我是女的,是不能上族譜的,所以我陰家在我這里,應該是斷了的。”
潤生:“可以招贅婿。”
陰萌:“感覺也沒這個必要,在遇到小遠哥前,我和爺爺也沒沾上這姓氏的光。”
潤生:“這話不能對先祖們說。”
陰萌:“也是哦。”
譚文彬和老太太喝完茶,來到樓上,先往趙毅身邊靠了靠,見上頭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打上了圈圈,有的畫上了叉叉。
“這是什么東西?”
趙毅:“當代族譜。”
“那你在畫什么?”
“我想著如果大帝覺得下面缺官差,我九江趙可以主動提供一些。”
“這方法好啊。”
“我也這么覺得,你想啊,等我回趙家奪權斗爭搞死那些老家伙得有多麻煩,真要有個生死簿就簡單了。”
“那會不會圈得太多了些?”
“我先做的減法,現在開始做加法。”
“那這個‘趙毅’上面兩條斜杠指向的倆名字是怎么回事?趙陵和趙辛氏,他們怎么也被打了叉?”
趙毅合上“新族譜”,對譚文彬眨了眨眼。
“看來,你和你父母,尿不到一個壺里去。”
“小時候要不是我咬著牙硬挺著活下來,我就會被他們丟進尿壺里去。”
“我沒想勸你想開點,我只是好奇,你趙家就缺你一口吃的?就算你小時候體弱多病,你爸媽為什么非要針對你,大不了再生一個嘛。”
“桃林邊那家,哦,你們叫大胡子家是吧?”
“對。”
“那家院子里有張嬰兒床,里頭的那孩子很可愛,我看見他時,就像看見了我小時候,不過他比我那時候健康得多,也得寵幸福得多。”
“額,這之間有什么聯系?”
“你可以問問姓李的,他爹媽還能再生一個出來么?”
平平無奇的一座小山頭,里面卻別有洞天。
陳靖坐在浴桶里,周圍是黑漆漆的藥汁,他的小臉緊繃,身上不斷有鮮血溢出,將這藥汁不斷染紅。
這是第一步,先將部分血液逼迫出來,再在藥汁里完成循環,最后再將血液吸納回體內。
整個過程會無比痛苦,可這也是錘煉妖族血脈的最好方式。
徐明走了過來,檢查了一下藥汁,點點頭。
之前,他其實對少爺收留這個少年入團隊是有些介意的,因為這孩子的實力明顯現在幫不上什么忙,卻在拜門行禮后,能分潤到整個團隊的功德,等于帶上了一個拖油瓶。
可這孩子的心志卻遠超常人,天賦也很不一般,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有實力跟著大家伙一起走江了。
陳靖:“徐叔叔,我現在半天時間就能完成一個周天了,是不是可以改成一天泡兩次。”
徐明搖頭:“少爺交代過,欲速則不達,一天一個周天是你的極限,這已經是透支的法子了,再透支,會把你潛力完全榨干的。”
陳靖:“我只是想像小遠哥哥那樣,可以幫上大家的忙,小遠哥哥并不比我大多少。”
徐明:“他沒練武,一點都沒透支。”
陳靖:“怎么可能,毅哥不是說走江很危險,每一浪都得全力以赴么?”
