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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國舅 第七百四十五章 爭論
翌日,朝堂上。
大臣們發現一個很新奇的事情,一向對于上朝非常熱衷,急于彰顯自己文臣之首地位的劉吉,居然在提前沒有打過任何招呼的情況下,直接缺席了。
這讓眾人大感意外。
畢竟劉吉臭不要臉,自從萬安被罷官后,就一直上躥下跳,朝中人情事他幾乎每一件都想插手,且其任人唯親慣了,不管是朝中官員的升遷和罷免,再或是地方官員的委派,都得經過他的同意才能放行。
吏部往上報的人員考核名單,想通過劉吉之手報上去,千難萬難,且每次劉吉都會在票擬等事上給朝臣找麻煩。
反倒是正經事上,他幾乎從來都推諉,不負責任,等于說干活讓別人去,而收獲功勞或是分潤好處時,他卻沖在最前面。
以至于今日他不上朝,朝中人都覺得耳根清靜了許多。
不過當天朝會還是多了個“不速之客”,正是年后一直在家養病、未曾出現在朝堂上,已快被朝臣遺忘之人。
張巒。
張巒看上去形容憔悴,立在那兒,就好像身體沒骨頭支撐一樣,站都站不穩,身子一直搖搖晃晃的,看上去甚是凄涼。
而皇帝當場并沒有給其岳父特別的優待。
本來有人打算直接參劾李孜省,讓皇帝趕緊把案子落實,卻因為張巒的到來,讓這些人投鼠忌器,導致現場一個提到李孜省名字的人都沒有。
直到朝議快結束時,張巒才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奏稟事情:“……陛下,犬子延齡于西山勘探石炭礦藏,已卓有成效,目前準備派人前去開采,請陛下準允,在多處建設石炭廠,以增加內府收入。”
沒等朱祐樘有所表示,一旁的馬文升已然出列,發出質疑:“張侍郎,如此怕是不合規矩吧?此等勞民傷財之舉,定會帶來無窮遺禍,朝廷斷不可能出人力、物力進行協助!汝所議完全不切實際。”
“不切實際嗎?”
張巒神色淡漠,“呵呵。那好吧,就當我沒說。”
在場大臣聽到張巒的回答,瞬間感覺自己被侮辱了。
張巒莫非是在試探朝中人的底線?
兩個月沒上朝,一來就搞這么一出?
弄得好像只有你張巒才是大明忠臣似的!
但其實你是以公謀私,利用朝廷的資源來為自己謀求私財!
朱祐樘道:“岳父,你詳細說來聽聽。”
“遵旨!”
張巒恭敬地道:“回陛下,這些都是小兒所為,臣對此并不太知悉。不過以臣所知,此番無須朝廷出任何錢糧人手,將由民間人士來完成對西山石炭的開采,且每一處礦藏,都可以每年給朝廷帶來至少萬兩白銀的收入。”
馬文升聽了,只當張巒發癔癥,懶得與之爭論。
扯什么淡呢?
一處礦藏一年賺萬兩?
你咋不說一百萬兩呢?
反正都是做夢,難道不能把夢做得更大一些?
因為太過不切實際,導致朝中人大多不想理會正在做白日夢的張巒。
朱祐樘道:“如果無須朝廷出一文錢,只是準允在西山開礦的話,自然是可行的……這樣吧,從宮里調撥人手前去協同,看看哪些地方能幫到延齡。岳父,真要開礦的話,需要準備些什么?”
“啥都不需要。”
張巒搖頭道,“小兒做事比較特立獨行,從來無須他人相助。只要陛下首肯,放手讓他去做便可。”
站在文臣之首位置的徐溥,有意無意地道:“張學士,開礦乃國之大事,一次出錢糧動輒百萬,真無須朝廷相助?工部可有不少有豐富開礦經驗的匠人。”
張巒聳聳肩道:“西山本就有不少礦窯,專司挖掘石炭,也不知他們挖來干嘛。不過小兒說了,不會搶任何一個民間礦窯,朝廷在西山只會開辟大型礦廠,只要派人前去維護好治安,別被人滋擾便可。”
徐溥笑問:“既是好事,怎會有人生事呢?”
