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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食男女 第775章 何去何從
“我十三歲的時候啥樣?”
李學武端起酒杯同劉國友碰了一個,并沒有讓他單獨喝。沈國棟也端起酒杯陪了。
不管以前的關系如何,這是到家里了,那便是客人,多一分客氣沒毛病。
“說是拿彈弓打鳥,可哪有那份力氣,凈是瞄著左右鄰居家母雞去的。”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飲了杯中酒,看向桌上的幾人說,“后來挨了頓揍,這才長了腦子。”
“這事兒我記得。”沈國棟給幾人斟酒,嘿嘿笑著接話道,“咱還正經吃了頓雞肉呢。”
“所以說挨頓揍才能長腦子?”李學武低下頭拍了拍大臉貓的臉,笑著說道:“其實也不是。”
就在棒梗意外的表情下,他又壞笑著解釋道:“你大爺打我的時候說了一句話,叫兔子不吃窩邊草。”
“嘿嘿嘿——”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沈國棟已經是笑了起來。眾人不解地看向他,他這才解釋道:“左右鄰居家的小雞是保全了,往遠點住戶家的雞遭殃了。”
“呵呵呵——”
說起童年趣事,李學武也不覺得羞臊,坦然地面對眾人的調侃和戲謔的笑聲。
“胡同里養不出乖孩子,盡是淘小子,壞小子。”
他拍了拍棒梗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事讀書人嘛。”
“你可以說自己能耐大了,但你不能說自己能耐大到不認爹媽了。只這一條天下哪兒都容不下你。”
棒梗好像知道他要說什么似的,頭又垂了下去。
畢竟十三歲的大小子了,往前三四十年數都能結婚娶媳婦過日子了。
“我今天留你在這邊吃飯,還給你媽打電話讓她過來,可沒打算收留你,安置你。”
李學武把話講的明白,“清官難斷家務事,我也不是好管閑事,多管閑事的人。”
“你柱子叔在這坐著呢,我是不敢說看著你長大的。但咱爺倆相處的這幾年關系還算湊合?”
“武叔——”棒梗抓著他的褲子不撒手,抬起頭滿是倔強和哀求。
“我懂,我懂你的委屈和難過,也懂你的想法和要求。”李學武點點頭,端起酒杯同桌上幾人示意了,“今天也不是為了棒梗才湊這頓飯,但爺們大了,到了上桌喝酒講道理的年齡了,那今天就把委屈嘮一嘮。”
“我哪敢給他委屈啊。”秦淮茹抽泣著收拾了眼淚,看著棒梗說,“在家他才是大爺呢。”
“秦姐,這么說不對啊。”沈國棟同她碰了一個,正經地勸了,“小子和姑娘是兩碼事,您越這么說,他越不聽您的。到底是親娘倆,還是把話說開了好。”
秦淮茹也知道,如果不是趕上了,李學武絕對不會管他們家的事。畢竟還有劉國友這個后爹在這呢。
是傻柱把孩子帶回來的,也是他有心要給娘倆說合說合。只是傻柱嘴笨,便請了更有身份的李學武開口。
這屋里要說有資格插手他們家家務事,尤其是管教棒梗這孩子,傻柱還真就有這個資格。
棒梗當初拜師可不是含糊著應的,是遵照老禮磕頭認的傳承師父。師徒如父子啊,他當然有權利管棒梗。
不過就事論事,與其說棒梗信服傻柱,倒不如說這孩子更信服李學武。
所以李學武連推帶拉地把娘倆放在一張飯桌上擺事實講道理,她是得承這個情,認這個理的。
李學武要說話,她只有聽著份,心里也是巴不得李學武能多管管棒梗,最好是全都管了,她更舒心。
可她也知道,李學武既不是親爹,也不是干爹,那種……爹可管不了兒子一生一世。
不過李學武的話倒也實在,沒有一點爹味。
要真把李學武的話嫌棄著聽,說什么爹味,那不是喪良心了嘛。
這會兒劉國友也明白過味兒了,見秦淮茹不說話只是聽著,再看向棒梗的目光里就帶了幾分慎重。
十三歲了,可不就是到了上桌喝酒講道理的年齡了嘛。他要拿棒梗當小孩兒看,活該他當不好這后爹。
“棒梗跟我說了,說是想要上山去養雞。”傻柱點點頭,介紹道:“連去處都想好了,他姥爺家。”
“瞪眼珠子說夢話。”秦淮茹忍不住瞪了兒子講道:“你從小到大去過你姥爺家幾回啊?”
