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撈尸人 第四十三章
對這套控制死倒的方法,李追遠尚處于摸索學習階段,因此對眼下的局面,他也是有些捉摸不透。
但有一點可以先確定,那就是,阿璃肯定不是死倒。
所以,
死倒是我自己?
李追遠還真認真回憶了一下自己的童年,確認了,自己只是和李蘭有著一樣的精神疾病,還不至于被開除人籍劃歸死倒行列。
那么,眼下的局面,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這就是一個人看書自學的弊端,沒有老師教,沒有成套的教學方案,也就沒有完整的知識理論體系架構,有時候高處復雜的問題自己能解決,可遇到簡單的概念卻只能抓耳撓腮。
而且,在這一前提下,學習天賦越好的人,往往越容易走偏。
來都來了。
李追遠看著前方黑暗包裹中的阿璃,往前邁出一步。
這一步落下去,他只覺得周遭一切都在快速流轉,一種比暈車更強烈無數倍的感覺正瘋狂刺激著他的意識。
好在,這一切來得猛走得也疾,當周圍“安靜”下來后,李追遠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張小板凳上,雙腳則踩著前方的門檻。
這個坐姿李追遠很熟悉,很長時間以來,女孩白天都是這么坐著的。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既像哭聲,又像是動物的低鳴,有遠有近。
就在這門外,距離門檻一線之隔,明明很寫實的視角,卻又充斥著一種水墨詭譎畫風。
一個身高只有幾寸、身穿黃衣的小矮人,騎著小馬,趕著一輛黃色華蓋的車,從門前一掠而過后,又拐了個彎,向前方烏云深處疾馳而去。
一條蟒蛇在門前草叢中穿行,蟒蛇只有一個頭,但下面卻延展出兩條蛇軀,在爬行時,蛇軀不停交纏穿梭。
前方菜田里,有幾個農夫打扮的人正拿著鋤頭勞作,他們腰間左側系著水壺,右側系著自己的腦袋。
遠處河畔,幾個婦女正蹲在那里洗衣,手里拿著槌子不停敲打,但她們敲打下的不是臟衣服,而是一個個痛哭的嬰孩。
門外的環境是動態的,當你轉動自己眼球時,門外看到的東西也就開始變化。
一時間,各種各樣的鬼怪出現在視線中,有些是古書上記載過的,有些則是聞所未聞。
李追遠抬起目光,天空中是烏沉沉的云,似乎有什么巨大的身影在里面若隱若現。
想要目光捕捉,卻始終看不真切。
李追遠回過頭,看向身后,那里是一張供桌,供桌上擺滿了牌位。
初看時,一股莫名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但很快,就是濃郁的失落。
因為這些牌位不僅毫無光澤,反而盡顯破敗,上頭全是觸目驚心的裂痕。
李追遠覺得,既然它們能出現在這里,那本該是能起到什么作用的。
可事實上,它們功能缺失了,每一塊牌位前都有一盞油燈,可油盞里卻沒有丁點燈油,顯然不可能再亮起靈光。
忽然間,李追遠感覺到屋外變得好安靜,光線也昏沉了下去。
他回過頭,看向門口,發現一堵坑洼斑駁的墻壁,將大門給完全封死。
下一刻,
墻壁中間裂開了一條縫,然后猛地撕裂開,一只巨大斜長的眼睛顯露而出。
李追遠心神巨震,耳邊是刺耳的轟鳴。
身前的畫面全部消散,他似乎是醒來了,但又看不見和聽不見。
二樓露臺上,男孩茫然地睜開眼,從藤椅上站起身,他開始左搖右晃,距離陽臺邊緣越來越近。
這時,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手,將他拉了回來。
李追遠跌跌撞撞地又坐回藤椅,然后神情木訥地平視著前方。
