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

仗劍獨行斬鬼神 第四百九十七章

二十四妖神之首，圣陽妖神最后一縷氣息消散于荒寂星域之時，陸城凝立虛空，心神仿佛升至無窮高處。

通玄界的悲風嗚咽、赤陽界殘留的萬載戾氣、乃至時空夾縫深處最細微的運轉脈動，盡數倒映于神庭之中，纖毫畢現。

那是一種真正的掌控感，一念涵蓋蒼生，一氣貫通幽冥。人與天地，天人感應臻至此境，再無提升進步可言。

“圣陽…確已終局。”陸城閉目感悟著此時這股感受，輕嘆言道。

他心中清楚，圣陽尚且還有一縷分身殘存于世，只是，對方道心功行已被自己一劍斬得崩毀，氣運潰散更是如殘雪遇陽，再難成為大患。

經此巔峰一戰，陸城自身所積累的底蘊，已足以俯視此界過往一切修士、生靈，這萬妖天道壓榨兩界十萬年積攢的磅礴劫力與怨恨，皆成為磨礪他道力的砥石。

劫數，渡不過去便是劫數，渡得過去，便是修道路上的資糧。

金翅大鵬鳥金靈，在后注視著閉目感悟的陸城，原本她以為自己道行法力與對方相差伯仲，就算弱上一些也相距不遠。

但是現在看來，這個道人可以一人一劍擊敗全盛的圣陽與孔極聯手，而自己面對身受重傷的圣陽都難以戰勝，這份實證超過一切推衍。

‘也許，我真的該拜在他的門下修學道法了…’金翅大鵬鳥的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宇宙星空，流光飛遁正在歸途。

混沌翻涌，時空亂流如狂暴的巨獸大口，吞噬著星屑塵埃。

陸城返回通玄法界，在經行至此處時，心頭忽有所感、似是清音流淌而過，玄之又玄，此乃上蒼垂顧。

他立時駐足觀望這混沌翻涌之地，目光幽深。

無量血海神劍于其掌中輕鳴震顫，劍身內積蓄的血海殺伐之力，亦生出某種回歸般的渴望。

‘我為通玄法界奪回氣數，此時正是我氣運最強之時，在這時生出這種感應！’

陸城心中低語，接著他并指如劍，指尖捻起一縷凝煉至幾乎化為實質的五行雷精，其色蘊凝紫，內藏生滅，正是玄天神功五行雷的精華所聚。

凝紫雷光無聲無息地貫入血海神劍，劍身神光倏爾澄澈明透，其氣息不再與陸城本體糾纏，變得純粹獨立，卻又因果相連。

與此同時，陸城本體氣息微不可察地跌落一下，玄天神功境界赫然回落至五境，一如當年，陸城將自己五道命力注入身外化身體內。

道人探指揮劃，在那暗色潮汐邊緣，驟然劃開一道深邃的裂隙。

緊接，無量血海神劍化作一道凄艷虹光，激射而入，瞬間被翻騰的時空亂流所吞沒。

這一次與冰鳳真君那次不同，前次是真的賭命，若非陸城修煉道家變化飛升術，幾乎必死無疑。

這一次身外化身有化神法力，八階仙光接引符，又有經驗，雖是橫渡虛空但成功返回地仙界的把握其實是相當大的。

十數日后，通玄世界，天穹裂痕縱橫。

破碎的靈機如垂死神龍的喘息，彌散在血與火浸染的虛空。

昔日妖氣沖霄的萬妖天軍大艦、堡壘，今日僅余焦土白骨。

通玄世界之內也是一般，然而，血腥與尸骸，有些時候也是最肥沃的養料。

當陸城的身影似一道拂曉微光，自星穹落定于原本布下五行盤空大陣的法壇時。

數道晦暗扭曲的氣息便如禿鷲嗅到了尸骸之味，迫不及待地撕裂虛空現身。

“貧道恭賀陸道主劍斬圣陽，威凌七界，稱霸天下！”玉磬子道人第一個站出出聲，聲音枯啞如朽木摩擦，他是混邪祖師的弟子，不知為何混邪祖師楊梟離去了他卻未走，留在此地。

隨著玉磬子道人出現，陰姹仙子，百骨真尊，黑煞魔尊等等一眾老魔，紛紛現身。

之前陸城與圣陽、孔極死斗的時候，他們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此時此刻卻紛紛現身，想要撈取好處。

