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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從前慢

作者:野亮  分類: 都市 | 都市生活 | 野亮 | 我不是文豪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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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文豪 第103章 從前慢

王子虛第一次見安幼南時,她就握住他的雙手搖來搖去,盡管她身上帶有歐瓏柑橘古龍水的清新尾調,但過近的社交距離,還是讓他這個i人感到十分難受。

當晚他躺在床上反芻,覺得這位“才媛”除了長袖善舞、古怪刁鉆外,還給他一種莫名的的親切感。這一度讓他懷疑自己是個色胚,被姑娘家摸了手便開始不知所謂起來。

在半夢半醒迷迷糊糊之間,他突然想到這股親切感的來源:啊,原來她姓安,跟我母親是同一個姓。

王子虛的母親姓安,是個極為稀有的姓氏。王子虛的父親姓王,是個極為普遍的姓氏。年少時的王子虛和他自己的姓一樣,是個普通到隨處可見的少年。

所以和其他同齡的癡男怨女一樣,他也曾隱約幻想過:如果我不是姓王?而是姓安,我的人生會不會有什么不同?會不會就不這么普通了?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當然會有不同,如果他姓安,那么他就不是王子虛,而是安子虛。這個名字像是仙俠里的男二,是女主的師尊,后來和女主發生了一段不倫的愛情。

這種想法在他長大后便漸漸消失了。王子虛便是王子虛,有一個很普通的姓氏,是蕓蕓眾生當中的一員,很是遺憾。

總之,他在得知安幼南的名字后,他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是我母親的姓氏”,這讓他后來感到十分自責。

從這里可以看出,母親這個角色作為一個個體,已經從王子虛的生活中淡出很久了,久到他需要反應時間,才會對母親的姓氏產生觸動。

我們都知道,王子虛在8歲時母親離開了家,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但這并不代表王子虛8歲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母親。實際上,他14歲那年還見過一次。

當時他在讀初中,下午的第二堂課上,班主任出現在教室門口,把他喊出去,于是他在走廊上見到了安女士。

安女士張開懷抱,笑靨如花,將他狠狠抱住,然后帶他去麥當勞,炸雞漢堡點了一大桌子。

吃飯時,安女士跟他聊了很多,堪稱喋喋不休、嘰嘰喳喳,但說了什么,他全然都忘記了。他的心思全用在對付那只炸雞上了。

唯有一句話他印象深刻:安女士向他許諾,等她以后站穩腳跟,她會帶王子虛去東海,和她一塊兒生活。

王子虛當時如何回應的,他自己也忘了。吮指原味雞實在難以對付。極有可能他什么也沒回應。

不過即使安女士真的打算帶他走,他應該也不會應允。安女士拋下老王走了,如果他也拋下老王,對老王也太不公平了。

第二天他到學校,一堆同學圍上來問他,昨天那個來接他的風光靚麗、渾身名牌的白領女性,是不是他媽。

原來昨天安女士走后,她的姿容和風度在學生當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哪像是生過孩子的中年女人?簡直就是風華絕代的女明星。

學生們討論她的發型,討論她的穿著,討論她的容貌和身材。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她的形象跟王子虛這個土氣的家伙聯系起來。

一些學生當中的時尚達人更是發現,安女士的衣服和首飾加起來,價格可能比全班同學的行頭加起來還貴,而且以其氣質和自信程度,絕無可能是盜版。

所有人都對王子虛的媽媽嘖嘖稱奇,連帶著也高看了王子虛不止一眼。大家都對他表露出不加遮掩的羨慕,許多平時不搭理他的人,也跑來跟他講話。

總之,安女士的一次來訪,意外使王子虛成為了這個年級的風云人物。王子虛頭一次意識到有媽是這么好的一件事。

后來安女士線上跟王子虛聊過幾次。王子虛沒有自己的手機,只能在微機課上回復消息,一段對話遷延日久,將網聊聊出了從前慢的感覺。

再后來,兩人的聊天頻率逐漸減少,安女士也沒有再提起帶王子虛離開西河的打算,這件事就算不了了之。再后來便徹底不聯系了。

王子虛再次見到安女士時,便是現在了。

當他看到她的那一刻,一瞬間,所有散碎的生活段落,都在他腦中連成了線。

安幼南左顧右盼,像一只緊張兮兮的金倉鼠,故作鎮定,臉上的表情卻暴露了她內心的恐慌。

“呵。”她發出了一聲干笑,對王子虛說,“你看你緊張的,稱呼都叫錯了……”