也不知過了多久,男孩才恢復了些知覺,隨之而來的是頭痛欲裂,他雙手抱著腦袋,很是痛苦地低下頭。
漸漸的,他平復了下來,扭頭看向身側的女孩。
女孩也在看著他,眼神里流露出點點期待,似乎是在等待著他的評價。
他剛剛去了女孩“家”,在她心房里,見到了足以讓人終生難忘的恐怖。
可男孩并沒有安慰、心疼,反而嘴角扯出弧度露出微笑,用干澀的聲音說道:
“真有趣。”
女孩輕側臉頰,嘴角好像出現了淺淺的酒窩。
她很開心。
家境普通的小孩,帶同學伙伴來自己家里玩時,總是會帶著點局促和忐忑。
她的家,則是可怕,但再可怕,也是她的家。
這時候,同情、安慰、鼓勵,都不是“主人家”所想要的,反而會加劇窘迫。
因此,最好的做客態度就是:放輕松,別當一回事。
李追遠臉上也露出笑容,他伸手,在女孩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
女孩認真看著他的手,然后也緩緩舉起自己的手。
男孩把身子往前湊了一下,女孩也在男孩鼻子上刮了一下,很輕很柔。
再次拿起那本黑皮書,李追遠開始復盤先前的一整套流程,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執行方法上是成功了,雖然結果是失敗的。
而且,自己好像找到了一條訓練途徑,阿璃,就是自己的陪練。
雖然,他隱約覺得,這位陪練的水平,好像超綱了。
但難度越大,自己的進步也就越快,大不了就是頭痛嘛,他受得住。
“阿璃,我們再來一次?”
女孩點了點頭。
然后,倆人一起躺下,閉上眼。
一樣的開始,一樣的流程,一樣的畫面……以及一樣的頭痛欲裂。
當李追遠剛從第二次中緩過來時,劉姨的聲音自樓下傳來:
“吃早飯了!”
這感覺,很像是以前起早了后下幾盤棋等早飯。
李追遠覺得,自己又找到了一種和女孩之間的新游戲。
早飯是粥,但咸菜種類很多,既有南通本地傳統的,也有柳奶奶那邊的喜好。
一個個小碟擺在小桌上,很有儀式感。
當然,如果不考慮潤生和彬彬的話。
潤生吃飯一向如此,早中晚都得點香,用盆裝粥,各式咸菜全都倒里頭,攪拌之后,拿湯勺舀著吃,每一勺都粥菜均勻。
譚文彬則是完全融入。
李三江翹著左腿,他翹著右腿,倆人都是單手托著粥碗沿著碗邊嗦半圈后,再拿筷子挑幾根咸菜丟嘴里,咀嚼咸菜時,邊用筷尾撓著癢邊眺望遠處。
飯后,李三江點了根煙。
譚文彬主動拿起火柴,幫李三江點上。
然后趁著火柴還沒熄,他也從李三江煙盒里抽出一根叼自己嘴里,點燃后,趕緊將火柴丟掉快速甩著手。
李三江瞥了他一眼,倒是沒說什么。
他不懂“叛逆”這個詞兒,但他活久了看得也多,知道眼前這孩子正處于這個階段。
一般孩子長大時,都會經歷這一出的,總覺得長大成人了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
可等目光看向李追遠時,李三江又笑了笑,自家小遠侯肯定不會這么幼稚。
李追遠將金元寶換的錢拿了下來,將袋子遞給李三江:
“太爺,早上丁大爺他們來過了,說急事,得趕回去,怕吵到你睡覺就沒喊起你,就叫我把錢轉交給你。”
“是嘛,走這么急?”
李三江接過黑塑料袋看了一眼,嘴里的煙隨之明顯抽快了幾口。
“喲呵,真不老少呢。”
“太爺,應該夠了吧?”
“夠是肯定夠了,承包合同的錢一給,余下的錢就都種桃樹,余下的錢多就種密一點,錢少就種疏松一點嘛。
行了,我去找村長簽合同去,然后再去鎮上打聽下樹苗,婷侯啊,中午我不回來吃飯了。唉,要不是看在房子面兒上,真不想折騰這種麻煩事。”
李三江提著袋子,往外走去,剛走下壩子,就聽到他的聲音:
“小翠侯啊,你來找小遠侯玩么?”
