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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天子 第九百三十七章 道理之爭
夜深時分。
一身酒氣的杜尚書,醉眼朦朧的下了轎子,回到了自家家門口,他還沒有進家門,就有家里的下人,上前攙扶,杜尚書搖搖晃晃的進了家里,剛到前院,他的長子杜旻,便一路小跑,上前攙扶住了他。
“爹。”
已經三十歲的杜旻喊了一聲父親的名字,杜尚書此時已經六七分醉意,吐出一口酒氣之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皺了皺眉頭:“干什么?”
杜旻揮了揮手,示意下人退下,然后他扶著父親,朝著后院走去:“十一叔來了,就在您的書房里等著。”
“十一…”
聽到這兩個字,杜尚書搖了搖頭,總算是清醒了一些,他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稍稍舒緩過來,問道:“受益來做什么?”
“不知道,傍晚時分就來了,家里人去戶部找您沒有找到,十一叔也不肯走,一直等到了現在。”
杜尚書聽了這話,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上的酒氣都散了幾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掙開了兒子的攙扶,默默說道:“我,我自去見他。”
“不必跟著我。”
杜尚書搖搖晃晃,一路來到了自己的書房門口,此時書房里只有一些微弱的光芒,杜和站在門口,深呼吸了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進了書房,只看到一根蠟燭亮著光,蠟燭后面,杜相公正襟危坐,正在閉目養神。
杜尚書步履不穩,但還是拿著桌子上唯一一根亮起的蠟燭,把書房里其余蠟燭統統點亮,點完最后一根蠟燭之后,杜尚書再回頭看去,只見在主位上坐著的杜謙,已經睜開了眼睛。
此時,這位中書宰相正在靜靜的看著他,聲音平靜。
“這么晚了,三哥到哪里去了?”
杜和自己坐在了杜相公對面,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在朝為官,難免交際應酬。”
杜相公嘆了口氣道:“這個時候了,三哥還是不肯跟我說實話。”
“幾個月前,卓相從陛下身邊回朝,自禁在家中的時候,我便來找過三哥,那個時候三哥跟我說,科考案跟你絕沒有關系。”
“你我多年兄弟,我沒有細問。”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咱們是親兄弟,若你有什么錯處,我也難逃罪責,但是不管什么過錯,我也愿意替三哥擔下來。”
“到現在,科考案已經告一段落,用不幾天,該殺頭的就會殺頭,該流放的也會流放。”
說到這里,杜相公長嘆了一口氣:“先前我沒有追問,是擔心三哥疑我推脫責任,如今該承擔的責任小弟已經承擔了,該耗去的香火情分,也已經耗去了。”
“三哥總該跟我說實話了罷?”
杜和沉默了許久,才抬頭看著杜謙,聲音有些沙啞:“這事…牽扯到我了么?”
杜相公看著他,面色平靜:“三兄可以懷疑三法司,但是不應該懷疑九司,三兄覺得,九司查得到查不到你?”
“若這事真的落刀下來。”
杜相公默默說道。
“卓相公尚且差點挨了一刀,三兄你有丹書鐵券否?”
“我沒有。”
杜和長長的吐出一口酒氣,然后才抬頭看著杜謙,苦笑了一聲:“我說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原來是十一你的面子太大。”
他站起了身子,走到了房間門口,關上了房門,然后回到杜謙對面落座,又吐出一口酒氣。
杜相公靜靜的看著他,開口嘆道:“如今,事情咱們兄弟已經一起擔下來了,三兄該跟我說實話了罷?”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和坐在杜謙對面,揉了揉腦袋,好容易清醒了一些,他才看向杜謙,苦笑道:“還能是怎么一回事,自然是舊人尋上門了。”
“而且…”
杜尚書默默說道:“而且,我覺得他們有理。”
“舊人?”
杜謙怔了怔,隨即明白了過來,開口道:“關中世族?”