“不說窮富的事,你想想你長這么大吃過你姥爺家、你舅舅家幾回飯啊?”
她忍不住抱怨道:“就有見我給你姥爺家拿錢拿糧的,你有見你姥爺家給你買塊糖嗎?”
“還借你姥爺家的地和糧,要不餓死你,你舅媽的白眼也惡心死你了,你這不是說傻話是什么?”
棒梗這個年齡正處于聽得懂話,但聽不進去話的階段。老話講叫分不清好賴話,認不清好賴人。
只是今天這飯桌上武叔給了他同母親同等對話的機會,也真就把母親的話聽進去了。
“我不用他們的,我上山掏地窨子。”棒梗終究是開口了,不過說的還是氣話,帶著幾分倔強。
沈國棟輕笑著回了他:“甭想,就算你自己備糧食,備鍋碗瓢盆現在也是不行了。”
見棒梗茫然地抬起頭看著他,他便認真地解釋道:“紅星公社沿著半山腰往上算衛三團墾區,往下算公社果林種植區,你往哪掏地窨子去?”
“你許是很久沒去山上了,不知道。”沈國棟給他夾了一筷子雞肉,介紹道:“紅星公社發展的很快,周圍零散的土地都在開發利用,可沒有地方給你發展。”
“養雞這個想法沒問題。”
李學武吃了口菜,看著棒梗說道:“但你得先滿足這幾個主要條件,盲目地離家出走可解決不了問題。”
“好好想想,你到底是想養雞,還是因為家庭矛盾胡亂說氣話。我可當你是大小伙子了。”
“武叔,我……”棒梗遲疑了,頭不敢抬起來。
“行了,你這個想法我支持,但因為沒有計劃,沒有預算,更沒有本錢。否了。”
李學武干脆地給他的倔強下了結論,倒是沒提他內心的糾結,這個還得后爹繼子之間化解開。
“秦姐,話是已經說到這了。咱都是為人父母的,急是有急的時候,但小子這么大了,不能再打了。”
“確實是這樣,淮茹也是急脾氣,不應該,確實不應該。”劉國友主動緩和了氣氛,“我得承認我們組建新家庭還有很多矛盾沒有解決好,給大家伙添麻煩了。”
“打你是我不對,我承認錯誤。”秦淮茹看著兒子說道:“我也跟你保證會認真反省自己,吸取教訓,多溝通,多理解你的想法。”
“棒梗——”傻柱叫了徒弟,“你媽都跟你表態了,你呢?”
棒梗還真是第一次見著母親服軟,雖然這語氣中帶了委屈和埋怨,可終究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做了保證。
他抬起頭先是看了母親一眼,又看了看武叔和師父,這才點點頭。
“你的保證呢?”傻柱皺起眉頭問道:“下次有問題能不能主動跟你媽好好談?”
“我可跟你說棒梗,這一次我能撿著你,下一次咱爺倆沒緣分,你都有可能凍死在外面。”
“嗯,我知道了。”
啥娘啥兒子,棒梗的倔強同秦淮茹的倔強如出一轍,誰都不想低頭,除非有人勸著、逼著。
眾人不說話,看著棒梗,他自己也感覺到了壓力。憋了好一會兒,這才吭哧癟肚地保證道:“我會好好談,不這么跑出來了。”
“爺們,咱爺倆喝一個?”
