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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道余燼 第88章 北海倒卷
金線貫穿天地,擊碎江潮,擊破大陣,擊穿秘陵。
籠罩求道域的陰翳支離破碎。
最終這縷金線,落在謝玄衣的面前。
只要謝玄衣伸出手,就可以將其握住——
這是陳鏡玄送來的“天命”。
如意令相見的那一夜。
謝玄衣以“甲六”身份,和陳鏡玄聊了很多。
關于白澤秘境,關于那道血光,關于所謂的“共掌天命”。
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傾蓋如故。
謝玄衣不得不承認,陳鏡玄大概就是自己命運中“傾蓋如故”的那個人……
那場夜話,小國師并沒有試探自己的身份。
雖然只是“初次”見面。
但陳鏡玄卻將謝玄衣,放在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位置上。
所謂“天命”,在渾圓儀占卜術中,不僅象征著命運,也象征著拐點……
萬事萬物都有命線。
因此想要改變某些事情的未來走向,某種意義上來說,只需改變最為關鍵的那根命線!
陳鏡玄需要時間,來找到那根處理鯉潮城血光的最佳命線。
除此之外。
他還需要一個足夠值得信任的人。
謝玄衣踏入秘陵是必然,共掌天命,也是必然。
金線擊碎北海陵的大陣,如意令的神魂在這一刻不受阻攔。
陳鏡玄的聲音,遙隔萬里,傳入謝玄衣心湖之中。
“請持天命,擊碎秘陵。”
未等這聲音說完,謝玄衣便伸出了手,他已等了許久。
等這天命,也等這能擊碎求道域的浩蕩光明。
這串貫穿天地的長線,猶如一把無量長的長劍。
謝玄衣握住末端。
像是握住了劍尖。
但并不重要……因為這把劍,只差一點點,就可以徹底擊碎北海陵。
長光被謝玄衣攥攏,浩蕩光明從指掌縫隙溢出,整座求道域的黃紙書頁都紛紛揚揚向著謝玄衣涌來,黑色斗笠被瞬間擊碎,露出一雙燃著熾烈火光的雙眸,謝玄衣雙腳死死釘入地面,他攥著長光,向著飛劍沉疴的方向擲去。
北海陵的陣眼,有無數大道法則束縛。
陳鏡玄動用渾圓儀卦算出了求道域的位置,可這只能算是一片模糊的區域。
而最終需要精準打擊的那個點。
謝玄衣比萬里之外的陳鏡玄,更加清楚——
十年前,謝玄衣的飛劍墜入北海,被秘陵吞沒,而后便引起了整座秘陵的陣紋鎮壓。
劍隨其主,如若沒有這些陣紋疊加,這整座北海陵,早就被沉疴攪地天翻地覆!
數千道道紋在黑暗中浮現,它們交織盤錯,形成蛛網。
而蛛網中心。
便是那把憤怒錚鳴的飛劍。
沉疴。
沉疴所在,即是陣眼所在。
這道浩蕩天命,被謝玄衣擲出,貫穿北海陵,擊碎無數道紋,最終落在了沉疴之上,也落在了陣眼之上!
“轟隆隆隆。”
鯉潮城沿岸,所有陣紋師都跌坐在地。
他們絕望地看著那高高卷起的怒潮,幾乎蓋壓了半邊天幕。
那懸浮在空中,背著籮筐,被無數赤火包裹的女子,已然被怒潮吞沒。
火陣在這般滔天大潮之下,當真還能起到焚阻作用嗎?
便在此時。
遙遠的鯉潮江盡頭,雷鳴之中,傳來一道憤怒吼聲。
是的。
那震天的聲音,像是某種生靈迸發出的怒吼。
一線天光擊碎黑暗,即便是遙遠的鯉潮城也能看得十分清楚——
那道天光浩蕩千里,貫穿天地。
如同一把利劍,插落北海。
而后,高高卷起的怒潮,上一剎還裹挾著滅世般的威勢,下一剎便直接破碎,仿佛被什么東西從內部直接擊垮。
嘩啦啦!
怒潮破碎之后,磅礴江水從空中墜落,將陣紋師們都淋了個透。
只不過……這種程度的“拍打”,與先前相比,幾乎可以忽略。
陣紋師們怔怔看著眼前比大潮來襲更加夢幻的畫面,滾滾浪潮,倒流而去,仿佛北海那邊有一尊巨物張開了大口,要將整條鯉潮江都吞入腹中,恐怖的吸力,猶如龍汲鯨吞,讓原先高漲溢出的江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退潮!
“這,發生了什么?”
“是神仙下凡了么?”
鄧白漪懸浮在空中,她怔怔看著那大潮退去的方向。
執掌火陣,對抗潮祭,幾乎透支了她全部的精神力量。
此刻整個人的紫府神魂,都處于“殆盡”狀態。
但那縷金光洞破天地昏暗之后,一股溫暖的力量,便注入了心湖之中。
她看見金光的那一刻。
金光……也看見了她。
遙隔數十上百里,那縷貫穿天地的璀璨輝光,為整座鯉潮城都帶來了不一樣的精神力量,幾乎所有人都抬頭望著北海方向。
鄧白漪沒來由覺得,這道金光,很像是一把劍。
準確來說。
很像是謝真的劍。
被送上天頂的大船,重重跌落!
