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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文豪 第113章 團拜會
“不是你想的那樣。”
短短一句話的解釋過后,王子虛再沒找到同陳青蘿單獨說話的機會。
他表面上古井無波,內里已如被文火慢煎,十分難熬,想要找個機會再跟她聊聊,但寧春宴視線如炬,始終灼灼落在他背上。
和陳青蘿所想不同:他并非是出于光風霽月的坦然或問心無愧的磊落,才只撂下這7個字的。他倉促間只找到擠出這7個字的機會。
他渾然不知陳青蘿已經只憑這7個字,再次構建起了和他心靈相通的精神通道。他不知道她只需要這句就夠了。
一下車,陳青蘿便刻意和他保持了距離,站得遠遠的。王子虛心中苦悶,林峰湊過來,低聲在耳畔說道:
“兄弟,忘了跟你說,李庭芳老師跟我念了你好幾次,這次就等著你去呢。”
“等我去?”王子虛一時未能消化這話的分量,木然重復。
“你現在成了西河文壇冉冉升起的新旗手,她等著考校你呢。”林峰拍了拍他的肩。
“旗手?”王子虛表情有些控制不住。
林峰善良得近乎天真。王子虛如今在文壇的形象,雖然不能說是“邪魔外道”,也可以稱得上“人人得而誅之”。到了林峰嘴里,就成了“旗手”。
李老師跟石同河同屬文壇耆宿,王子虛那樣對石同河開炮,她可未必會站在他這邊。
考校?別被當場烤焦便是萬幸!
王子虛感到絕望。不僅對今天的行程感到絕望,也對自己蹩腳的諧音梗感到絕望。
安幼南摘掉她那頂雪白的羊絨貝雷帽,左右看看,花了十來秒,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目的地。
眼前的老舊居民樓,每扇窗下都烙著道道油漬,像擦不掉的黑色淚痕;小區改造加建的外掛電梯格格不入地杵在那兒,活像一支嶄新鋼筆隨便插在個破筆架上。
她開始懷疑,這就是王子虛說的“活著被寫進文學史的人物”所居住的地方?
那登上文學史的性價比也太低了吧?
寧春宴站到她身旁,像是看出了她的嫌棄般解釋道:
“李老師的老公是燕大的特聘教授,女兒是海歸博士,根本不缺錢。可她偏要住在西河的老破小,你知道為什么嗎?”
安幼南挑眉道:“總不能是等著拆遷吧?”
“因為家鄉是李老師文學的根。李老師的西河,就如同莫言的高密鄉。她的人和她的文字,都扎在這兒。”
寧春宴緩緩將臉轉向安幼南:“你呢?你又不屬于這里,大過年的,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安幼南聽完,輕聲一笑:“‘你不屬于這里’,哈哈,你是第二個對我說這句話的。”
“第一個是誰?”
“他。”安幼南指向王子虛的后背,“我確實不屬于這里,但他屬于這里,我只好跟來咯!”
寧春宴語氣急促:“那你倒是說說,你為什么突然對他感興趣了?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在她認知里,安幼南是云端上的名流、千金小姐。這樣的人,突然對普普通通、老實巴交的王子虛產生興趣,實在太可疑了。
思來想去,只可能是王子虛近期忽然爆紅。安或許想借這筆流量,順勢炒作一番。
可即便如此,也沒必要追到西河來啊?
安幼南沒打算回答她的疑問,自顧自向前走去,回頭沖她做了個鬼臉:“你就慢慢猜吧!”
寧春宴氣得一跺腳,扭頭問陳青蘿:“你說她到底想干嘛?”
“唔……”
陳青蘿的聲音跟飄在云里似的。寧春宴回頭一看,發覺她又進入了文學創作時特有的抽離狀態,眼神飄忽,仿佛肉身在此處,靈魂卻在別的場所。
她低聲問:“你突然有靈感了?”
陳青蘿搖搖頭,輕飄飄地跟上隊伍,落在了最后頭。
寧春宴忍不住抱怨:“今天這都是怎么了?一個個都古里古怪的!”
眾人隨林峰步入電梯。這位入室弟子駕輕就熟,引領眾人上樓,旋即叩響了李家的門扉。
門開了,暖融融的空氣裹挾著書紙油墨香撲面而來。
開門的是李庭芳的丈夫田老先生,對一大幫子人上門拜年這事兒,他顯得毫不意外。
倒是李庭芳本人,對這次來拜年的陣容挺新鮮,戴上老花鏡,挨個兒仔細打量,目光尤其在王子虛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
“老師,怎么了?”林峰問道。
“呵呵,沒什么,”李庭芳和藹地笑道,側身讓開門,“趕快進來吧。”
眾人進屋,安幼南忍不住四處張望。屋內陳設古雅考究,就是無孔不入的各類書籍塞滿各個角落,連茶幾上都錯落擺著幾本線裝書。
大家進屋落座,文員適時遞上禮品。李庭芳招呼大家坐下后,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說起來,林峰啊,這還是你頭一回帶隊來團拜吧?”
