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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天子 第九百二十章 公忠體國
次日,中書政事堂。
此時,政事堂五位宰相里,宰相姚仲跟隨天子東巡,宰相卓光瑞與宰相陶文淵,俱各自禁足,在家中待罪,整個朝廷里,真正主事的宰相,就只剩下了杜謙與許昂兩位宰相。
正因為人太少,事又多,原本兼管御史臺的許昂,也已經被杜謙,拉到了中書做起了全職宰相,此時,這位許相公看著杜謙,微微搖頭道:“杜相,現在陛下不在洛陽,中書宰相又缺位,每日里事情多多,這個當口應當求穩,一切等到陛下回來之后再行大動作。”
“如何能任由太子,在這種時候折騰?”
杜謙低頭喝茶,然后給許昂也倒了一杯,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子望兄,這種事合理合法,如何推拒?”
查處貪官這種事情,本就“天經地義”,太子殿下身為儲君,他提起來這件事,身為臣子如果推拒了,那么便有包庇貪官之嫌。
哪怕杜謙完全有能力,有權力推拒,他也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給人口舌。
身為宰相,而且是朝廷百官之首,即便杜謙威望再如何深重,明里暗里,也有無數人在盯著他這個位置,隨時有可能跳出來啃上他一口,把他拉下馬來。
許昂聞言一怔,然后考慮了一下,嘆了口氣道:“杜相說的有道理,下官不在杜相這個位置上,考慮的淺了。”
杜謙擺了擺手,開口說道:“太子殿下要做事情,哪怕辛苦一些,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也理所應當配合殿下。”
許昂坐在杜謙旁邊,微微搖頭道:“杜相,開國至今已經八年時間了,八年里,咱們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忙的腳不沾地?下官從來也不怕什么辛苦,只是擔心…”
“陛下不在洛陽,有人會借著這個事情亂來,真要是由得太子殿下去做這個事情,誰知道會不會有人…”
許昂說到這里,起身走到政事堂門口,關上了房門,然后坐回杜謙旁邊,低聲道:“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借著這個機會打擊異己?”
杜謙一怔,隨即皺眉道:“太子殿下這個年紀,該不會有這種心思才是。”
“太子沒有。”
許昂壓低聲音道:“東宮屬官未必沒有。”
“到現在,太子殿下參政議政才多長時間,東宮已經推薦了多少官員了?”
杜相公聞言,也為之默然。
太子參政議政,就基本等同于宰相了,而且是地位極高的宰相,即便是在政事堂里,也有相當高的話語權,那么政事堂議論補缺的時候,太子殿下自然是有話語權的。
而且,皇帝讓太子殿下參政之后,東宮自然而然就有了舉薦官員的權力,比如說那些東宮屬官,太子殿下就可以將他們,推薦到各個位置上。
這種事情,不止是儲君的權柄那么簡單,也是儲君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因為儲君參政,其實就是在學習如何當皇帝,怎樣當皇帝。
這個過程,也是東宮勢力擴張的過程。
想要太子成為一個成熟的儲君,就必須要容許東宮擴張,這也是歷來太子這個職業高危的原因。
杜相公放下了手中的茶水,抬頭看著許昂,有些愕然。
他先前,也沒有想的這么深遠。
不過,許昂這個反應,也不出奇。
許相公與杜相公,或者說中書所有宰相一樣,都是皇帝一黨,是皇帝陛下的嫡系,與東宮并不能算是一個派系,甚至可以說,是兩個犯沖的派系。
東宮一系成長的過程,其實就是慢慢替代杜謙這些人的過程。
直白一些來說,將來太子登基之后,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之后,要做的頭等大事,就是慢慢剔除替換掉這些老臣們。
杜相公沉默了許久,才搖頭道:“子望兄不愧是多年的御史大夫,看事情已經比我要看的深遠了。”
許相公也低頭喝茶,開口說道:“依我看,太子殿下想要在京兆府以及河南道懲處貪官,這事也未必是太子殿下自己的主意,說不定就是東宮那些屬官的主意。”
許昂頓了頓,繼續說道:“八年了,京兆府以及河南道,大部分位置都已經補全,尤其是要緊的位置,更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他們想要補到這些要緊的位置上,可不就要借著這個由頭,多薅出一些坑位出來?”