“嗯。”
“那去吧。”
很快,翠翠走到了壩上,她的目光在李追遠和阿璃身上掃過,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遠侯哥哥。”
她跑來時,李追遠牽住了阿璃的手。
“遠侯哥哥,今天我生日,我媽會給我買生日蛋糕,你中午去我家吃飯好不好?”
翠翠眼里滿是期待,她一直幻想著能有小伙伴來陪自己過生日。
“好呀,我會去的。”
“那阿璃姐姐呢?”
李追遠看向阿璃,問道:“你想去么?”
阿璃看著男孩,點了點頭。
李追遠愣了一下,他還真沒想到阿璃會答應。
遠處,還在細嚼慢咽早餐的柳玉梅,也很是驚訝地抬起頭,臉上露出欣喜。
“那阿璃也去。”
“耶,那太好了。”
“不過,翠翠,你得和香侯阿姨說,得單獨準備一個小桌,阿璃不能和陌生人太近。”
“我懂的,我上次就把阿璃姐姐的事跟我媽媽說了,我會讓媽媽準備好的。”
“那我也去。”譚文彬舉起手。
“遠侯哥哥,他是?”
“壯壯。”
“什么壯壯,我叫彬彬!”
李追遠看著他說道:“我還以為你已經默認了。”
“我是懶得和你太爺較真。”譚文彬翻了個白眼。
“那好呀,壯壯哥……哦不,彬彬哥你也來。”
翠翠自然希望自己的生日,來的人越多越好。
譚文彬對角落里還在大勺干粥的潤生喊道:“潤生,你去不去,有蛋糕吃。”
潤生看向李追遠,見李追遠點了點頭,他回道:“去!”
李追遠對翠翠道:“那個,翠翠,還得告訴你媽,多煮一鍋米飯。”
“好的,我會的。那我就先回去了,中飯時你們要來呀。遠侯哥哥、阿璃姐姐、潤生哥哥、壯壯哥哥,再見。”
翠翠一蹦一跳地回去了,開心得似乎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飛起。
譚文彬走了過來,說道:“小遠哥,那我們現在去鎮上挑禮物去?”
李追遠點點頭:“我回樓上拿錢。”
“別介,我這兒有。”譚文彬拍了拍自己口袋。
為了怕他在人家家里造成負擔,他爸媽破天荒地給自己一大筆零花錢。
“那好吧,潤生哥,我們坐三輪車去鎮上。”
“來嘍!”
潤生端起盆子,將余下的粥全部掃入嘴里,然后走到井邊洗了把臉,就去把三輪車騎了出來。
“阿璃,你去鎮上么?”李追遠問道。
阿璃搖了搖頭。
李追遠也就沒有再勸,鎮上人多,阿璃確實不適合去。
“等一下。”柳玉梅喊住了李追遠,伸手從自己耳朵上摘下一對耳環,遞了過去,“這是我們家阿璃的禮物。”
李追遠沒伸手接,說道:“奶奶,太貴重了。”
“又不是送你的。”
“但真的不合適。”
“那你等著。”
柳玉梅轉身走進屋,拿出一沓錢,往茶幾上一放:
“你去幫阿璃也買一份禮物吧。”
“嗯。”李追遠沒全拿,只是抽出一張,“好的,奶奶。”
等三個男孩坐著三輪車駛下壩子后,劉姨提著一瓶熱水走了過來,準備幫柳玉梅泡茶,看到茶幾上的錢,笑著問道:
“怎么,他沒要?”
柳玉梅有些哭笑不得地搖搖頭:“這孩子,估計是怕我們的錢蜇手。”
“小遠這孩子心細,就容易想得多。”
柳玉梅搖搖頭:“他也不看看那女娃娃命硬得跟個什么一樣,再蜇手的錢,她也花得開。”
“那女娃我知道,村里都傳她家里人命硬,但小遠應該是不信這些的。”
“他不信?”柳玉梅端起茶杯,“佛皮紙做的書他都看上了,你當他看不出來那女孩命硬?”