“王子虛。”安女士一句話讓安幼南陷入了沉默,“跟我來一下。”

她臉上表情嚴肅,甚至顯得有些不悅。

安幼南說:“媽,他是……”

“你先不要說話。”她語氣嚴厲地阻止了安幼南,“我跟他有些話要談,你就呆在客廳,不要隨意走動。”

“可是他……”

“聽話!”

安幼南抿著嘴,委屈得像個寶寶。王子虛還從來沒見過她這么弱小可憐無助的模樣。

“跟我來。”

王子虛跟著母親上了二樓。她推開一扇房門,朝他招了招手:“進來。”于是王子虛進去。

這看上去是她的房間,她從梳妝臺前信手搬過來一把椅子,指著椅子道:“坐下。”王子虛于是又坐下。

安女士坐在了他對面。

她老了。

她的面部肌膚白皙柔嫩,頭發依舊漆黑茂密,乍一看,像是二三十來歲的女人。

但觀察略久就會發現,由于經常用玻尿酸穩固容顏,她的蘋果肌有些僵硬,眼神中也流露出只有老年人才有的疲態。

王子虛此時很想哭,但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她比起王子虛記憶中的容貌變化不大,但氣質變化太大。

他記憶中的她,圍著磨損的圍裙,會變魔法似的從廚房里掏出諸多菜肴;

她會坐在床邊,經過她手的衣服,會如同被熨斗燙過般平整地疊起來;

她會在學校門口準點等候,看到王子虛出來時高高舉起手,然后兩人手牽手,沿著夕陽灑落的街道走去。

但眼前的女人氣質截然不同,和兒時的印象判若兩人,歲月仿佛從漏斗中溜走,找不出那些時光留下的分毫痕跡。

“你最近在做什么?”安女士問。

“我受你女兒邀請,在弄出書的事。”王子虛老老實實回答。他完全把安幼南交代的事丟到腦后。

安女士說:“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在做什么工作?”

“工作辭了。我現在全職寫作。”

安女士說:“你之前不是考上西河的公務員了嗎?”

王子虛說:“辭了。”

安女士皺起眉頭。

她的重點是,公務員這種鐵飯碗,為什么要辭掉?究竟在想什么?但王子虛以為她只是沒聽清楚。

“王子虛,你也老大不小了,”安女士說,“今年三十多了吧?”

“三十一。”

“三十一了,怎么還像個孩子一樣呢?”她說,“你把工作辭了,你以后怎么辦?你醫保、社保,怎么交?你出去,別人問你做什么的,你怎么自我介紹?說自己無業游民嗎?”

王子虛說:“不至于交不起。”

安女士說:“你還要養你爸啊,你收入這么不穩定,能夠養得起你們兩個人嗎?”

“我的書最近剛剛登上了《獲得》,很快就要出書,拿到版稅了,我想爭取拿到一個文學獎,就可以……”

王子虛終于鼓起勇氣,想要談一點自己的成績,卻被安女士立馬打斷了。

“版稅能有多少收入?現在又不是幾十年前了,一本書能吃一輩子嗎?”

安女士說完,又說:“我見過不少作家,他們都是有個正經工作,這樣在社會上才有地位。你光指望搞創作,能得到別人的尊重嗎?你結婚沒?”

王子虛說:“結了,沒,沒結。”

“到底結沒結婚?”

