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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好 243 再見面
很快,徐氏軍中即有士兵來報“大將軍有大軍自西南方而來,觀其軍旗,乃是宣州守軍”
徐正業聞言握緊了手中還未來得及出鞘的劍。
這個消息并不足以讓他意外,因為他事先已得知了宣州兵動的消息
正因此,他為以防萬一,才會親自率軍趕來。
但在此刻之前,他心中仍存有一份不確定,因為他實在想不到宣州會出兵救援和州的原因
便是此刻,他心中仍有不解宣州為何要淌這趟渾水這根本不是宣安大長公主的行事作風
而無論他作何感想,事實已然擺在眼前。
宣州大軍很快逼近。
且更加令徐正業震驚的,是那領軍前來之人。
大軍自西南側方而來,匯入和州大軍所在方向,為首者隨之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除了兩名武將之外,還有一道女子身影。
那策馬而來的女子披甲懸劍,外罩著一件披風,此刻她抬手將披風兜帽摘下,火把映照下,現出了一張雍容舒展的臉龐。
徐正業臉色微變“大長公主”
宣安大長公主竟然親自來了
這位大長公主已多年未出宣州,今日竟披甲率兵,親自馳援和州
徐正業覺得這幾乎說不通,或者說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隱情在其中
他緊緊皺眉。
宣安大長公主看著他“徐大將軍,久違了。”
看著那張臉,聽著這道聲音,常闊的震驚不比徐正業少,他甚至嚇了一跳她怎么來了
眼看援兵突現,金副將激動之余,下意識地去看自家大將軍的反應,卻見常闊擰眉瞪眼,表情甚是一言難盡。
細品之下,金副將只覺大將軍此時反應,就像他見客人提禮上門,而他不想做飯招待時的心情太客氣了,東西到了就行了,還來什么人啊真是的。
那廂徐正業正盡量不動聲色地試探著“不知宣安大長公主率軍親臨此地,有何指教”
宣安大長公主冷笑一聲“是我該問徐大將軍一句,將手伸至和州,可曾問過我的意見”
徐正業微一皺眉“徐某不解大長公主話中之意,還請明言”
他并不愿與宣安大長公主為敵,對方身份不同于尋常宗室公主,乃是先皇嫡親胞妹,其幼時便得其父慶豐帝偏愛,成年后即賜宣州作為其封地。
江南西道十八州,數宣州轄地最廣,治下人口最多,足有郡戶十二萬余,亦是整個江南西道最富庶之所。
且江南西道不設節度使,多年下來,各州便多已默認以宣州為首。
將宣州賜作一位公主封地,足可見慶豐帝待這個女兒的偏愛程度,先皇在世時,也待這唯一的同母嫡妹甚是寵愛,縱然其作風有失,卻也從不苛責半句。
在世人看來,或正因此,宣安大長公主才養成了這幅驕矜而又無所顧忌的性情。
先皇駕崩后,帝位更迭,朝局一度動蕩,從立新君而又廢黜,再到女帝登基,曾有無數朝臣與宗室子弟請這位大長公主出面主持大局,皆被其拒之門外。
任憑朝局如何動蕩,她只居宣州飲酒享樂。
但其久據宣州,其勢扎根甚深,位同藩王,實在不可小覷。
因此廢帝還在位時,曾賜下一名長史前往宣州,美名曰為大長公主分憂,實則是為插手把控宣州內政。
但那名長史初至宣州,便被宣安大長公主退了貨,其言曰新任長史甚丑,見之食難下咽,也曾存磨合之心,奈何日嘔三次,為性命慮,實不可留。
那位長史受此大辱,回京后曾自縊尋死,竟是上任而來,上吊而歸。
總而言之,這位大長公主雖從不過問朝堂之事,但也絕不允許旁人觸碰她的底線。
再之后,女帝登基,其也并無反對之言,多年來與女帝秉承井水不犯河水之共識,彼此相安無事。
縱女帝一黨官僚對其有忌憚之心,但人家除了養些男寵之外,再尋不到其它錯處,也不曾展露任何野心痕跡,縱想要對付一二,卻也尋不到名目。