“也有可能,這孩子,好像總是不聲不響地,就知道了很多。”
“現在是特殊時期,我們不能插手,等阿璃的病徹底好了,我們身上的鏈子也就松了。我打算,到時候把這小子收成記名弟子。”
“那您是打算傳他什么,柳家的還是秦家的?”
柳玉梅笑了笑,理所當然道:“自然是《柳氏望氣訣》。”
“怕是到時候由不得您來挑了。”
“怎么?”
“他和阿璃關系那么好,等阿璃病好了,他想學什么,阿璃不會教他?”
“沒用,各家都有傳授之法,這些傳承就算寫在書上明明白白地擺在那兒,沒師傅領著進門,至多也就看點皮毛,不可能真的學得會。”
說到這里,柳玉梅忽的升起逗弄一下自己孫女的想法,也是看孫女答應要去參加別人生日,她心里高興。
走進屋,拿出一本書,上面寫著《柳氏望氣訣》。
女孩坐在板凳上,雙腳踩著門檻,但這次,她不是一味地平視,目光會慢慢移動,四處打量。
“阿璃,你說奶奶我以后要不要把這本書給小遠看呢?”
上次知道那小子缺錢,孫女就把屋里的金條和鈔票全都拿過去了。
這小子喜歡看書,看見這書,孫女還不想搶著要送去?
但孫女的反應,卻讓柳玉梅有些看不懂了,阿璃居然無視了自己手里的這本書。
是沒看清楚么?
柳玉梅把書往阿璃面前湊得更近了一些。
“啪!”
阿璃一把將書拍落在地。
柳玉梅疑惑地彎腰將書撿起,吹了吹上頭的塵土,她倒是沒多少欣喜,反而有些緊張:
哎,孫女這胳膊肘怎么又不往外拐了?
“小遠,是去石南鎮上還是去石港鎮?”
譚文彬拍了拍潤生后背,說道:“當然是去石港鎮了,石南鎮上才幾家店啊。”
“潤生哥,那就去石港鎮吧。”
“好嘞!”
譚文彬雙手撐著三輪車邊緣,迎著風,叉了一下自己的劉海,說道:“放心,石港鎮上我熟,肯定能帶你們挑到好禮物。”
來到石港鎮地界,途中經過了石港中學大門,石南有初中卻沒高中,所以英子、潘子和雷子他們,也在這里上學。
譚文彬指著校門說道:“小遠哥,看,這就是你以后的母校。”
李追遠第一次聽到,母校前面還能加上“以后的”。
學校第一棟教學樓上,掛著兩條橫幅:“今日我以母校為榮,明日母校以我為傲。”
“彬彬哥,你過兩天就要重新去學校了吧?”
“放心吧,去不了了,大家已經給教育局集體寫信舉報暑假補課了。”
“你組織的?”
“嘿嘿。”譚文彬尋著風的角度擺動自己的頭,“正是在下!”
潤生說道:“小遠,你以后要來這里上學嗎?”
“對啊,你才知道啊。”譚文彬搶先回答。
潤生:“那好嘞,以后我每天早晚騎車接送你上學。”
譚文彬:“學校有宿舍的。”
李追遠:“我不住宿舍。”
太爺家距離這里并不是很遠,有潤生哥接送也方便,家里有好吃的好喝的,有寬敞的大床還有阿璃。
“那你早自習晚自習怎么辦,我們早自習六點就開始了,晚自習十點才放,你想想你得幾點起床多晚才能回家。”
“那我就不上早晚自習了。”
譚文彬:“……”
譚文彬忽然覺得小遠哥說得好有道理。
他要是敢跟譚云龍說出一樣的話,那他爸接下來肯定就要解皮帶了。
“小遠哥,那你干脆心情不好天氣不好時,就不用來學校了。”
“好的呀。”
在李追遠看來,怎么能因為上學這種事,耽擱了撈死倒呢。
“真該死啊,真羨慕你啊,我為什么不能這樣!”
潤生:“你沒這腦子。”
“閉嘴,專心騎你的車。”譚文彬開始思索起來,“小遠哥,有沒有什么學習秘籍教教我?”
