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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金盞 第236章 在他還不會防我的時候
阿薇上了馬車。
長公主抬眸,溫和地看了過去。
見阿薇提了一食盒,她便輕聲問:“里頭都裝了什么吃食?”
阿薇問了安,坐下來后打開了食盒,一一指給長公主看:“桂花糕,桂花酥,桂花飴糖,差不多都是桂花做的。”
“做的還真是精巧,”長公主淺淺一笑,又問,“哪些是給我吃的?”
阿薇答道:“表層都可以。”
低低的說話聲中,馬車徐徐駛離了西街,往皇城方向去。
車上,嬤嬤一直不曾開口,只阿薇與長公主一問一答,說做點心的講究,說沈臨毓近來愛吃什么……
說起來,這算是阿薇第二次與長公主坐下來說話。
氣氛不及年初長公主與駙馬到廣客來時活躍,甚至可以說,連愛說笑的長公主都顯得沉悶許多。
想來也是尋常。
今日這一趟,本也不可能讓人歡喜。
因著是長公主的車駕,她們不用在宮門口下車,沿著宮道一路向前。
“初次面圣,你這般……”長公主打量著阿薇,“這般故作鎮靜、又難掩緊張的狀態,倒是剛剛好。”
阿薇捏著食盒提手,失笑道:“雖是故意裝出來的,但也有三分真。”
長公主的笑容里帶著寬慰的意思,也有她自己的感慨。
“皇兄為人,多疑起來極其多疑,但粗心時又極其粗心。”
“他防備他所有的兒子,他老了,兒子大了,這矛盾調解不了。”
“他以前不防臨毓,但近來,他很忌諱,因為臨毓不聽他的話了,甚至是明晃晃跟他對著干。”
“可哪怕臨毓不翻巫蠱案,皇兄遲早也會如此,他讓臨毓掌管鎮撫司、更多是一己私欲,他想要指哪、臨毓就打哪兒。”
“他總說臨毓和幾個兄弟都不親近,吃酒不去、耍玩不應,但臨毓真和哪一位走得近了,他的疑心病就得犯了。”
“沒有阿嶸這片逆鱗,皇兄還能再忍臨毓幾年,但也就是幾年而已。”
“人一旦老了、力不從心了,偏激起來誰也拉不住,誰勸誰倒霉。”
“可臨毓才多大呀?他還不到二十,沒有娶妻生子,沒有一展抱負,就因為皇兄的猜忌就得早早閑散去,我舍不得、也不愿意。”
“況且,便是閑散了,也安撫不了皇兄那顆猜忌的心。”
“我沒得選,他若一意孤行要臨毓的命,我和駙馬也一樣是死路一條。”
“我得讓我自己、讓我們一家都活下去,在他還不會防我的時候。”
阿薇靜靜聽完,道:“您把王爺撫養得很好,沒有哪一位母親,明知道兒子能力出眾,卻甘愿他平庸一世的,況且平庸也換不來平安。”
“是這個道理。”長公主舒了一口氣。
到地方了,馬車停下來。
毛公公已經候著了,上前擺好了腳踏。
嬤嬤先下去,轉身來扶長公主,而后是阿薇。
習慣了車內的光線后,阿薇被日光晃了下,她閉上眼又再睜開,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長公主發間的首飾上。
金燦燦的,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而長公主就站在光照下,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如一把磨得锃亮的刀,不掩傲氣鋒芒。
與剛剛馬車上柔聲講述心境的長公主判若兩人。
毛公公問安后,左右一打量,壓著聲音道:“圣上心情不怎么好。”
長公主挑眉,問:“早朝上又氣著了?臨毓今兒沒上朝吧?”
毛公公道:“近來這么大的事兒,只要有人敢提……”
長公主倒也不意外。
滿朝文武,總有幾個性子又耿又臭的,從十年前活下來,添了十年歲數、長了十年脾氣,眼看著昨兒詔獄里又多了一位五皇子,如何能不說道?
榮王謀逆查不查,十年前的巫蠱案到底有沒有牽連,哪怕要裝傻充愣也得有個章程,總不能讓那一位親王、兩位皇子常住詔獄之中吧?