徐正業起事之初,也曾想過拉攏大長公主入伙,他托駱觀臨寫過一封書信,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洋洋灑灑真摯懇切,使人送去宣州。
但對方竟當著信使的面,看也未看,便將那封信在火燭之上點燃,輕飄飄地丟在了信使面前。
而后便差了身側男寵,將信使轟了出去。
彼時駱觀臨聞得此事,氣得很是不輕,只覺一夜心血錯付對方哪怕打開看一眼呢哪怕打開看一看,他便不信對方會不心動
故而,宣安大長公主是曾拒了徐正業在先。
但在徐正業看來,拒絕歸拒絕,這并不代表對方就要與他為敵宣安大長公主雖不愿與他共事,卻也并非受制聽命于朝廷和女帝。
既不是為朝廷討伐他,那今日究竟是為何而來
什么叫“將手伸至和州,可曾問過她的意見”,和州又不屬于她江南西道
宣安大長公主語氣威嚴冰冷“和州與我宣州相鄰,相隔不過數百里而已,你今日敢在我宣州門前殺人掠城,焉知來日不會犯我宣州境地”
她怒斥道“徐大將軍,須知打狗也要看鄰居的”
徐正業“”
打狗看主人聽得多了,看鄰居還是頭一回聽聞
云回“”
好吧,只要肯幫忙,狗就狗吧。
“徐某一向敬重大長公主,待李氏大盛更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鑒,又豈會冒犯宣州”他正色道“今欲取和州,也是被逼無奈時局所迫。”
言及此,看向和州大軍,甚至還有些痛心疾首“如若和州肯開大義之道,容徐某率軍入京匡扶太子殿下,徐某又豈愿傷及無辜”
宣安大長公主卻半點也不買賬,冷笑道“這些話你騙騙世人且罷了,就別往本宮面前搬弄了。”
“我不管你究竟打得什么算盤,我只知自你起事來,入我宣州境地的流民數不勝數,攪得整個江南不得安寧”
她眼中怒意森森,威壓更甚幾分“況且我宣州歷來以商立足,因你大肆作亂之故,自宣州通往各處商道幾近癱瘓,于江南之處分立的各商號也曾遭你麾下之軍強征搶掠,至此,你還敢稱不曾不敢冒犯宣州”
被噼頭蓋臉罵了這一頓,徐正業臉色青白交加,唯有道“手下人辦事或有不妥之處,還望大長公主見諒,徐某日后定嚴加約束”
宣安大長公主怒氣不減“你過一城則斷一城生計,和州與我宣州相鄰,歷年宣州所制紙墨,十成之一皆要銷往和州一帶,現如今宣州城中紙墨堆積如山,你是能悉數買了還是吃了”
“正該吃了,反正本也一肚子黑水恰該以墨為食呢”
一道少女聲音響起,常歲寧聞聲看去,竟是李潼自后方驅馬而至。
李潼的目光很快找到常歲寧,連忙湊了過去。
宣安大長公主已擲地有聲地扔下最后一句話“你想過淮南道,你若有這個本領,我隨你是從李逸手下打過去,還是從巢湖里游過去,總之想動和州,我決不答應你若想打,那便只管來試試”
徐正業面色沉下。
看來宣安大長公主這是決心要保和州了
什么商路財路,縱是事實,但如此時局下,竟還與他談這些,未免太過霸道了
很快,有斥候折返,由副將將打探來的消息低聲稟于他聽“大將軍,斥候已經查探清楚,宣安大長公主只帶了三萬兵馬”
按副將之意,對方既只有三萬兵馬,此一戰也不是不能打
但徐正業卻不能想得這般簡單。
三萬兵馬,為宣州歷來守軍定額所在,再多便有私自囤兵之嫌,這女人做事,看似荒唐,但歷來叫人挑不出錯處
但這恐怕只是表面,她在宣州經營多年,豈會如表面看來這般簡單
況且他今日若與之撕破臉,便等同得罪整個江南西道,萬一群起攻之,他如何應對
再者,對方今日打著的旗號并非是代朝廷討伐他,而是為宣州私利而來,并不為阻他大業,如若他就此與對方為敵,傳揚出去,豈不與他扶持李氏的名號相悖
到時必會有人質疑他對李氏的忠心和起事的真實意圖,他也無法同那些真心扶持李氏的文士豪紳官僚解釋
此一仗,他根本沒法打
稍有不慎,先前的努力便會功虧一簣。
面對宣安大長公主的蠻橫說辭,一旁的副將已忍無可忍,抱拳請示“大將軍”
