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軟弱

為什么它永無止境 第二百九十三章 軟弱

行宮的另一頭，在老師的帶領下，孩子們穿過曲曲折折的回廊，回到她們自己的房間。

一路上，大家都很安靜，孩子們的臉上透著些許疲憊，好朋友們彼此牽著手，但并不說話，只是各自想著自己的事情。

起初十一獨自走在隊伍的前面，直到她發現琪琪好像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她就站在大約兩三步遠的地方，目光落向自己這邊。

于是十一放慢了腳步，讓自己從隊伍的前端慢慢退至中段的位置，在這個過程中，琪琪始終沒有超過她，仍然保持著離她幾步遠的距離。十一只要稍微增加些身體的擺動幅度，余光就能看見琪琪的影子。

某種預感讓十一幾乎屏住了呼吸。她立即假裝蹲下來系鞋帶，讓自己一口氣落在了所有人的最后頭——這一次，琪琪沒有停下來等她，而是慢慢地跟在隊伍的后面，當十一再度追上去，并不斷變化自己的位置時，琪琪始終靠近。

十一忽然覺得有些茫然，她心里升起一些隱秘的希望，先前所有的惱火和不甘此刻都暫時拋諸腦后，可她咬著嘴唇，不知該如何是好。

琪琪會突然走到過來，環住她的手嗎？

她會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那樣——就好像不久前她沖進禮堂，毫無征兆地對自己微笑那樣——突然走到自己身邊，小聲開口說點兒什么嗎？

十一全部的注意力落在了身后，直到宿舍的走廊猝不及防地出現在眼前。十一心里發出了哀鳴——她和琪琪現在住在不同的房間，等到了宿舍，她們兩個就注定要分開了。

她的余光更加頻繁地向后打量，直到她的腿邁過宿舍的門檻，一種墜落般的傷心突然將她緊緊抓住。

“老師，”琪琪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能讓十一和我說會兒話嗎，我有重要的事跟她講。”

十一停下了腳步。

“十一？”老師朝她喚了一聲，“你有時間嗎？琪琪有事想和你說。”

背對著走廊的十一快速地換了幾口氣，看起來并不情愿地轉過了身。當她漫不經心地看向琪琪，她幾乎立刻感到自己被琪琪的目光抓住了——琪琪既嚴肅、又傷感地望著她。這目光看起來那么專注，連視線都帶著重量。

十一的眼睛立刻垂落到地面上：“……什么事。”

“我們去那邊說。”琪琪指著不遠處的走廊拐角，那里有一個編織茶幾和三把小椅子。

十一什么都沒有說，只是緊張地跟在琪琪后面，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塊被拍在案板上的肉，卻也期待琪琪的刀鋒降落。

走廊上的聲音慢慢歸于沉寂，別的孩子都回了房間。十一發現一位老師仍然站在走廊上望著她們，但隔著十幾米的距離，那人應該聽不見她們的談話。

十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但過了一會兒，她發現琪琪只是站在那里，并沒有跟著一起坐下，于是她也重新起身，臉微微發紅。

琪琪始終望著十一，盡管眼前人一直回避著看她的眼睛。

在沉默中，琪琪積攢著勇氣，直到她感到自己可以開口。

“我有一句話想跟你說——”琪琪低聲道。

“對不起。”十一突然說。

“嗯？”

“對不起。”十一突然開始揉眼睛，聲音也帶上了一些哭腔，“對不起，我做了很壞的事。”

琪琪突然被打斷，一時又找不回剛才說話的感覺，看著十一這樣難受地流淚，她也忍不住紅了眼睛。

“所以……是你干的嗎？我的照片，還有……”

十一的喉嚨不停地吞咽，她說不出話，只好連連點頭。

“你怎么能做這種事……”琪琪低聲道，“你明明知道那張照片對我多重要，以前在十四區的時候我睡覺都抱著它……”

說到這里，琪琪突然頓了一下，后知后覺道：“你就是知道它對我很重要，你才這么做的。”

十一想要辯解，卻只能發出幾聲帶著哭腔的嘆息，此刻她哭得更加厲害，仿佛她才是受了欺負的那個。

琪琪有點兒無奈地望著昔日的好友。

傍晚在斯黛拉房門外的幸福感，此刻仍像霧氣一樣圍繞在她身邊，正是這稀薄的感受推著她回到十一身邊，讓她想要把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全都攤開來講清楚。

然而此刻，琪琪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也做不到那么好——明明方才在聽那些迦葉講述山中生活的時候，她還隱隱覺得自己的悲傷不值一提，好像她只要稍稍努力就能做到寬宏大量，和十一冰釋前嫌。

但此刻琪琪仍然覺得很痛苦。她忽然很好奇，這種苦澀，是否就是蒲公英葉的味道？

琪琪本能地往后撤了一步，以拉開和十一的距離，這一點輕微的變化，驟然激起了十一的恐懼，她幾乎要上前去抓琪琪的手，并再次說些“這都是我的錯，求你原諒我”之類的話，然而她只是十分狼狽地拽住了對方的衣服。

“琪琪——”

“……我還是有一句話想和你說。”琪琪輕嘆一聲，伸手按在了十一的手背上，“你讓我說完。”

十一抽泣著，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竭力遏制著肩膀的聳動，同時委屈地望著琪琪，兩人就這么沉默以對。

琪琪兩只手背在身后，并再次往后退了一步：“我想告訴你，不管將來發生什么事，哪怕有一天，我們不再是朋友了，我都不會跟你搶小鶴姐姐，我保證。”

十一怔在原地，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琪琪已經邁開腿往自己的宿舍跑去。

“晚安！”琪琪大聲說。飛奔時，她一次也沒有回頭。此刻她的心情無比復雜，她意識到也許要咀嚼很久，她才能真正明白這種感受究竟要如何命名。

十一沒有回應，她兩只手揉著眼睛，抽抽嗒嗒地走到墻邊，再次坐在了那把小椅子上。

簡曾經說，先道歉的人是勇敢的，但今晚十一的感受完全相反——和那樣坦然、勇敢的琪琪相比，她感到自己是如此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