這一問,把王子虛也搞糊涂了,對啊,我到底結婚沒啊?

“結了。”他說。

“你妻子支持你辭職寫作嗎?”安女士問。

王子虛說:“她離家出走了。”

安女士皺著眉盯了他半天,似乎終于心軟下來,嘆了口氣。

“是我之前對你關心不夠,怪我。你可能心里怪過我,不過我也有苦衷。”

“我從來沒怪過你。”王子虛說。

“你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巧合。”

“不是幼南邀請你,你進不到這里來,你是知道她是誰,才跟她攀關系的?”

“沒有,”王子虛感覺背后冒汗,“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跟你的關系。”

安女士盯著他半天,似乎想要從他眼睛里看出他有沒有說實話。

良久后,她嘆了口氣,翻開自己的手提包,在手提包里翻找著什么,動作很快,最后掏出一張卡片。

“我這里有張銀行卡,里面大概還有二十來萬吧,你拿去。”

王子虛沒有伸手。

“嫌少?我手頭只有這么些。”安女士抬起眉毛。

“不是,”王子虛說,“我不需要錢。”

安女士收回卡片:“我知道這些年沒去看你,是我不對。但我不想看到你爸,他也不想看到我。

“和你爸的這段婚姻,是我人生當中一段錯誤,我花了很大的代價才糾正掉這個錯誤。我看到你,會想起他,你明白嗎?”

王子虛點頭,內心有些苦澀:“明白。”

“我以前想過把你接過來,”安女士說著說著,忽然露出笑容,又忽然黯淡,“但是做不到。我不想給你幻覺,覺得可以靠我。你還是得靠自己。”

王子虛搖頭:“我從沒想過靠別人。”

“別看我現在光鮮亮麗的,背后也有很多不為人知的苦楚,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安女士嘆了口氣,“你永遠無法想象,我吃過多少苦。都沒法跟人說。”

王子虛點頭:“嗯。”

但是他心里想,我吃的苦,也沒法跟人說啊。

“你回去吧。”安女士表情嚴肅起來,“以后有事,可以給我發消息。你不是有我聯系方式嗎?不要再接觸我這邊的交際圈了,也不要再跟幼南聯系了。”

頓了頓,她又說:“對她不好,對我不好,對你也不好。知道嗎?不為我們考慮,也要為你自己考慮考慮。”

“嗯。”

“記著,兒子,”安女士說,“人活著是看命的,有些人天生命好,比如幼南。命不好的人過來招惹,只會讓自己更糟糕。命不好得認,你明白嗎?”

王子虛點了點頭。

“行,你出去吧,把安幼南叫進來。我們出來前,你不要走。”

王子虛起身推門出去,剛打開門,就迎上安幼南的視線。

她楚楚可憐,泫然欲泣,欲言又止地看向王子虛,似是想向他求證什么。

“你媽叫你進去。”王子虛說。

安幼南走進兩步,張了張嘴,在她開口之前,王子虛低聲說:“進去吧。”將她推了進去。

關上門后,王子虛緩緩下樓。

安幼南在房間里的時間,比王子虛在里面呆的時間要長三倍。她們談了很久,期間音量越來越大,但聽不清吵了什么,后來聲音減小,談話趨于平靜。

最后,兩人雙雙走出來,安幼南眼眶紅紅的,低頭從王子虛身旁走過去。安女士拍了拍王子虛的肩。

“回去吧。”她說,“我讓幼南送你回去。”

王子虛跟在安幼南身后,出門找到車,安幼南悶悶地指了指車門:“我不想開,你坐正駕。”

上車后,王子虛從發動車輛到駛出小區,安幼南一聲不吭。直到上了主路,她才開口說話:

“她不讓我再跟你見面了,我跟她吵了一架,她才同意我最后來送你一趟。”

王子虛說,哦。

“你跟她在里面說了什么?”