張巒感慨道:“就怕有人看到會眼紅……這次開采礦藏,光是一處礦廠,一年純利就有萬兩白銀,相當于千萬錢,這得多少人覬覦?別看眼下諸位沒什么意見,等有了成效,再說這不合規矩就沒意思了。”
“呵呵。”
徐溥微笑著道,“如此直白之言,張學士是否應當仔細斟酌過再說?要知如今民間都是以燒木炭為主,有幾人會燒能熏死人的石炭呢?”
“不同的東西,在不同人手中,就會有不同的效果,而恰好小兒就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諸位,在下說一句不中聽的,要是將來吾兒把石炭廠做大做強,給內府帶來海量收入,請允許他以此收入來鑄造火炮,研究火器,莫要再說他中飽私囊云云。我張家在這種事上,可從無私心。”
張巒的話,像是對所有人發出懇求。
但在場大臣都鄙夷不已。
或者說,他們對此極為不屑。
你們張家真以為有皇帝撐腰,就可以隨便開辟出賺錢的新賽道?
開石炭廠?
并以此牟利?
還要憑借其巨大利潤來給朝廷鑄造火炮?誰給你們張家的勇氣?真想拿著雞毛當令箭,覺得自己是皇親國戚,就無所不能?
朱祐樘卻顯得很熱心,道:“延齡只是帶人去西山開礦而已,所得都是為朝廷所用,怎算是謀私利呢?只管讓他放手去做,朕甚至可以調配些人手給他。”
“千萬別。”張巒道,“以臣的意思,讓延齡自己去做,成了功勞歸陛下,做不成,讓他一個人承擔過錯。免得用了朝廷的人,最后被人說,他不過是假借他人之手,為我張家謀求利益和功名。”
“怎么會呢?”
朱祐樘覺得張巒過分擔心了。
張巒感慨道:“人心不古,如今小兒勘探石炭礦脈已畢,馬上就可以進行投資生產,不宜節外生枝。開礦之事將會跟修河同時進行,臣請以罪臣李孜省戴罪立功,前去河南、南直隸等處,修造黃河河道、河堤、河壩和河堰。”
馬文升怒不可遏:“為何要突然提及一個為非作歹的佞臣?”
“你這話不對。”
張巒瞥了馬文升一眼,搖頭道,“李孜省曾經是做過錯事,理應受到懲罰,沒人會包庇。但是……他不也給朝廷做了許多實事嗎?”
馬文升臉上帶著滿溢的憤怒,卻未再發聲。
張巒無奈道:“李孜省借助先皇威名大肆斂財,事出有因,本身并無大的過錯,始終……有些事并非出自本意。”
王恕趕忙追問:“張國丈,您這話是何意啊?”
就差引導張巒說,其實賣官鬻爵是先皇所為,李孜省只是幫兇。
如果張巒真脫口說出這個,估計皇帝都得立馬翻臉,或者說逼著皇帝不得不翻臉。
張巒沒有上套,把頭別向一邊,嘆息道:“至于何意,各位自行斟酌吧,無需我多言。”
王恕道:“李孜省賣官鬻爵,證據確鑿,念在他曾為朝廷做過不少實事,今年還在西北督軍,未折辱大明軍威,這才讓他退還曾經所得臟銀,算是法外開恩,對此你還有何不滿嗎?”
“誰法外開恩了?”
張巒黑著臉問道,“王尚書,是你開的恩嗎?”
王恕并沒有糾結口舌之爭,淡然一笑,搖頭道:“你怎么說都可以。”
張巒問:“那退多少才能徹底免罪呢?”
“當然是如實退。”
王恕理所當然地道。
張巒發出感慨:“該如何界定額度呢?”
王恕道:“他貪贓枉法所得,究竟有多少,難道自己心里沒數?”
“那您心里有數嗎?”
張巒據理力爭,“他有數,您沒數,那最后不還是等于沒數嗎?”
王恕扁扁嘴:“既要退,自然要讓其拿出賬目來,一筆一筆列個清楚,也好讓世人知曉,過去數年,他曾做了多少對不起先皇,對不起朝廷之事。”
張巒道:“誰做惡會留下證據?難道是嫌自己命長了?”