劉國友正經地端起酒杯示意了棒梗,道:“雖然我不是你親爹,但我能保證,關起門來咱們是一家人。”
棒梗瞅了他一眼,嘴角一撇就想說話,卻想著武叔和師父的叮囑,這才忍了。
他想說啥?
關起門來?關的是對門吧?
對門關了門,你們可不就是一家人嘛。
劉國友似乎早想到了這個問題,也沒在意棒梗的態度,轉頭看向秦淮茹說道:“淮茹,這件事我也早想跟你說了,就是沒機會。”
“你和老太太有沒有拿我當外人我不知道,我是拿你們當親人的。這姑娘小子沒有一個圈里養的道理。”
他用鄭重卻有商量的語氣說道:“回去以后咱們重新分分家。新秀、玉秀、小當和槐花這些姑娘們正適合跟老太太住一塊。姐妹之間就得多接觸。”
在秦淮茹意外又驚訝的目光中,劉國友繼續說道:“我跟棒梗都是爺們,正應該近乎近乎,咱們住一塊合適,你說呢?”
不僅秦淮茹意外,就是棒梗也有些意外,他心里的那道門關了又開,開了又關,好像有他,好像沒他。
李學武看了傻柱和沈國棟,笑了笑,端起酒杯敬了劉國友,這老兄是個能辦事的。
秦淮茹八面玲瓏,這會兒也發現了兒子的表情變化,便也就點點頭。能跟兒子一起生活,哪有不行的。
在心里她也是第一次感激劉國友。這是少讓她當后媽,劉國友多當后爹了。
有的時候矛盾解決起來就是這么簡單,矛盾不是故障,生拉硬拽修不好,修的是人心。
“呀!稀客啊——”
李學武昨晚上喝多了,車都是沈國棟開回來的,早晨這會兒正迷糊著呢。
如果他不想醉,誰能讓他醉,就算是秦淮茹和劉國友的感激和熱情也不行啊。
是最近壓力比較大,難得地放松,便隨了心。
昨晚上絕對不算多管閑事,且不說同秦淮茹之間純潔的友情,就是棒梗這小子他以后也要用的。
再有能力的馬仔也比不上親手帶教起來的子弟啊。
調理好了棒梗敢給他擋刀,十三太保敢嗎?周常利敢嗎?趙老四敢嗎?
回收站要發展,已經不是小作坊了,但關鍵的位置上還是要有自己人。
就比如趙老五來說,擺在邊疆嘛事都不會,但你能說他一點作用都沒有嗎?
至少丁萬秋不敢炸刺。
昨晚那個事得管,那頓酒得喝。喝了那頓酒,不僅棒梗得用,秦淮茹得用,劉國友也得用。
別忘了,他們家還有四個姑娘呢。
一頓酒一網打盡,值了。
早晨他是想多睡一會兒的,可二丫來叫他,說是樓下來客人了,顧寧請他下去待客。
是誰這么不長眼,大清早的來叨擾他。
萬萬沒想到,還真是稀客。
“張大爺,您可真會挑時間啊。”李學武好笑地看著客廳里坐著喝茶的張老頭,“今早又有收獲?”
“聽說你昨晚喝多了?”
老張一副誠懇的面孔,說出來的話卻是十分的氣人:“那我來的還真是時候,別耽誤了上班啊。”
“那我還得謝謝您唄?”
李學武接了二丫遞過來的茶杯吩咐道:“多備一份早餐,再燉個白菜……”
“丫頭。甭麻煩,我吃過了。”
這話前半句是叫住二丫的,后半句則是對著李學武說的。可這話聽起來怎么這么別扭呢,這壞老頭是不是故意罵自己呢?
李學武好氣又好笑地沖著二丫擺擺手,示意她該忙啥忙啥,自己招待了這老頭。
“往常請你來你都不來,今兒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
“哎,無事不登三寶殿。”老張昂了昂脖子,看了他說,“晚上留出空兒,我請您吃飯。”
“呦,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啊!”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故作緊張地往窗外看了看,嘴里扯屁道:“那我還真得仔細瞧瞧了,這太陽不會真打西邊出來了吧?”