“少爺說,那位是故意和江水斗氣。”
徐明頓了頓,聯想到自己那晚曾被林書友暴揍的那一幕,不禁感慨道:
“為此,那位特意培養出了一個很強的團隊,彌補他的這一短板。”
陳靖:“他可真厲害。”
徐明:“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有一個材料因為陣法開啟的緣故暫時沒辦法送上來,所以接下來你的藥浴效果會降低三成。”
陳靖先是面露心急,隨即冷靜下來,說道:“毅哥說,在他回來之前,不能打開陣法,那就請徐叔叔每天把我揍一頓,把藥浴的效果補回來吧。”
徐明點點頭:“好。”
屋子里,孫燕正在喂養著一群動物,她的房間如同一座小型動物園,不過并不吵鬧,氣味也不難聞。
只是,她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昨晚陳靖接到少爺的電話后,馬上就開啟了陣法,導致她的那條彩蟒到現在都沒能收回來。
那條彩蟒是她現在最強的寵物,更是被她視為以后在這個團隊里持續立足的倚仗。
可那彩蟒的脾氣大,她還沒能力完全將其收服,所以它不會像其它動物那般乖乖地留在這里,而是會要求自己去山林里捕獵嬉戲。
前兩日,那條彩蟒被放出去了,算算日期,該到回巢的時候了。
它身上有禁制,一段時間不回來進行禁制重置就會讓其極為痛苦,這也是孫燕控制這條彩蟒的手段。
可誰知道少爺什么時候回來,這陣法什么時候能關閉,那禁制能讓彩蟒十分痛苦煎熬,可不會對它致命,一旦發作時間長了,禁制效果就會大減,彩蟒也能通過不斷蛻皮的方式進行適應。
到時候,它就真的恢復自由了。
“嘶嘶……嘶嘶……”
孫燕耳朵微動,她聽到了聲音,推開后門,來到籬笆處。
籬笆也是陣法位置所在,一條彩蟒盤曲在那里,不斷吐著信子。
孫燕抿了抿嘴唇,見它回來了她很欣喜,但她也不敢違背少爺的命令去將陣法關閉。
彩蟒低下蛇頭,開始向籬笆內鉆,它很快就開始承受起陣法的排斥,蛇皮開始龜裂。
大概是因為它身上的禁制與這陣法同出少爺之手,所以陣法對它的排斥力度,沒有想象中那般大,使得其得以將蛇頭鉆了進來。
只是這模樣,已然鮮血淋漓,蛇嘴張得大大的,極為痛苦。
孫燕確認,這就是自己的彩蟒,再向外看去,外頭并無其它存在。
下意識地上前,想要幫忙把這彩蟒拽進來,可剛往前走兩步,她就停下了腳步,面露糾結。
少爺不會無理由地要求開啟陣法,命令自己仨人不得外出。
算了,不能干預。
孫燕跑回屋,拿出藥,這蛇頭還在盡力往里鉆,孫燕不打算幫它,但見其傷勢這般嚴重,打算幫它先上藥。
隔著一段距離灑上藥水后,彩蟒的勁頭更足了,開始更加拼命地往里鉆,最終,它大部分身軀都進來了,雖然模樣看起來無比凄慘恐怖。
只剩下最后一小節尾巴還在外面了,很快,它就要回家了。
孫燕覺得,這并不算違背自家少爺的命令,她也做到了最大程度的謹慎。
“噗通……”
彩蟒忽然頹然栽倒在地,失去了氣息。
孫燕慌了,她馬上上前蹲下,想要去查看彩蟒的蛇頭,它可以重傷,卻絕對不能死。
“嗡!”
忽然間,外面天黑了。
一道身穿白袍頭戴高帽的身影顯現,他歪著頭,嘴巴張開,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似乎是在發笑。
其右手持鎖鏈,左手則抓著蛇尾,若是仔細看的話,可以發現他左手完全沒入了蛇尾之中。
陣法內,原本悄無聲息的彩蟒猛地張開嘴。
一只慘白且長得嚇人的手從蟒蛇嘴里探出,手里還攥著一根白色撣子。
“噗!”
白色撣子洞穿了孫燕的額頭。
撣子緩緩抽出,一同抽走的,還是一張半透明模糊的臉,長得很像孫燕。
這張臉無比扭曲和掙扎,在被極盡地拉扯,最后在撣子脫離的瞬間,徹底崩散。
“砰!”
孫燕身子前傾,腦門抵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死了。
一道悠揚陰森的唱調自外面響起:
“御筆勾決,陰司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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