王恕道:“那就讓他一筆一筆回憶,直到把所有賬目都列出來為止。”
“那又如何確定他所列無遺漏,或是每一樁他都如實供述了呢?”
張巒反問。
二人你來往我,你一句我一句,圍繞的都是李孜省到底應該拿出多少銀子贖罪這回事。
朱祐樘打斷二人對話,道:“如果非要確定一個數字,會不會太難看了?就算讓人去調查,動輒經年,甚至數年,誰能拿出個準確的結果?還牽扯到先皇時眾多官員,導致人心惶惶,朝政因此陷入混亂,誰來負責?”
王恕道:“回陛下,朝政清明才是最重要的……當細查!”
朱祐樘道:“如果朝廷把太多精力放在調查過去的人情事上,現在的工作該怎么辦?我覺得,岳父所說很有道理,當高舉輕放,就此揭過。”
王恕聽到這里,瞬間感覺到,皇帝跟張巒穿同一條褲子。
“岳父,我看到了你的奏請,你說,讓李孜省負責修河,完成黃河改道,且不由戶部出一文錢……是這么說的吧?”
朱祐樘問道。
“回陛下。”
張巒答,“臣正是此意。不管李孜省過往曾作惡多少,既說了讓他贖罪,那就讓他利用畢生所能,彌補過錯。既如此,為何不按照原定計劃,由其來完成黃河修造工程?”
王恕斥道:“哪怕讓其一人承擔修河費用,也不可取。黃河改道,關乎大明未來百年安穩,更關乎萬千百姓安危,豈能將如此大事托付給一個連罪行都沒查清楚的臣子?將來若出現黃河決堤等狀況,又因某人潦草應付而產生,該如何對天下百姓交差?”
張巒點頭:“王尚書所言極是,那就請朝廷派人前去監督,要是李孜省敢在修河之事上草草應付了事,只管參劾,或是直接問罪!如果連監督之人,都認為他做得好,我們卻在這里就未發生的事而吹毛求疵,是否……太過武斷和片面呢?”
眼見爭論愈發激烈,且還是王恕這個六部尚書之首跟一個潛在的閣臣喋喋不休。
就好像新貴與老臣就話語權展開的一場爭鋒。
馬文升出面替王恕撐腰,喝問:“張侍郎,你口口聲聲說要讓李孜省承擔修河開銷,你如何保證他能把河修好?三五載后,黃河改道之事完不成,事情是否就此不了了之?”
此話一出,等于是告訴在場大臣。
張巒給出的提議,其實他們能夠接受,也就是說讓李孜省破財,為朝廷承擔一場巨大的工程開銷。
黃河治河的費用,可比讓李孜省退贓的數目多多了。
因為是個人都知道,李孜省根本無力承擔這么大的項目,就算是把他曾經貢獻給內府和成化帝的那部分錢都拿出來,也遠遠不夠。
張巒道:“那就定下來,三年后的春汛到來前,若是李孜省還沒有把黃河治好,就將他抄家滅族,給天下人一個交待,如此可行嗎?”
“你!”
馬文升氣得渾身發抖。
說了半天,就是為了給李孜省續三年命?
且在這三年間,繼續讓李孜省當官,還把如此重要的工程交給他?
馬文升隨即道:“若是他辦不成,你又當如何?”
顯然,馬文升認為,三年后李孜省不能把黃河改道之事完成,張巒也得承擔連帶責任。
就在張巒準備豪氣一回,跟李孜省深度綁定時,朱祐樘實在聽不下去了,皺眉道:“討論到此,該告一段落了!”
即便馬文升再生氣,很想把張巒拉下水,但見皇帝態度不善,他立即明白,是該適可而止了。
他想把張巒往李孜省所在的坑里推,皇帝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
這可是皇帝的老丈人!
且皇帝跟皇后的關系,那叫一個如膠似漆,就算是宮外人也都知道,現在的皇帝完全仰仗老張一家,無論是從情感上,還是從政治和經濟利益上,完全融為了一體。
朱祐樘道:“岳父,你說讓李孜省三年內,把黃河改道之事完成,可是認真的?”