東宮推薦官員,通常只要資歷,以及履歷沒有問題,政事堂以及吏部那里,是不太會卡的,尤其是皇帝陛下不在的時候,大家更會賣太子殿下一個面子,基本上舉薦一個保準一個。
哪怕是天子回來了,也不會撤回東宮推薦出去的這些官員,因為如果天子否了自己兒子推薦出去的所有官員,那么太子殿下在政治上的地位將會立刻蕩然無存。
這個太子,也就做不下去了。
杜謙給許昂倒了杯茶水,嘆了口氣,低聲道:“子望兄,歷朝歷代,東宮只要理政,就會自然而然的在朝堂上占據一席之地,這個事情,陛下也是默準的。”
“下官知道。”
許相公接過茶水,微微搖頭道:“但是下官以為,這個事情應當有節制的推進,至少是在陛下的兼管之下推進,太子殿下…”
“年紀還是太小了。”
“方才杜相也說了,太子殿下急切的想要推進這件事,甚至不打算有什么章程,如果沒有章程,是不是東宮想要什么缺位,就可以把人,從那個缺位上薅起來?”
“下官這不是要與東宮不對付,相反,下官是想要保護東宮。”
許昂神色鄭重:“很多事情,只能一點一點來,不能快,快則生變,而且未必不會影響天家血親。”
這話太敏感,連杜謙都變了臉色,他連忙擺手,示意許昂不要繼續說下去了,過了好一會兒,杜相公才緩過神來,苦笑道:“子望兄真是直人,說話簡直要嚇死人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所出,又是嫡長,穩穩的儲君。”
“不會有什么變故的。”
太子殿下身份,名正言順,而且他的母親薛皇后,更可以說是舊緝盜隊的“主母”,也就是說,軍方那里,大概率都是支持太子殿下的。
這個位置,固若金湯。
“這個道理,杜相您懂,下官也能想明白,但是太子殿下這個年紀,他未必能想的明白,要是東宮屬官之中,有心術不正之人,在太子殿下面前胡說八道,暗中攛掇…”
說到這,許昂也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開口說道:“杜相,下官覺得,我等身為樞臣,不應當讓這種情況,有發生的可能,東宮的擴張,必須被按下來,不能讓他們膨脹的太快。”
他看著杜謙,低聲道:“杜相,下官是三法司之一,這個事情,由下官出面來做罷。”
杜相公起身,拉著許昂的衣袖,苦笑道:“子望兄便不怕得罪東宮嗎?”
“我不怕。”
許相公正色道:“我本就沒有什么人緣,這輩子也沒有打算安安穩穩從朝廷里退下來,這個事情,也只有我來做比較合適,杜相您是主掌大局之人。”
“且作壁上觀罷。”
朝廷里人所共知,許相公當年人稱鐵面,因為鐵面無私,得罪了無數朝臣。
近些年,他續弦生子之后,總算緩和了一些,但是也依舊是個孤臣,只忠于天子,從不拉幫結派。
因此,他能拜相,本就是一個奇跡,畢竟宰相,需要有協調各方的能力。
此時,聽到許昂這番話,即便是杜謙,也忍不住嚴肅起來,他起身,對著許昂拱手道:“子望兄為人,真是讓人欽佩。”
許相公搖頭道:“身為三法司出身,并且兼管御史臺的宰相,這是我應當做的,杜相后面,再跟東宮的人,或者是太子殿下接觸。”
“談及懲處貪墨這件事的時候,讓他們來尋下官就是,下官來總領此事。”
“有下官在,貪官墨吏該查的下官會查清楚,該辦的下官也會辦,但是一些要緊的位置。”
“無論如何,要等陛下回來之后再說。”
許子望正色道:“東宮那里的壓力,由下官來頂著。”
杜謙再一次拱手行禮道:“此事,我會具書行文,密奏天子。”
許昂看著他,搖頭道:“這事一旦報上去,就有挑撥天家血親之嫌,由下官上稟,杜相不必出面。”
“杜相是朝廷柱石,不可動搖。”
杜謙滿臉欽佩,再一次低頭行禮,苦笑道。
“子望兄公忠體國,杜某不及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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