青冥，赤陽兩座殘界，被萬妖天道占據十萬載，萬妖妖圣、妖神所得的好處，世人都是知道，只是圣陽、孔極占著這里也沒有人敢伸爪子，現在圣陽、孔極已被逼退了。

玉磬子，陰姹、百骨，黑煞這些老魔自覺有功，也湊到陸城這里想要分一杯羹。

陸城神色漠然，對此局面似乎早有預料。

他未曾多看諸魔一眼，掌心已多出一物——九層玉塔，通體玄黃之色。塔身微微一顫，一股無形有質地波紋化入四周這片天地。

“轟！”

陸城神念與通玄天道殘余意志瞬間交織，青冥法界焦土之上，驟然拔起一道璀璨絕倫的金色光柱，直插寰宇；赤陽法界殘骸之中，沉渾暗紅的光氣巍然隆起。

二者遙相感應，構成一道橫跨破敗天地，籠罩億萬之地的宏偉光幕！

光幕之上，無數玄奧符文流轉不息，竟將殘存于此兩界的劫氣、戾氣、妖氛絲絲縷縷地鎮壓、滌蕩、轉化，而后匯聚于陸城手中玄黃寶塔之上，塔身之上如煙似霧的功德玄黃之氣越發彌漫籠罩。

此塔之下不遭劫數，功德之寶輝庇其主。

玄黃功德寶塔現世，威嚴彌漫乾坤。

在場諸魔身形同時一僵，眼中閃過驚疑不定。

玉磬子臉上的諂笑凝固了，陰姹仙子的媚態驟然收斂，百骨真尊黑袍之下骨節摩擦之聲更加刺耳。

他們能清晰感到，陸城雖氣息回落，但在與此方天地相合之后，那無形散發的威壓反似無底深淵，越發深不可測。

“天地道宮初立，少不得幾位‘供奉’之位。只是如今這兩界都是我們的了，各位道友日后行事總要顧忌一二，免得折損大家的利益。到那個時候，便是本道能夠容得，其他道友可未必容得。”陸城道人終于開口，聲音平淡如古井無波，卻字字句句敲在諸魔心頭。

在場諸位魔修聞言臉色變幻，有剎那的不甘與戾氣升騰。

但在陸城手中那玉塔恢弘法意的鎮壓下，在與陸城那雙仿佛洞穿神魂本源的目光對視后，最先低頭的是黑煞魔尊，他默然退后半步，周身翻騰的黑霧稍稍收斂。

玉磬子眼中精光亂閃，最終干笑兩聲：“固所愿也，不敢請爾。”

陰姹仙子與百骨真尊相視一眼，終究在絕對的力量與未來可能的利益權衡下，也默認了這變相的招安與枷鎖。

陸城并非趕盡殺絕，卻也絕不會讓他們輕易摘取果實。

清掃妖族浸染十萬載的余毒，也正需要他們這些人出力。在這個角度而言，陰姹他們反而可以更加安心一些。

與此同時，宇宙天外，七道煌煌神光，如貫穿寰宇的金橋玉柱，自七方不同氣韻的世界投射而至。

霞光瑞靄噴薄，仙樂妙音悠揚，道道清正威嚴的神念掃蕩，與目標的沉凝妖氛隱約形成對峙之勢。

鼎章界的紫薇仙光、通天界的劍氣洪流、烈火界的地靈真火、玄空界的須彌山影、句芒界的生機古樹、玉清界的混沌清氣、陰陽界的黑白道盤……七界元神正道高人齊至！

與之對應的宇宙虛空另一邊，一處不起眼的亂石星域，空間忽如水紋般蕩漾開來。

一襲青衫身影，踏著流轉不休的五行神光，閑庭信步般緩緩走出。不是孔極道人，又是何人？！

他現身得毫無征兆，臉色比之前更顯蒼白沉郁，眉宇間凝固著萬古寒冰般的孤寂與決絕，再無昔日先天五行神宮主宰九天十地的煌煌威嚴。

在他身上，只余濃到化不開的疲憊與傷損本源后極致的鋒銳內斂。

見到此人，七界修士的目光瞬間被牢牢吸引。

“追漲殺跌，人性如此。只是你們這些修士自詡正道，之前有硬仗的時候推諉不前，現在來摘取果實了，倒一個個奮勇爭先，實在惹人發笑。”