潤生:“你爸知道你住過來好幾天了,才第一次提起學習的事么?”
“哎呀,你閉嘴啦!”
“彬彬哥,學習的事,我不懂怎么才能幫得了你。”
“比如,你的學習方法?”
“學習……還需要方法?”
譚文彬攤開雙手,表情扭曲,用揚起的聲調怪里怪氣地問道:
“學習……不需要方法?”
“撈死倒是需要方法的。”
“啊……”譚文彬打算接受現實,“那你能幫我講題么?”
“我可以把過程寫給你,這樣快一些。然后,我也可以給你編些題,你來做。”
譚文彬默默地掏出一根煙,沒點燃,只是放在鼻前嗅了嗅,點點頭:“謝謝你,小遠哥,我會努力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學的。”
潤生:“那我騎著三輪車送你們去上大學。”
“先別說大學,你騎過了,百貨大樓在后面了,快拐過去。”
車停在百貨大樓前,潤生拿起鏈子上起了鎖。
隨后,三人走入大樓,里面人很多。
在譚文彬的帶領下,三人很快都買到了禮物。
李追遠買的是一個音樂盒,他幫阿璃代買的是一件玻璃飾品,另外,還給阿璃買了一條絲巾。
買完后,譚文彬帶二人去了附近的一條小巷子,里面有幾家賣炸串的小攤販。
“老板,雞肉串來……”
還沒來得及點菜,譚文彬就瞅見巷子深處,被四個男的圍住的一個瘦小同學。
“別以為你有譚文彬罩著你就能牛氣起來了,我告訴你,你想多了。”
“別人怕譚文彬,我可不怕,就算他爸來了,我也不當一回事!”
連打帶踹下,那瘦弱同學很快蹲到了墻角,雙手捂著自己的腦袋。
譚文彬看向李追遠:“小遠哥……”
“你同學?”
“嗯,我同桌,人很好,就是性子軟了點,容易被人欺負。這四個家伙里頭,兩個是其他班的,兩個是外校的,常跟他要錢。”
“哦。”
“小遠哥,潤生,你們裝作不認識我。”
說完,譚文彬就快步沖上前,不顧對面有四個人,對著其中一個,就是一記飛踹:“艸你嗎!”
這一腳,頗有家傳風采。
讓李追遠都不禁懷疑,譚叔叔平日里到底是在揍彬彬還是在傳武?
踹翻一個后,另外三個馬上過來動手,譚文彬立刻陷入群毆。
主要他跑得太快,打得也太快,快到李追遠都沒來得及說什么。
“潤生哥,幫彬彬打架。”
“好嘞!”
李追遠轉身,對炸串老板說道:“老板,二十個雞肉串,三份炸豆腐,都要甜辣醬。”
得到李追遠吩咐的潤生,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邊捏拳頭邊扭脖子,發出一陣骨節脆響。
他的腦海中,閃爍出的是一部部黑道電影。
但也正因為他在考慮情節走得慢,使得彬彬又被多挨了好幾拳。
不過,局勢在他加入后,立刻就發生了變化。
只見他先伸手抓住一個,提起來,然后對著那人的臉就來回抽巴掌,鮮血和牙齒開始紛飛。
他到底還是心里有數的,不能出人命,所以遺憾地松開手,那人就松軟地癱倒在地。
這如此生猛的一幕,把另外三個看呆了,一時間不知道該上不該上。
潤生主動打消了他們的疑慮,一個俯沖上前,雙臂橫舉,像是一頭公牛,將倆人狠狠掀翻在地。
然后一左一右,各自踹了一腳,二人是真的被踹飛起來,各自砸在了墻壁上滾落下來。
最后一個見狀,馬上轉身就要跑,但他的速度太慢,潤生一個加速就趕上了他,抓著他的脖頸一個倒掀,將其在空中撩起畫圓后,砸在了地上。
“我來!”