百丈江潮,一剎破碎。
葉清漣護著姜奇虎,通天藤交織,在重重墜落之際,撐起一把大傘——
江水如暴雨,驟然垂落。
只不過落在身上,并不讓人感到寒冷,甚至沒有絲毫寒意。
那線垂落天頂的金光是溫暖的。
于是這紛紛揚揚灑落的江水,也是溫暖的。
“北海倒卷?”
站在辟水麒麟法相額首之上的游海王,此刻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唐鳳書踩著一把江水凝聚的水劍,懸空而立。
青衫獵獵作響。
“潮祭之陣,當然還有第三種破局辦法。”
女子齋主平靜道:“若讓北海倒流,若讓大潮倒卷……若讓鯉潮城沒有大潮,你又該如何進行血祭,又該如何進行晉升?”
楚麟面色一片蒼白。
唐鳳書說的很對。
潮祭的確有第三種破局辦法——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陳鏡玄能做出這種操作。
“放棄吧,這是天命。”
唐鳳書瞥了眼楚麟,面無表情道:“這一局,你已經敗了。”
游海王回首望了望身后。
大潮已經退去,那本該被血煉的鯉潮城,此刻徹底恢復清寧……唐鳳書的出現,還有那詭異的火陣,都拖延了“潮祭”的發動。
妖族立下的血煉之陣,被姜家和皇城司一一拔出。
那一道道沖天的血光,也隨之消失。
楚麟知道。
這一切,真的結束了。
蟒袍男人站在怒目圓瞪的麒麟上,他此刻的身形顯得十分蕭瑟,以及孤獨。
楚麟并沒有再次出手。
他只是緩緩盤膝坐下。
一如先前大潮初起之時那樣,只是如今蟒袍破裂,發絲垂落,這般盤膝而坐的姿態,便難免有些落魄。
麒麟法相就此瓦解。
他從百丈之高跌落,最終與這通天大潮,一同墜在破虜號的船頭。
唐鳳書也揮袖驅散了那把懸空水劍,重新落在桅桿之上。
她并沒有放松警惕,而是一直盯著游海王。
“你說的不錯。”
“……我的確敗了。”
楚麟垂著眼簾,發絲散落,遮蔽面容,無人看得清這位王爺此刻臉上的表情。
只聽得一道沙啞的嘆聲:“是我小覷了陳鏡玄。”
唐鳳書神色平靜,像是聽到了一個可笑的笑話。
她淡淡道:“這的確是你犯下的最大錯誤,既知對手是他,怎可如此輕敵?”
楚麟望著面前不遠處的那線金光。
“天命……天命……”
他忽而一笑,道:“奇虎兄,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渾身鮮血的姜奇虎,背靠大船欄桿。
他費了很大力氣,從喉嚨里擠出兩聲冷笑。
這兩聲冷笑的意思很明顯。
“如今大陣已破。如意令可以正常使用了。”
游海王置若罔聞,緩緩說道:“我想和你家先生聊上幾句。”
姜奇虎艱難吃力地抬起手掌。
他收起四根手指,只留下一根。
意思很明顯。
滾蛋。
楚麟不以為然:“不如看在我留你一命的份上,問問伱家先生的意思?”
姜奇虎沉默了。
事實上,這件事情的確是一個不情之請。
因為游海王根本就不是在同他對話,而是在同那金光,在同萬里之外的先生。
如意令那邊傳來了一道很輕的震顫。
先生的意思,不用看也知道。
“算你運氣好。”
姜奇虎咬著牙齒,低聲道:“我家先生……親自送你上路。”
如意令被擲出。
游海王伸手將其接住。
他又望向站在桅桿上的唐鳳書,輕聲道:“楚某想和小國師單獨相處片刻,齋主可否行個方便?”
唐鳳書嗤笑一聲。
她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揮了揮袖,江潮卷起通天藤,將葉清漣和姜奇虎帶入江面,而她則是從桅桿上輕輕落下,踩在通天藤臨時編織的小舟之上,三人離開破虜號,給了這位異姓王爺一個“體面”。
小舟在江潮上隨波鼓蕩。
“姓唐的,既然你早在鯉潮城了……”
姜奇虎疼得齜牙咧嘴,他惡狠狠瞪著唐鳳書:“就不能早點來,我都快死在游海王手里了!”
“你死了嗎?”
唐鳳書一句話讓姜奇虎噎住。
“我一直在岸邊看著,放一萬個心,你死不掉,丹田也不會碎。”
女子齋主淡淡道:“聽說你和秦百煌,平日里總喜歡在皇城里嚼舌根,這次挨頓毒打,也算長點記性。”
姜奇虎目瞪口呆:“那秦百煌呢?你不去找他清算?”
“他?”
唐鳳書溫柔一笑:“不必擔心,他也逃不掉的。”
“好好好……”
聽到這句話,姜奇虎舒服了許多,徹底躺下,發出了一聲愜意的長嘆。
遭罪不可怕。
但不能只有自己一個人遭罪。
“你真就讓楚麟一個人?”
另外一邊,葉清漣始終望著大船,神情擔憂:“他如果跑了怎么辦?”
“不會跑,也跑不掉。”
唐鳳書面無表情道:“他這樣的人,若是愿意茍活,怎會想出‘潮祭’這樣決絕的死斗之法?”
這是一個對大褚失望透頂的男人。
也是一個早就不想活的男人。
更是一個失敗了,便與死亡無異的男人。
葉清漣陷入沉默,她仰首看著那隨江流飄搖的破虜號,只見那獨坐大船船頭的蟒袍男人,不知從哪又取出一大壇酒,橫于膝前。
大江東去,盡奔北海。
大潮倒卷,付諸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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