別人可能不太懂她的感慨,林峰卻深有感觸,由衷道:
“是啊!記得我剛進文協那年,是跟著您去給方泊舟老先生拜年,我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您當時還跟我說:緊張什么?以后就該你帶隊了。”
李庭芳笑道:“你當時沒想到這么快吧?”
林峰道:“哪兒敢想啊!誰能想到您這話沒幾年就成真了呢?”
“這就是長江后浪推前浪,逝者如斯,一代推著一代。”李庭芳臉上帶笑,望向王子虛這邊,“這回又多了幾個新面孔,你不介紹介紹?”
林峰趕緊起身介紹:“這位是王子虛,我們新任的文協副主席,上一屆西河文會的首獎。”
嚴格說,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上次文會頒獎時見過。但王子虛以副主席的身份見李庭芳,還是頭一遭。
旁邊李庭芳的丈夫田老先生笑了,一手盤著核桃,一手指著王子虛道:“這個人我曾見過的。”
他頓了頓,慢悠悠地接著說:“網上說他是‘文學刺客’。”
王子虛后背的汗“唰”一下就冒出來了。
“刺客”這詞兒在網上帶點調侃,可讓年紀大的人一本正經說出來,聽著就特別陰險歹毒。
林峰干笑兩聲:“王子虛他……最近在網上是挺有話題度的。不過網上嘛,真真假假,不能全信……”
田老爺子“嘩啦嘩啦”盤著核桃,哈哈一笑:“真真假假?那‘文學’是真的,還是‘刺客’是真的?”
旁邊李老師那位海歸女兒也笑著插話:“真沒想到,網絡紅人居然光臨寒舍了。”
林峰一時語塞,只能繼續干笑。
李庭芳臉上卻沒有笑意,盯著王子虛道:“王子虛,我最近無數次聽到你的名字,說實話,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被點到名的王子虛心頭一緊,脫口而出:“……抱歉。”
這話答得實在滑稽,好像李庭芳耳朵長繭子是他的錯似的。安幼南在旁邊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李庭芳轉向她,問道:“這位姑娘是……”
安幼南挺直身子,主動站出來,甜甜道:
“李老師好,我是王子虛的妹妹。我不是什么作家,只是陪他過來見文學偶像的。”
聽到“妹妹”倆字,寧春宴表情古怪地在安幼南和王子虛臉上來回掃了好幾遍。
妹妹?她用眼神無聲地質問。
王子虛趕緊移開視線,假裝沒看見。
李庭芳笑道:“文學偶像?你讀過我的書?”
安幼南眨眨眼:“雖然我還沒拜讀過您的大作,但您是我哥的偶像,那自然也就是我的偶像啦!”
李庭芳瞥了王子虛一眼:“我是他的偶像?他是怎么夸我的?”
“他說,您可是文學史上的一座豐碑,是能夠名垂青史的人物。”
“呵,”李庭芳輕笑一聲,“這都是場面話。你哥可是連石同河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我算什么偶像。”
王子虛連忙解釋:“李老師,關于石同河的事……”
李庭芳一擺手,直接打斷:“我不想聽解釋。我只問你,石同河現在把你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只要他在文壇還有口氣,就不會讓你好過。被這樣的前輩打壓,你打算怎么辦?”
王子虛干巴巴地重復:“……怎么辦?”
李庭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語氣平靜卻帶著無形的壓力:“說白了,你就沒想過,辭掉這個副主席,干脆退出這個圈子算了?”
原本還算熱鬧的屋里啞然而靜,廚房里燒水壺開始低聲嗡鳴。
這不是新春團拜會該出現的話題。
幾位隨行的文員、記者,皆沒料到李庭芳說話如此直白,對王子虛的事也一知半解,此時都既緊張且興奮地聆聽二人對話。
王子虛聽了李庭芳的質問,原本焦慮的心反而安靜下來,他說:
“副主席這個職位,不當也罷,文學圈子,我也不是非擠進去不可。”
頓了頓,他接著道:“可我不會停止寫作的。”
李庭芳道:“即使以后拿不了獎,出版不了,也要接著寫下去嗎?”
“接著寫。”
李庭芳問:“既然你這么執著,當初投翡仕的時候,為什么不避一下他兒子呢?那現在也不會鬧得這么僵。”
王子虛說:“如果他沒自信自己的兒子拿獎,那應該是他避我。”
田老先生手里核桃“喀拉”一響。
“好,”李庭芳說,“你有這個心氣,說明這個副主席的職務安排得不錯。”
王子虛還沒什么反應,旁邊的林峰比他先如釋重負:“老師,你嚇死我了!”
李庭芳笑著道:“前段時間,省里給我打過好幾個電話,就是在說這個王子虛的事。”
林峰一驚:“省里?省文協?您怎么不告訴我呢?”