譚文彬大叫一聲,沖上來對著這家伙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見火候差不多了,又跑去先前那仨那兒,補上了傷害。
潤生只是看著譚文彬一個勁地“阿打,阿哆!”
因為潤生清楚,自己再出手的話,就容易收不住。
“呼……”
譚文彬終于打完了,那四個人,各個躺在地上哀嚎。
“媽的,爽,太爽了!”
譚文彬舉起雙臂,雖然死倒沒看見,但有這一番暢快地毆打,他也覺得值了。
等譚文彬將那位同學安撫好后,他和潤生就又跑了回來,此時李追遠已經坐在攤位旁的簡易木桌邊,吃起了串。
他是絲毫不擔心的,畢竟潤生哥可是能以物理方式對決普通死倒的存在。
譚文彬坐了下來,激動地說道:“小遠,真的,潤生很適合混黑道,肯定能打下一片大大的地盤,當黑老大!”
李追遠將簽子放下來,抽出桌上圓筒里的紙,擦了擦嘴:“然后被你爸爸抓進牢里。”
“額……”譚文彬被噎住了,只能低頭吃串兒。
潤生則邊點起一根香邊說道:“小遠說過了,以后混黑道沒前途的。”
“那個,剛剛鄭海洋想過來感謝你的,還說要請咱們吃串被我給推了,他爸媽是做海員的,平日是和爺爺奶奶生活。”
中午還要去吃飯,所以這頓只當是墊墊饑。
當然了,這年頭炸串當飯吃飽本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大部分孩子只能買個一根兩根解解饞。
回到家,李追遠就看見坐在那里心事重重的柳玉梅。
這是又發生什么事了?
李追遠走過來時,阿璃站起身,主動迎了上去。
柳玉梅見狀,這才舒了口氣,她真怕像上次那樣,孫女不理男孩,病情又回去了。
現在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她覺得自己真難,居然在為孫女沒往外給男的搬東西而感到擔憂。
“阿璃,這是我幫你代買的禮物。”李追遠將玻璃飾品遞給阿璃,“這是我給你買的絲巾。”
絲巾不貴,是時下大陸電視電影里比較流行的傳統款式,李追遠覺得很配阿璃的氣質,至于怎么搭配,反正不用自己操心。
讓劉姨給譚文彬上了藥后,大家就出發去翠翠家,李追遠牽著阿璃的手走在后面,潤生和譚文彬走在前頭。
老遠就看見站在壩子上翹首以盼的翠翠。
“遠侯哥哥,你們來啦。”
“翠翠,這是我的禮物,這是阿璃的。”
“這是我們的。”
“謝謝,謝謝大家。”
中飯簡直就是李三江家的翻版,李追遠和阿璃坐一桌,潤生一個人坐一桌,唯一能坐上主桌的,反倒是譚文彬。
李菊香很開心地把菜這里分分,那里分分。
劉金霞端起一杯酒喝了,她倒是挺樂得孫女生日熱鬧的,但她這人就習慣嘴損一點,嘟囔了一聲:
“還真是蘿卜開會。”
飯后是要留一會兒的,大家都在壩子上,翠翠拿出了皮筋用兩根長凳撐起來。
本意是想邀請阿璃跳的,但阿璃搖頭拒絕。
最后,是譚文彬和翠翠一起跳,他跳得還真挺好,這個時期,大家娛樂方式比較少,跳皮筋并不是女孩專屬,男孩子也玩。
玩鬧時,一個男人牽著一個小男孩走上壩子,這是來生意了。
劉金霞和李菊香將人請進里屋。
不一會兒,那男孩出來了,站在邊上看著譚文彬和翠翠。
“你要一起玩么?”