“嗯。”
杜尚書默默點頭:“關中世族。”
杜謙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瞧出朝廷行將就木,因此與武周朝廷,一直不是特別親密。
二十多歲,他便外放了越州刺史,開始跟李皇帝一起廝混了,因此他雖然是出身關中世族,但是與關中世族,乃至于與京兆杜氏,牽連都不算太深。
但是杜和不一樣。
二人雖然是親兄弟,但是杜和要年長杜謙十歲有余,他少年時候,關中世族還是一片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情景。
至少明面上如是。
因此,杜和對于關中世族是有感情的,更重要的是,他比杜謙更加傳統,也更加認同舊的那一套。
十幾年前,杜和被杜謙拉著入仕江東,這些年也的確兢兢業業,頗有功勞。
但是這一切,在皇帝開國之后,就發生了一些變化。
開國之后,李皇帝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更新稅法,以新稅法更替舊稅法,在新朝強大的武力之下,在足足十幾個地方世族覆滅,幾千人牽連其中之后,新稅法推行的很順利。
而杜和,雖然是這套稅法的執行者,但他內心深處,其實并不認可這一套稅法。
也不太認同新學,更不認同朝廷里的一些新制度。
杜相公沉默了片刻。
“三兄覺得,他們哪些地方有理?”
“受益。”
借著酒勁,杜尚書起身,走到杜謙面前,沉聲道:“你如今身居高位,乃是新朝開國第一功臣,在你這個位置上,你自然不會覺得朝廷有什么問題,但是如你不在這個位置上呢?”
“朝廷重農,這本沒有錯,但是陛下建農事院,甚至可以以農學入仕,這就是天大的問題。”
“偏偏,農事院那些人,還一味逢迎天子,這幾年每年都在說,他們種的稻米,每年增產三成,吹噓說這是什么新稻種。”
“十一,咱們幼時讀書就清楚,天地俱有常數。”
“民間老農,尚且知道愛惜地力!他們種兩年,尚且知道歇息一年!”
杜尚書袖子底下的拳頭已經攥緊,他咬牙道:“難道那個狗屁農事院里的人就不知道?”
“還有朝廷的科考。”
“只重實務,不重道德!”
杜尚書怒聲道:“不重道德,不重圣賢文章,便無有倫理綱常,便無有君臣父子!”
“三綱五常不存,今日你造反,他日別人也可以造反!”
“而且事功之學,一味重利!”
杜尚書看著杜謙,問道。
“受益,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什么?”
小人喻于利。
杜相公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看著自己的兄長,問道:“三兄,若是道德文章有用,舊周末年,因何天下烽煙四起?”
“因何改朝換代了?”
杜和被問得噎住了,他這會兒還帶著醉意,于是一咬牙,開口道:“因為有人不讀書!”
這話,明顯是在說當今皇帝不讀書,因此重利不重義。
這話一出,連杜謙也神色大變,他站了起來,咬牙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杜和話說出口,也有些后怕,他酒也醒了幾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低頭不說話了。
杜謙站在他面前,低聲道:“且不說今上讀不讀書,蕭憲讀不讀書?周緒讀不讀書,韋全忠一家,讀不讀書?”
杜和依舊不服氣:“他們即便讀書,也不是正經,若是真的讀通了圣賢道理,便不會起兵作亂。”
“文官便少有作亂的!”
杜相公都被氣笑了:“文官無從掌兵,如何作亂?”
杜和低著頭,不說話了。
杜相公深呼吸了一口氣,聲音低沉了下來:“你我親兄弟,三兄你跟我明說,關中世族之中,誰是主事之人?”
杜和瞪大了眼睛:“我豈是那般小人!”
杜謙起身,認認真真的看著自家的兄長,許久之后,才搖頭嘆了口氣:“也不知你是還沒有醒酒,還是你真的是這般想。”
“明天你醒酒了,我再來尋你。”
說到這里,杜相公站了起來,走到了門口之后,最后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哥,默默說道:“三哥,你若現在說出主事之人,往后再熄了那些頑固愚笨的念頭,我可保你依舊在朝任事。”
“如若不然,你過了這一陣子,上書辭官罷。”
杜相公沉默了片刻,才繼續說道:“如此,我也可以保你全身而退。”
“如你還不聽勸。”
杜相公看著一臉木然的兄長,長嘆了一口氣:“那你我兄弟,以后就各自一家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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