和稀泥,那也得水多了加泥、泥多了加水,不能丟那兒不管了。
于是,有人要加水,有人要加泥,意見相左、你來我往……
永慶帝想心平氣和都難。
抬眼看向天邊,那頭是層層烏云,與此處的陽光涇渭分明,卻也有進逼之勢。
“等下怕是要下雨了,”長公主嘆道,“我們走吧,別讓皇兄久等了。”
毛公公引路,阿薇亦步亦趨跟上,叫誰來看都是頭一次進宮、拘謹又小心的姑娘。
這份拘謹,直到她站在御前,恭恭敬敬與永慶帝問安時,達到了頂峰。
別說毫不知情的永慶帝,便是知曉狀況的長公主都看不出什么蹊蹺之處來。
“就這姑娘了,”長公主抿了口茶,與永慶帝道,“我是越看越歡喜。”
“陸益的外孫女?”永慶帝示意阿薇往前走幾步,他仔細打量了好一會兒,問,“看起來和陸益不像。”
長公主啐了一口,聲音都高了起來:“嬌嬌俏俏的小姑娘,像定西侯還得了?”
“這倒是,”永慶帝想了下定西侯的五官身量,自顧自點了點頭,“朕聽說你是蜀地出生長大的?”
阿薇垂著眼,答道:“是。”
“大周幅員遼闊,朕親身踏足的土地卻很少很少,實在遺憾,”永慶帝道,“從前也只是聽人說蜀地風土,你也同朕說說?”
阿薇依言,道:“您以往都是聽官員講的吧?他們或是為父母官、或是到訪巡按游歷,看的想的都是治理、發展,我完全不懂那些,我看到的肯定與他們不一樣。”
“不一樣才好!”永慶帝來了興致。
他這幾日確實煩透了,糟心事太多,以至于看什么都不太順眼。
今兒承平堅持引“兒媳婦”來讓他見一見,永慶帝擰不過她,就打算隨便看一眼,問兩句話,認個人就拉倒了。
能讓承平滿意、臨毓歡喜的姑娘,想來也差不到哪兒去。
他再生臨毓的氣,自問也沒到要用棒打鴛鴦來逼臨毓聽話的份上,左右輪不到他拿主意,他也就不上心了。
但幾句話下來,阿薇口中“不一樣的蜀地”勾起了永慶帝的興趣。
能讓他從糟心事里透口氣,不也挺好?
阿薇理了理思緒,語速不緊不慢,說蜀地的四季天氣與京城不一樣,說各種飲食,說獨特的食材。
永慶帝越聽越有意思。
說了半刻鐘,長公主先出來叫了停:“行了,也不讓人孩子喘口氣,阿薇來,坐下來吃個茶再說。你不是還帶了些點心來?我饞了。”
見永慶帝不反對,阿薇笑著應下,打開食盒。
長公主拿了塊桂花糕,細細品嘗后,與永慶帝道:“前回我說想吃桂花點心,阿薇手上的鮮桂花、糖桂花都正好用完了,臨毓就帶她去阿嶄府里打花。
家里廚房的手藝都不錯,但許是長年累月吃慣了,偶爾吃阿薇做的,就覺得與眾不同。
哎,皇兄要不要也嘗嘗?”
永慶帝剛被阿薇講的蜀地口味勾起了味,見長公主吃得津津有味,便示意海公公替他取一些。
侯在一旁的毛公公手腳麻利,沒等他干爹吩咐就捧著盤子過來,雙手呈于長公主面前。
長公主一手吃自己的,另一手極其隨意地從食盒里拿取,每一種點心都拿了兩塊:“都嘗嘗,我看著都不錯。”
阿薇坐在邊上,看長公主這一連串動作,當真比尋常人家的兄妹相處都直接簡單。
換作其他人來,想把外頭送進來的點心直接放到圣上面前,又不經過層層檢查,幾乎是不可能的。
一母同胞,她又比永慶帝小很多,正像長公主告訴阿薇的那樣,皇兄對她還沒有起防備心思。
永慶帝先試了試桂花飴糖。
入口是濃郁的桂花香,甜味正好,含在口中不會膩,小小一顆,化完之后留下滿嘴清香。
他喝了口茶,沖淡味道,又去試桂花酥。
層層酥皮帶著牛乳香,桂花味道點綴其中,沒有被掩蓋,也不會過于突出。
永慶帝暗暗想,若這些都是這姑娘做的,手藝的確很不錯。
也是,臨毓打小吃慣了山珍海味,不至于愛屋及烏到連舌頭都分不出好壞,喜歡人、也喜歡手藝,才會巴巴地惦著。
抬眼看去,阿薇打開了帶來的竹筒,給承平長公主倒了茶。
長公主飲了,笑道:“配點心正正好。”
永慶帝眼睛一亮:“什么茶?”