李庭芳道:“你不是也沒告訴我嗎?他們應該跟你要求過,要給王子虛安個處分,把他給停職吧?”
林峰額頭上汗下:“是……”
李庭芳道:“我知道你跟他關系好,壓力你都頂了,我就沒必要再跟你講,徒增煩惱。”
說完,她又一笑:“再說了,他們給我一個退休的老人施壓,又有什么用?我就當他們在放屁,輕飄飄的就過去了。”
王子虛有些驚訝,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在那件事的背后,居然有這么多人都幫他擔了壓力。
他再次對林峰感到感激。
林峰說:“老師,那您對這事是怎么想的呢?”
李庭芳說:“事情的是非曲直,我不知道內情,不評價,但是就說停職這件事,他們都沒跟石同河停職,我們憑什么要停王子虛的職?”
說完,她翻了個白眼,有種不符合年齡的活潑感。
寧春宴聽了她的話,伸出雙手,輕輕地鼓掌喝彩起來:“李老師說話,霸氣!聽了讓人心情舒爽!”
李庭芳說:“本來就是嘛,他們說,網絡輿情很大,不管誰對誰錯,先給王子虛停職,給公眾一個交代。
“我當場就懟回去了,怎么不給石同河停職呢?我們西河是個小地方,可不是沒骨氣,能夠任你們欺負。你們什么時候給石同河停職了,再來談王子虛停職的事!”
寧春宴愈發崇拜,鼓掌鼓得更起勁了:“說得好!”
李庭芳看向王子虛,道:“所以我剛才要試試你。我們西河文人,可以沒錢,但得有把子硬骨頭,給人家一嚇,就嚇著了,那還寫什么?”
王子虛深感李庭芳活得通透,說:“所言極是。”
李庭芳說:“我這也不是護犢子,我跟石同河的交情,可比跟你深多了。以前在魯院,我們是同一屆的同學。”
她臉上浮現出懷想的表情,道:“那是30年前了,石同河那時跟你現在差不多大,也是小地方出來的人,自尊心比誰都強,不服輸,表面上謙和,跟誰都聊得來,但一涉及文字,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對自己的文字無比自傲。”
說完,她嘆了口氣:“說實話,以他年輕時的性格,我可不信他會做出這種事。可能年紀大了,人也變貪了,變狹隘了。也不知是不是人都會這樣。”
她似乎想到了別的一些什么,忽然止住了話頭。
林峰道:“李老師,石同河是他兒子不成器,想給他兒子鋪路,才會變成這樣的。”
旁邊李庭芳的海歸女兒道:“哦,你的意思是,我要是不成器的話,我媽也會變那樣?”
“不是不是……”
林峰被逗得手足無措,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李庭芳站起了身,如同一個將軍審視自己的士兵般,將眾人掃視一圈,點頭道:
“好,很好,林峰,現在西河文協的陣容,越來越壯大了。”
林峰道:“是啊,說不定多年以后,回想起今日,會驚覺濟濟一堂,竟然全是文豪。”
李庭芳沒有理他,接著自己的節奏到:“有小寧這樣的鬼才,能在這個時代,把一家雜志辦得有聲有色……”
寧春宴一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還有陳青蘿這樣的天才,她簡直是天生的作家。”
眾人看向陳青蘿,卻發現她有些神游,心思不屬。
“……還有王子虛,這樣潛力無限的新人。還有你這個我的關門徒弟。”
林峰不好意思摸頭。
李庭芳轉向王子虛,聲音嚴肅道:“王子虛。”
王子虛一凜:“是,我在。”
“你必須拿個翡仕文學獎。”李庭芳說。
“好。”王子虛答。
“石同河越是打擊你,你就越是要踩著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拿個翡仕文學獎,證明給所有人看看,你有這個能力。”
“好。”王子虛點頭。
團拜會結束,眾人離開后,李庭芳家恢復了冷清。
李老師的女兒道:“媽。”
“怎么?”
“剛才我就挺想吐槽了,”她說,“你說讓王子虛拿獎,他能拿嗎?這獎又不是說拿就拿的。”
李庭芳推了推眼鏡:“怎么,你不相信他能拿?”
女兒苦笑:“不是不相信的問題,《石中火》寫得再好,這個獎也是會考慮多方面因素頒發的,石同河要是干預的話,他怎么拿獎?”
李庭芳不答。
剛才她沒當著眾人面透露的是,王子虛在研討會上向石同河開炮后,他們就將《石中火》找來傳讀,他們全家,早已都是《石中火》的讀者了。
如果早兩年,她也許可以對翡仕文學獎施加一點影響。不說讓《石中火》拿獎,至少可以讓評選公平一點。
可現在,她已經退休了,翡仕又純是一個東海的獎項,她扎根西河,很難在那邊說得上話。
所以,她才只甩給王子虛那句話。
她無法再像西河文會那樣,左右評選結果了。
王子虛只能靠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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