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飛行

為什么它永無止境 第二百四十七章 飛行

呂其蓁連連點頭，她擔憂地望著控制臺內的對峙，與此同時也專注地聆聽著劇廳里的動靜。

一些浮動的焦慮像煙霧一樣圍繞著她：這一場騷亂幾乎全是因她而起，事情牽涉水銀針，說不定又要掀起一些口誅筆伐——赫斯塔那邊要怎么交待呢？佐伊和恩黛她們會受到牽連嗎？她會因為影響公共秩序被取消簽證、即刻遣返第一區嗎……

這些混亂的問題一個繞著一個，編織成復雜的網絡，像蛛絲一樣黏在她身上，但與此同時，她又驚訝地發現自己無法假裝在乎它們。

是的，這些蛛絲一樣的煩惱……

《匕首與鞘》的女主角此刻正在她的下方反復踱步，遠處舞臺的歌聲正在召喚今夜的伏爾瓦。呂其蓁跟著樂聲輕砸著唇瓣，在靜默中觀察著那位“赫斯塔人”的反應。

從未有哪一刻像這一刻，呂其蓁意識到自己在旁觀一個故事。在《匕首與鞘》的故事里，還有無數個旁觀者的位置，她未必要在這個故事里扮演任何人，也不必帶著某種輕盈的痛苦去推敲故事里的那些隱喻。

那些數不清的隱喻，不斷令她產生畏懼和憂愁的隱喻……它們給予她樂趣，保護，也給予她禁錮，危險。故此她不得不竭力從中分辨，從中質疑，從中放棄，并從中做出選擇……

在故事里像走鋼絲一樣活著的伏爾瓦，她純真，良善，因此她不像許多在愛情故事中受欲望誘惑的女人，她在片刻的歡愉和長久的幸福中做出了堅定的選擇……若非如此，她就不可能得到劇作者最終的獎賞。

可現實的命運并非如此，它不承諾一個擁有美德的女人以必然的幸福，但它會無由來地降下各種毫無預兆的懲罰。這是伏爾瓦們不得不面臨的危險，她們遲早要意識到每一片花瓣鋪就的道路下都藏著荊棘，這一條路與那一條路并無多大差別，就像美德和惡行所招致的結果也并無必然的規律——多么可怕啊。

可如果，她并非伏爾瓦，那她又何必恐懼伏爾瓦命中的危險？

如果有一位殘酷的命運之神，它的手中提拉著世界上無數個伏爾瓦的命運，那么當它面對著佐伊，面對著恩黛，它一定會氣惱至極卻又無可奈何——因為面對著這些水銀針，這位自命不凡的操縱者會發現，它操縱一切的絲線怎么也落不到她們頭上。

呂其蓁忽然笑著捂住了額頭，她感到一陣莫名的自由，此刻她還不知道這感受的來處，卻已經忍不住想要微笑。

“加荷多蕾。”她突然抬起頭，“你知道嗎，我現在——”

加荷多蕾抬起頭，只是，呂其蓁話還沒有說完，兩人就失去了平衡——她們所在的那塊天花板竟然是活動的。

在驟然的失重中，加荷多蕾一只手下意識地拉住了呂其蓁，另一只手迅速地抓住了余光里一閃而過的某樣東西，等她看清那是什么，兩人已經從二樓的控制臺向舞臺滑動——

那是為今晚的女主角準備的吊索，從控制臺到舞臺，事先備好的花瓣瞬間灑落，追光燈再次從斜前方打了過來……

加荷多蕾與呂其蓁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滑行的風吹起她們的頭發，卻也因此將所有擋住視線的發絲全都吹去了耳畔與腦后。數不清的玫瑰花瓣在金色的光與淡藍色的霧氣里緩慢翻躍，它們落在呂其蓁的臉上，落在加荷多蕾的頭頂，一切美得不可勝收。

“拉停！”一聲厲喝從兩人身后傳來——已經沖進控制臺的安保人員一把奪過了拉桿，并用力拉至最下。

吊索驟然停下，行至空中的加荷多蕾與呂其蓁瞬間被拋了出去，呂其蓁還來不及尖叫，就感覺自己的腦袋被加荷多蕾的胳膊緊緊抱住了——

一聲巨響。

所有樂聲、歌聲、觀眾席上嗡嗡的聊天聲、叫喊聲、追逐者與被追逐者的叫罵和調笑都停了下來。

一切陷入短暫的死寂。

緊接著，舞臺后方傳來一陣悉悉簌簌的擾動聲。

所有人慢慢睜大眼睛。

“佐伊！恩黛！”加荷多蕾的聲音突然響起，“這后面可以出去！”

“來了！”

佐伊與恩黛毫不戀戰，恩黛抱著克洛伊跑在前面，佐伊殿后。三人飛快地穿過舞臺，順著加荷多蕾和呂其蓁砸出的大洞，帶著一陣咚咚當當的亂響，頭也不回地消失在眾人面前。

觀眾們有些還舉著手機，尚有意猶未盡之感，而先前坐在一層、被女朋友揶揄的年輕男人站了起來，怒不可遏地摔打著手中的門票。

“你們演的什么東西！退錢！”

次日上午，在送別所有記者后，赫斯塔來到農場門口，等了大約五分鐘，一輛汽車如約出現。

車開到她的面前，一個男人從副駕上下來，打開后車門，將埃盧扶了下來。

沒有人打招呼或交談，在放下人后，男人立刻回了車里，汽車揚長而去。

“還好嗎？”赫斯塔問。

“沒事。”埃盧道，“布朗博夫人沒有對我怎么樣，她只是不再允許我繼續翻看席勒家的賬目了。”

“你翻到什么特別的項目了嗎？”

埃盧望著赫斯塔，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赫斯塔隱隱感覺埃盧沒有說實話，但看老人憔悴的樣子，她決定晚些時候再問。

“先去休息吧，下午我再去找你。”

“您……”埃盧有些欲言又止，赫斯塔只感覺老人看過來的目光非常復雜，似乎帶著些歉疚，但同時又懷著釋然。

“……你不能再為我做事了嗎？”赫斯塔突然問。

這個推測顯然出乎了埃盧的預料，但他緊接著就點了點頭——赫斯塔自己把這句話說出來，總歸比讓他說出口更容易。

“一定不是因為布朗博夫人收買或是威脅了你，”赫斯塔望著老人，“她應該沒有那樣的本事？”

埃盧感受到某種褒獎，有些感動地看向赫斯塔：“是，她沒有。”

“那么，就是有人告訴你，得停下來。”赫斯塔的目光閃動，她喉間起伏，目光短暫地看了一會兒地面，又望向埃盧，“那……你見到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