張巒道:“臣的確有此意。臣眼下患病在身,力不能支,解釋不太清楚。但臣的想法,之前可都如實上奏過。”
“嗯。”
朱祐樘點頭,“我也看到了,讓李孜省未來三年操持治河之事,我覺得很合適。無論他曾經做過怎樣的錯事,根由非他而起,包括了很多特殊因素。”
皇帝此話,是在告訴在場大臣。
有關先皇功過是非的問題,不要在這里討論,我不會因為不能講出來的原因就把先皇犯下的過錯,全都怪罪到先皇政策的具體執行者李孜省身上。
至少這個人目前對朝廷來說,還是有用的,得讓他去辦事。
朱祐樘看著在場大臣,繼續道:“你們說,如此做,有什么不妥嗎?我知道,你們是覺得,讓一個你們不信任的人去負責治河,很可能帶來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煩,但為今之計,有誰比他更合適呢?”
連皇帝都覺得李孜省去治河乃當下最佳人選。
也就是間接說,這件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徐溥道:“回陛下,治河還是應當由朝廷來統籌調度,不該以一人前去總攬所有事務。一旦黃河改道工程開工,面臨的問題必然多不勝數,涉及到的地方運籌等事,關乎到了地方上的安定,不得不慎重對待。”
話沒說得太過直白,只是委婉地告訴皇帝,你讓李孜省去治河,給予的權力是否太大了?
治河得一次橫跨多個州府,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光人力的調度就是百萬級別的,你讓一個罪臣前去,還說讓他全權負責,背后蘊藏的政治風險可有考慮過?
朱祐樘道:“懷大伴說要回蘇州養老,我已經應允了。他回去途中,可在施工現場長駐,全程監督。”
大臣們聽了非常意外。
皇帝居然讓病重的懷恩發揮余熱,去南方實地監督李孜省?
要真是這樣的話……倒是可以商量。
雖然懷恩快死了,但懷恩對李孜省的憎惡,絕對毋庸質疑,且以懷恩的能力……監督治河工程,還不是小菜一碟?
“工部和戶部,也各自派出人手,再加上地方監察御史時時巡查和奏報,我想差不多夠了。”
朱祐樘道,“今年春汛馬上就要到來,涉及治河的許多準備事項必須及早展開……讓李卿家去,朕是放心的。”
誰說只讓李孜省去促成黃河改道?
既然是治河,就得防止在修建新河道的過程中,尤其是未來三年的春汛,全都得力保平穩渡過。
哪里的河堤需要加固,哪里需要搶險,哪里需要轉移百姓,哪里又需要調撥糧食賑災,都得有人負責。
張巒拱手道:“陛下英明。”
這話聽起來完全是在拍馬屁,但也是變相告訴在場人等,我跟皇帝是一伙的,我們的意見完全一致,看你們怎么著吧。
有本事,跳出來反對啊!
徐溥道:“那陛下,李孜省以如何職務前去?”
“督造河道……”
朱祐樘一邊琢磨一邊道,“兼戶部右侍郎,右副都御史,河南、南直隸黃河沿岸州府,涉及黃河治理之事,聽憑其調遣。若有事直奏朝廷,無須跟地方布政使司接觸。”
這些事,顯然張巒提前跟皇帝打過招呼,做了前瞻性的建議。
徐溥想了想,好像挑不出毛病來。
至于李孜省出任的戶部右侍郎,更多是兼職,并不涉及實權,如此一來張巒的戶部右侍郎也無須更變。
朱祐樘道:“既如此,那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讓李孜省盡早前往南邊,諸位卿家,得饒人處且饒人,讓李孜省為朝廷辦事,乃時下最好的選擇。請你們……不要再糾纏不休了。”
這話,帶有一絲哀求的意味,更多的卻是無奈。
當皇帝的都在求自己的大臣,不要去跟個證據確鑿是罪臣一般見識,這態度不能叫誠懇,而是叫……給你們臉,你們得接住啊。
如果這么說都不行,接下來就得來硬的了。
你們是想讓朕直接誅殺一個在西北取得戰功的功臣嗎?他剛回來,就要被抄家殺頭?那以后朕如何服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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