孔極道人并不在意自己被眾修圍攻了，口上卻是剝皮拆骨并不留情。

“妖孽，受死！”通天界一位劍眉星目的中年劍修并不多言而是厲喝出聲，御出背負古樸長劍，劍氣激蕩。

劍修在同階修士之中一向以攻伐凌厲、少有可敵著稱，化神境界的劍修，在凡間界當真可以說是任其縱橫了。

僅只憑他這一劍，一界天下，能勝他的人就絕不超過雙手之數。

“此獠不除，遺禍無窮！諸位道友，此乃天賜良機！誅殺此獠，以正天心！”

霎時間，鼎章仙珠高懸，吞吐無量紫氣；通天劍氣交織巨網，切割時空；句芒古樹搖落萬千碧光神針；陰陽道圖旋轉，黑白二氣如龍蛇纏卷；烈火地靈真火化形火鳥神禽；玄空須彌山影鎮鎖一方……七大世界元神修士皆是全力出手，殺招迭出！

一時間，天地之間，唯見寶光沖霄，殺伐之氣瞬間攀升至頂點，仙光照耀之處，連破碎的星辰殘骸都為之蒸發！

面對這足以將殘破世界直接打穿的可怖聯手一擊，孔極道人眼皮都未抬一下。

他那蘊滿疲憊的眸底深處，五色光華，一閃而逝。

“刷——！”

沒有驚天動地的轟鳴。只有一道仿佛囊括世間一切色彩本源，又歸于絕對純粹單調的五色神光，自孔極道人身后悄然而起，漫卷虛空。

它如一道溫柔的潮汐，無聲地掃過襲來的紫色仙珠、縱橫劍氣、碧綠神針、黑白道龍、焚世炎鳥、須彌山影……七界元神傾力施展的絕殺仙光、法寶之靈韻、神通之法則……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憑空抹去！

前一刻還寶光沖霄、氣象萬千的七界合擊，下一刻只剩下一片空寂的虛無。

仿佛先前所有狂暴的能量與道則，都被那五色神光溫柔而徹底地“收走”，煉化無蹤！

七位元神真人齊齊悶哼一聲，面色驟然蒼白，甚至修為稍遜如玄空界老僧，須彌山法寶受創反噬，嘴角已然溢出一縷暗金鮮血。

十數日后，七界正道元神修士圍攻孔極道人，被其當場打殺四個重傷三個的消息，方才傳到陸城這里。

世人都在猜測，通玄法界天地道宮之主，陸城神君是怎么破解五色神光與大日金焰的。

但任由他們如何猜想也料不到，陸城根本就沒破解，純憑命硬硬捱而已，以自身劍術法力應對，硬擋硬接，接得住就接，接不住就死。

然后變化肉身，繼續斗劍。

五色神光與大日金焰威力無窮，但要將這兩門神通發揮到最高威力，就算是圣陽與孔極，也要極大消耗心神法力。

更何況陸城劍術通玄，也不會給他們那么多盡展兩大神通威能的機會。

即便是如此，七界正道修士仍舊大量向通玄法界涌來，青冥，赤陽兩座殘破世界，但就算殘破世界也是世界，在其中獲得一絲半點資源，對于修士個人來說也許就是足以得道飛升的機緣。

而且殘破世界，天道規束相對也輕得多，甚至可能誕生出許多，正常世界不會存在的天材地寶。

陸城的天地道宮，便在原本的赤陽界，現今的通玄界立下大教，以五行輪回盤空大陣為憑，打破通玄界四周的妖族陣界，解放一座又一座被分割的天地世界。

現在天地道宮的中下層勢力還很弱小，但可以預見的，未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天地道宮便會與七界外來的修士，因為靈物發生一定程度的沖突。