“差不多也是同樣的話題,”王子虛說,“她不讓我再跟你見面,對我們不好。”

安幼南低頭看他表情:“她真是你媽?”

“是的。”

“如果讓我爸知道我在跟你接觸,知道了這層關系,估計會大發雷霆吧。”安幼南說,“所以她說對我們都不好。”

這一點,王子虛心里也清楚。

半路出家的夫妻關系,就容易有這層忌諱。不管馬永榮知不知道安女士的過去,王子虛這個莫名其妙的大兒子冒出來,總是會讓人有幾分忌憚。

“她真是你媽?”安幼南又問了一遍。

“是的。”王子虛再次回答。

“你為什么之前不告訴我?”

“我也是才知道。”

“所以,你說你媽跟你爸離了,后來她就到了東海,生下了我。”

王子虛簡單吭了一聲:“嗯。”

“所以,你是我同母異父的親哥哥。”安幼南得出結論。

“嗯。”王子虛再吭。

安幼南突然爆發出來,雙手抓住王子虛的胳膊,用力搖晃起來:“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車子一個打橫,差點歪出車道,好在這是濱江大道,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王子虛抱緊方向盤,低聲斥道:“別鬧!”

“為什么會有這種事啊!我不要你是我哥!”

安幼南“哇”地一聲哭出來。

王子虛一打方向盤,找了個地方把車停下來。車停了,安幼南還在哭,一點沒停。

“你憑什么是我哥啊?你跟我哪里像了?全世界最沒可能是我哥的人就是你了,你憑什么啊?”

王子虛本來心情有點低落的,聽到安幼南這么孩子氣地發脾氣,倒有些好笑起來,說:

“對對,我不配當你哥,我也從來沒想過占這個便宜。”

接著,安幼南出乎意料地一個翻身,翻了過來,跨坐在他腿上,雙手抓住他的衣領,表情嚴肅地盯著他。

“我不要你是我哥。”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當你哥。我并不是那種趨炎附勢的人,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永遠不要和你們一家扯上關系。”

安幼南給了他一耳光,王子虛被猝不及防臉上挨了一巴掌,被打懵了。

她說:“你根本不懂我在說什么。算了,我們忘掉這事吧,就當你今天從來沒來過我家。”

“啊?”王子虛沒理解他的腦回路。

“你沒來過我家,你也沒見過我媽,你不是我哥,”安幼南說,“我們從頭來過。”

“來、來什么?”

“談戀愛啊!”

王子虛說:“你也瘋了?”

“你才瘋了,我沒瘋,我現在清醒得很,”安幼南往后一捋頭發,漆黑長發瀑布一般披散開,“我已經研究決定了,今天的事就當它沒發生過。我們該怎么談就怎么談。”

“關鍵是誰說了要跟你談啊?”

安幼南使勁一拍他腦后的頭枕,王子虛虎軀一震。

“你不跟我談你親我?還講不講理了?”

王子虛愈發覺得女人不可理喻:

“那不是你突然襲擊的嗎?……你別提那事了,我現在想起來胃里就一陣翻騰,那件事才是應該忘掉……”

“我不管那些啊!”安幼南胡攪蠻纏起來,帶著哭腔,“我反正就不接受!”

王子虛心平氣和地說:“你冷靜一點,我今天也很難過。我花了很久才接受我沒有媽的現實,那時候我才8歲。現在這個傷疤又被剜開了,血淋淋的,很疼,但我很快就接受了。我已經三十了。人成年了,就該學會接受現實。”

安幼南盯著他的眼睛說:

“如果你接受現實,你就會在西河那個地方當一輩子小公務員;如果你接受現實,你就不會成為小王子;如果你接受現實,你就不會現在還在發愁怎么把《石中火》出版掉。”

王子虛一時啞口無言。

“你就不要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為自己活一次怎么了?”

王子虛說:“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不理解,你到底在想什么?”

安幼南說:“我喜歡你呀!這都看不出來嗎?我明明已經表現得這么明顯了,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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