這蕩婦仗著姓李,手中稍有些權勢,竟如此橫行,實是欺人太甚
雙方對峙間,徐正業強壓下滿心不甘與憋屈,朝宣安大長公主抬手“今日下官愿為大長公主及宣州退守江寧還望大長公主能記下今日之事,可明了徐某效忠李氏之心”
宣安大長公主微抬下頜,不置可否“徐大將軍慢走不送。”
徐正業忍耐道“退兵”
其部下縱有不滿,卻也不敢反駁,只能照做。
徐正業調轉馬頭之際,面沉如水,眼神陰鷙。
今日他為大局而慮,暫退一步來日待他成就大業,必先撕開宣州這塊肥肉
徐氏大軍如水般退去。
“放心,他們不敢再來了”李潼回頭對一眾和州士兵道。
眾士兵至此似才回神,終于有人高聲歡呼起來。
常闊下令率軍回城。
大軍身后,城門大開。
善后的士兵們從雪堆和尸山中尋出熟悉的同伴,流著淚將他們一并帶回。
今夜雪太大,不能讓戰死的同伴們尋不到回家的路。
城中燈火通亮,等候將士們凱旋,百家燈火在雪中散發出星星點點的暖色,有退敵后的欣喜,有家園得保的慶幸,亦有難以言狀的悲愴。
常歲寧于馬上回首,看向身后漸遠的戰場,和從前無數次戰事結束后一樣。
興起一場戰事很容易,修補戰后受損的城池與人心卻很艱難。
和州城既不幸又幸運,不幸被卷入這場由他人野心而興起的無妄之災,幸運之處在于,它還有養傷重建的機會。
常歲寧在望向身后戰場時,常闊也在望向她。
常闊眼眶酸澀間,耳邊忽響起一道清脆又好奇的聲音“您就是常大將軍吧”
常闊看過去,思索問“你是”
那馬上裹著狐裘的少女眼神晶亮“我叫李潼”
常闊“哦”了一聲,恍然道“是你啊,長這么大了”
小姑娘瞧著怪順眼的。
大約是因為不像她娘。
李潼盯著他瞧“您見過我”
常闊看向前方,狀似思索“好像是吧,興許在哪里見過記不清了”
李潼咧嘴笑了“我卻是知道您的,我時常聽母親提起您”
常闊幾不可察地挑起濃眉“是么”
說來聽聽
李潼剛要往下說,只聽一旁傳來母親不悅的喚聲“李潼,過來”
李潼應了一聲,便驅馬去了宣安大長公主那里。
常闊“”
怎么提起的他,倒是說完再走啊
他斜睨向宣安大長公主。
常歲寧也驅馬跟著李潼去了大長公主面前,同大長公主道謝。
當初那封信她是寫給大長公主的,宣州與和州緊鄰,時間上來得及,且宣安大長公主的身份對徐正業而言有天然的壓制,是最好的人選。
所以她選擇向對方借兵。
這個善緣剛結上,便用上了,雖說是沾了阿兄的光,但對方肯出兵,又親自趕來,實在令她感激。
“瞧你這一身傷,快別說話了,有什么話回去再講不遲”宣安大長公主滿眼心疼地看著常歲寧。
看著這樣的常妹妹,李潼也嘆氣,她想說一句,怎不留在城中作甚非要親自上戰場,但想到目之所及皆慘烈模樣,這句話便說不出口了。
縱然她無法可想,常妹妹與這和州城非親非故,怎就能為守城做到這般地步
但她也突然知曉,原來這世上,當真有為他人生死,而不計自身生死者。
若說先前只是喜歡,此刻這樣的常妹妹,則是值得她仰慕的。
甚少離開宣州,從未親眼見識過此等大義的李潼頭一回生出了這樣的觸動。
雪花掉在眼睫上,她的眼睛有些發澀,她解下狐裘,不由分說地給常歲寧裹上。
常歲寧說會弄臟她的裘衣,她紅著眼睛替常歲寧罩好兜帽,遮得嚴嚴實實,笑道“沾上英雄的血,那是它的榮幸。”
宣安大長公主則道“常家祖墳真真是冒青煙了。”
分明是個山野莽夫出身,卻能有這樣一雙好兒女,還能得她瞎眼之下另眼相待,可不是冒青煙嗎
這青煙一冒就是這么些年,他家祖墳怕是得累得不輕呢。
常闊斜眼瞧著她們在這邊說著話,便也如宣安大長公主方才那般喊道“寧寧,過來”
宣安大長公主斜睨過去,輕嗤了一聲。
常歲寧驅馬回去,問“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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