在天地道宮的立場而言，我宗立教于此界，擊退萬妖天道解救萬民，兩界珍貴靈物自然歸屬天地道宮所有。

但在修士的角度而言，天材地寶有德者居之。輔助自己突破境界，延長壽數的靈物就在眼前，誰敢阻止自己獲取，誰自然就是自己的阻道仇敵，沒有許多道理可講。

百年之后，孔極道人帶著仍舊忠于自己的萬妖天道妖修，通過飛升臺飛升上界。

修士飛升上界這個過程中，也要經歷許多劫數，可大可小，從飛升臺飛升相對容易一些，若是同行中人有法力極為高明的修士，那便等于是搭上了順風車，成功把握大增。

萬妖天道法力最為高明的妖圣妖神飛升上界，此事代表著這場人妖戰爭，人族修士的整體勝利。

雖然兩界還需要慢慢清剿開發，但至少在天地道宮陸神君駐世的幾千年光陰里，妖族已然絕無任何反撲的可能。

諸魔散盡，劫氣平復，隨著時光的推移，那片殘破山巒之間漸漸拔起一座宏偉的道宮，檐角挑碎流云，殿脊鎮著星辰軌跡。

宮門匾額看似無字，但若觀者道行不俗，便能漸漸看到：天地道宮。

七寶池畔，水光澄澈見底，倒映天穹深處從未有過的明凈。

池中悄然綻放的青蓮搖曳生姿，每一次葉片舒展都牽引著微不可查的道韻清音。

陸城心神氣意盡數舒展松弛，斜倚白玉闌干，赤足隨意搭在溫潤的玉石上，身旁玉盤盛著飽滿的紫色果實。

蕭玉雪把他的上半身摟在懷抱中，伸手揉按著陸城頭顱兩側。

蕭玉虹素手剝開一枚瑩紫漿果，果肉氤氳著淡淡靈光，她將漿果遞至陸城唇邊，指尖亦沾染一些：

“嘗嘗，懸空島三千年才結九顆的星髓實，蘊藏的先天星力最是純粹，恰能梳理你那被大日金焰灼傷過的肺腑金行。”

陸城張口含下，目光卻悠然投向蓮池深處，那里云靈兒正浸泡在靈泉當中修煉一門秘術，可以提升修士神識，她雖是以鬼嬰丹成道，但神識高明一些，下一世轉劫重修修煉的難度也低一些。

池畔另一側，妖圣吞月低伏于地，龐大狼軀在濃郁靈氣滋養下越發強壯，它與那些幼龍時常在陸城門下聽道，用以化解本命神通“腹中日月”對于自身的反噬、傷害。

道宮穹頂忽似被無形妙手撥動，無數星辰自天軌垂落交織，化作一篇玄奧的《三千道解還真經》初始總綱。

每一個字符都在坍縮流轉的星光里凝聚而出，流淌著斬破先天五氣的凜冽鋒銳。

云靈兒猛地抬頭，眸中映出星辰長河，只是越是思索越是皺眉，心神難以完全收束。

“道在五行，非定五行。”陸城的聲音平淡似池水微波，字字句句卻在云靈兒的心底里如雷驚鳴。

他信手摘下一縷拂過蓮池的微風，指間法訣輕捻變化給云靈兒看：“見金非銳，似水流轉。”

在陸城的指點下，云靈兒原本激蕩的心緒漸漸平復重新進入行功狀態之中。

陸城目光則是緩緩掃過道宮，劫波散盡的云海之下，新生草木正舒展嫩芽，幾只尚不能完全化形的小妖，在初開的靈花叢中笨拙追逐著飄落的花瓣，帶鱗的爪子拂過凝露草葉，引得晨露簌簌而落，在陽光下泛起七彩微光。

他唇邊終是逸出一絲極淡的笑意，并非通達萬古的欣然，而是勘破劫數、照見生機的靜謐。

蕭玉虹溫婉無聲，將一盞新斟的靈茶奉至他的手邊，茶煙裊裊，蓮池水波無風自動，承接著自九霄寶塔垂落的甘霖，叮咚落水聲里，似有一闕詩歌輕輕哼唱開來。

天道無情，而在此間萬靈生息處，自有活潑潑的春日，辛苦如此之久，終于可以暫且歇息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