男孩害羞地點點頭。
原本,李追遠是沒什么感覺,阿璃也沒特意看男孩,證明男孩身上很干凈。
但男孩這害羞的神情一顯露出來,李追遠就沉下了眼皮。
他自己是擅長觀察也擅長演的,所以他看出來了,男孩這個神情變化中,表演痕跡很重。
果不其然,一起跳皮筋后,男孩開始主動和翠翠聊天,聊天過程中,套出了很多劉金霞家中的情況。
李追遠覺得,他在裝小孩。
不過,李追遠不覺得男孩和自己一樣,是病友,自己和李蘭的這種病,還是很罕見的,京里的心理醫生都沒見過,唯一現在可能算第三個的,也就是魏正道。
李追遠開始認真觀察起男孩的面相,他腦子里《陰陽相學精解》這個數據庫,哪怕不算命,也能做個匹配對比。
果然,有問題,男孩雖然看起來是個十歲左右的樣子,但其眉眼、皮膚、耳蝸、牙齒等細節處,都能看出“年輪”痕跡。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男孩,他是一個侏儒!
一個擁有成年人思維的人,裝一個孩子,和另一個小女孩套話聊天,這怎么著都讓人感到不舒服不對勁。
“翠翠。”
“來了,遠侯哥哥。”
翠翠馬上過來了。
“你不要和他玩。”
“好的,遠侯哥哥。”翠翠沒問為什么,只是點點頭。
“噗哧……嘿嘿嘿。”旁邊,譚文彬笑出了聲,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李追遠說出這么符合這個年齡段孩子該說出的話。
李追遠沒搭理他,而是看向那個男孩,恰好此時,那個男孩也在看向自己。
男孩正表現出一種被孤立被排擠的委屈感,他在故意讓翠翠看到,這樣心軟的女孩就會回到自己身邊了。
翠翠是看到了,翠翠也確實是心軟了,但翠翠絲毫沒有想再搭理他的意思。
她是缺朋友,但她更珍惜朋友,遠侯哥哥不想讓自己和誰玩,那她就絕不和誰玩。
李追遠捕捉到,男孩眼底流露出的一抹怨毒。
呵,這人,真惡心。
同時,李追遠心里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也這么惡心?
但自己和他不一樣,自己生理年齡就是這個歲數,表演是為了不失去自我,而且不管怎么樣,他只是在維系自己這個年齡段該有的一個樣子。
可對方實際年齡,李追遠推測怕是上五十歲了。
一個五十歲的男人,把自己偽裝成小孩子,來和一個小女孩主動接觸,到底是什么動機?
“嗚嗚嗚……嗚嗚嗚……”
男孩蹲地上,哭了起來。
可是哭著哭著,卻沒人搭理他,主要壩子上的這些人,都聽李追遠的話。
男孩不哭了,他站起身,主動走向李追遠。
“潤生哥。”
“哎!”
潤生及時過來,伸手將男孩提起來,放到遠處,然后伸手指了指他,對其進行無聲警告。
男孩不敢再哭鬧了,就低著頭,站在原地。
過了會兒,那個男人出來了,二人長得確實很像,在外人眼里,就是父子。
只是,這父親和兒子的身份,得對換一下。
劉金霞和李菊香也出來了,將這對父子送出了壩子。
“彬彬哥。”李追遠指著那對父子離去的方向,“跟一段路觀察一下,別被發現。”
“明白。”
雖然不懂為什么,但譚文彬還是跟了上去,他這人,很容易給自己找到氛圍代入感。
“喝汽水。”李菊香端來一箱汽水放在壩子上。
李追遠問道:“香侯阿姨,剛剛他們來是為的什么事呀?”
“那男的老婆走了一年了,準備給她辦個小冥壽,請我和翠翠奶去家里辦一場。”
小冥壽的意思是,只辦法事不辦席面,通常就自己家里人燒點東西。
“好奇怪哦,都請了你們了,卻不辦席。”
“可能是村里人緣不好辦不起來吧,那男的,脾氣有點怪怪的。”
“怎么了?”
“翠翠奶奶問了一些具體的事,他回答不上來,多問幾次后,他還委屈扒拉的,像是要被問哭似的,一個大男人居然這樣,嘖嘖。”
“香侯阿姨,那能不去他家辦事么?”
“那怎么行,錢都已經收了。”
譚文彬跑回來了,他皺著眉對李追遠說道:“小遠,你猜我剛剛看到了什么,他們走出去沒多遠,在路邊,當爹的居然給兒子遞煙點煙。”
“哦。”李追遠倒是不覺得有多意外,“聽到他們說什么了么?”