長公主道:“也分他些。”
“潤肺清火的果茶,”阿薇把竹筒也交給了毛公公,由他給永慶帝添上,“外祖父很喜歡喝,我秋日里就常做。”
永慶帝淺淺嘗了個味后,示意毛公公添滿,心里不住咕噥:家里有個會做吃食、愛做吃食的孩子,想想都舒心。
他真是被這些個不消停的兒子給氣得夠嗆,不給他添堵就不錯了,哪里會有什么親手做的吃食來做孝心!
后宮妃子、幾個公主倒是偶爾有如此舉動,但永慶帝一來不信她們會親自動手,二來知道她們定然有所求,吃也吃得不痛快。
想來想去,永慶帝羨慕又嫉妒:“陸益真是有口福!”
點心、飲子都有了,阿薇又繼續說起了蜀地事情。
永慶帝聽得有滋有味,手也沒有收著,一塊接一塊地吃,喝果茶潤嗓,時不時就內容問上幾句。
偶爾,長公主也會插個話,等回答時,她的視線便落在阿薇身上。
直到看到阿薇迅速地沖她眨了眨眼。
長公主會意了,打了個哈欠,道:“喝了不少,我去更衣。”
說著,她站起身來,招呼海公公道:“與我引個路。”
海公公稍稍遲疑,沒有讓毛公公代勞,請示永慶帝后便引路出去。
永慶帝沒有放在心上,只估摸著承平大抵有話要同海宏說,想來是和臨毓有關的,賜婚也好、擇期也罷,到時候想讓海宏在御前多美言一番。
阿薇繼續說著蜀地事,此刻已經說到了四季野味上,多是講的野菜。
燉湯、涼拌、做餡,各有各的滋味。
阿薇說到興頭上,又從毛公公手中接過竹筒。
這筒是特制的,外頭看不出端倪來,里頭其實分了左右兩格,內行人輕輕按下機括,倒出來的便不是一個東西。
此前倒出來的是正常的果茶,現在,阿薇與圣上添茶,倒出來的是摻了東西的。
只是,肉眼看不出來而已,就算是滋味,粗粗嘗著也沒有什么不同。
以至于永慶帝連喝了三盞,舌頭漸漸發麻,才覺怪異。
“好像味道不同了?”他問。
阿薇佯裝訝異:“都是一竹筒里出來的,今兒天也涼爽。”
說著,她巧按機括,自己也倒了盞,又聞又瞧,最后仰頭喝下去:“就是這個味呀。”
永慶帝皺著眉頭看她。
這丫頭舉止大方,并無不妥之處,反應也在情理之中。
就像是他多心了一般。
只是,舌頭上的感覺做不了假,永慶帝的疑心到底還是泛了上來,與毛公公道:“去叫海宏……”
這話一出,他自己就聽出來了。
他的聲音啞了下去,口齒也不及先前清楚,就好像他無法很好控制自己的咽喉舌頭。
毛公公很聽話,應聲退出去了。
外頭廊下,侍衛、內侍各司其職。
他一眼沒有看到長公主和海公公,便與一內侍問話:“瞧見我干爹了嗎?”
“海公公隨長公主在偏殿那兒說話。”
毛公公便道:“你去御膳房看看,我估摸著長公主和余姑娘許是要留下來用午膳,添兩道長公主喜好的菜。”
說著,又叫來一人,毛公公繼續吩咐:“我觀圣上氣色還是一般,你催下備藥的,照著太醫開的方子煎藥,每日都要喝兩回,不能耽誤時辰,一定抓緊些。”
但凡能想到的事,他東一個西一個吩咐了不少,這廂伺候的人手能打發的都打發了。
打發不了的,也都站得相對遠些。
然后,毛公公仰頭看天。
此時已經烏云蔽日了,空氣中是明顯的雨氣,風吹在身上帶著透皮肉的寒。
在一道雷聲里,毛公公轉身進去,關上了門。
永慶帝并不知道毛公公的陽奉陰違,只覺得嗓子眼越來越干、越來越辣,連咽口水都是痛的。
他急切地要再和阿薇說些什么,而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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