“路上不太好靠近,他們開拖拉機來的,拖拉機停在前面十字路口那兒,現在已經走了。”
李追遠走進屋,推開里間的房門,劉金霞正坐在桌子后頭拿著筆算著什么。
“小遠侯啊,啥事?”
李追遠走到桌邊,看了一眼劉金霞面前紙上寫的八字,他拿起另一支筆,在上頭把結果寫了上去。
劉金霞掃了一眼,疑惑道:“你在瞎寫什么呢。”
很顯然,劉金霞不認識正確答案,她一直以來,只是在按照自己那一套算法在推算,正確與否是次要的,主打一個努力過了盡了心意。
“劉奶奶,剛剛那對是父子么?”
“不是父子還能是什么,眉眼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可惜了那伢兒,媽走得早啊。”
“劉奶奶,那個男的是兒子,那個男孩才是爸爸,他已經至少五十歲了,他是個侏儒。”
“侏儒?”
“就是長不高的那種人。”
“哦……真的?”
“剛剛彬彬哥跟著他們出去,偷聽到他們講話了,男的喊那小孩爸爸,小孩喊男的乖兒子。
我一開始也不信,但彬彬哥說他能對天發誓,他們真的這么說話了。”
“這……”
“所以,父子關系都顛倒了,那給女的辦的冥壽,又是個什么東西?”
“是啊。”
“劉奶奶,保險起見,你還是別和香侯阿姨去了,把錢退給他們吧。”
劉金霞神情嚴肅地緩緩點頭:
“好。”
這答應得,讓李追遠都感到一些措不及防,很不適應。
大概是因為和自家太爺待久了的緣故,自己都有些習慣太爺怎么說都不聽了。
“您真的不去了?不是在這里糊弄小孩?”
劉金霞打開抽屜,將里面剛收到的錢拿出來拍在桌上,憤憤道:
“家庭關系告訴我的都是錯的,這不擺明了不是誠心辦齋事有問題么,我怎么可能還帶著香侯去他家里,保不齊會遇什么事兒呢。
傻子才會去!”
李追遠一下子覺得好舒服。
“小遠侯,謝謝你來告訴奶奶這些。”
“劉奶奶,你不再問問彬彬哥,或者找人去他們村里再打聽打聽?”
“沒必要了,咱這行最重要的就是圖個順遂吉利,哪怕你剛說的都是假的,但你這個細伢兒在我剛接了活兒就過來說了,就算是假的……我也是不敢去的。
我就這條爛命,還指望著多活幾年給你香侯阿姨和翠翠以后再攢點呢,我又不是你太爺那種東西,可不敢胡來。”
李追遠點點頭,他深以為然。
和翠翠告別,往家走時,李追遠心情很好,牽著女孩的手不自覺地輕蕩著。
很快,女孩也給予了回應,她也開始加力,一起蕩起了手。
譚文彬回頭看了看,建議道:“小遠哥,現在還早呢,我看屋里有釣竿,要不我們現在去釣魚吧?”
“不去。”
“哦,那我和潤生去釣。”
潤生:“我也不去。”
“我發現了,你是小遠哥說什么你就說什么,怎么像個跟屁蟲一樣。”
“我沒叫哥。”
譚文彬:“……”
回到家,就看見李三江坐在壩子上,他站起身,對潤生道:“潤生,剛小賣部來電話了,走,來活兒了,我們去西亭鎮撈死倒去。”
“哎,好,嗯?我爺沒去撈么?”
潤生家就在西亭鎮,正常的死倒他爺爺也就順手撈掉的事兒。
“說起這個我就來氣,我也是才從電話里知道,你爺爺上個禮拜晚上打完牌回家,順路去鄰居家上廁所時摔進糞缸里去了,還是鄰居聽到動靜把他給撈出來的。
雖然人沒事,但摔斷了一條腿。
那山炮不好意思說,居然一直瞞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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