“瞧吧,我自己也打心眼里稀奇。”
老張倒是坦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活了大半輩子了,還是第一次主動上門請人吃飯呢。”
“那您老不虧,一般人請我我都不樂意去。”
李學武渾身上下哪都懶,就唯獨這張嘴勤奮,不饒閑話。“當然了,飯菜要是不合心,我可扭頭就走。”
“那是當然,舉客方沽酒,無僧不點茶嘛。我可是個俗人,貫會看人下菜碟的。”
老張站起身拱了拱手,道:“謝謝李領導賞臉,那我就在鄙府靜候貴客佳音了。”
“太客氣了,我不一定帶禮物啊,您可別期望太高。”李學武的回復一貫的戳人肺管子。
老張倒是沒在意,點點頭便由著他送出了門。
他的這份正式遇到了李學武的插科打諢,心里也是有所準備。
顧寧見他回來,這才主動問了,“他是來請你吃飯的?”
“飯哪兒不能吃,非要在家吃。”李學武長嘆一聲說,“怕不是有事要求我,抹不開面子了。”
“怪不得,我說了你昨晚醉酒了,需要休息,他還是堅持等你醒了再說。”
顧寧頓了頓,又道:“如果不麻煩的話……”
“嗯,我知道。”李學武點點頭,輕笑著說,“早知道就不收他那兩條魚了,現在想想有點虧了啊。”
哪里是兩條魚啊,打顧寧生了孩子,家里的鯽魚湯就沒斷過。純純的新鮮小鯽魚啊,湖里釣上來直接送到家里,這份心思終究是要感念的。
李學武同張老頭交往真沒想著探究對方的身份和過往,更沒想著交個朋友啥的。
張老頭都那么大歲數了,萬一嘎嘣死了,作為朋友你說他去還是不去?
泛泛之交。平時扯個閑蛋啥的,見面說句話的交情,他可沒想過要在對方的面前耍什么威風。
不過張老頭如此正式,礙于身份和交情,這頓飯怕不是要出血了,否則也不會在他家里吃。
要么是在飯菜上下功夫,要么是在飯桌上下功夫。
顧寧是沒心思,也沒興趣理會這些交際應酬的。即便是街坊鄰居,她只是敬重和感念對方的幫助。
這會兒見李學武有主意,便沒再講這個話題,而是問起了公公和婆婆的行程。
“昨天下午上的火車,今天晚上能到就很好了。”
李學武仰躺在沙發上,捶了捶自己的額頭說,“這條線火車晚點是常有的事,不過反正也沒有急事。”
“那——爸媽說幾號回了嗎?”顧寧遲疑著提醒了他,“金陵那邊都說好了,要是耽誤了……”
“放心吧,耽誤不了。”
李學武躺著也覺得頭疼,索性撐著身子坐了起來,看著她解釋道:“我跟爸媽都說好了。”
“再一個,年前山上還有項目要做,爸沒請多長時間的假,許是一周左右就回來了。”
“哦,我就是問問。”顧寧怕李學武誤會,自己又解釋不清,便坐到了沙發這邊,示意要幫他揉揉腦袋。
就算是在家里,妻子又何嘗有過這份主動的溫柔,李學武真是既欣慰,又感動。
他主動躺在了她的腿上,感受著手指的力度,閉著眼睛享受起了這份愜意。
“媳婦兒,咱們再給李寧添個弟弟或者妹妹吧。”
“行了,你好了。”
顧寧也不等他抬起腦袋,松開手便站起身上樓去了,全然不顧歪斜在沙發上的李學武。
“是是是,你說我好了我就好了——”
李學武撐著沙發重新坐起身子,看著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帶著壞笑喊道:“從今晚開始努力!”
“爸,我來幫您吧。”
“去去,忙你的去。”
老張在廚房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看也不看兒子地說道:“沒有你我還不吃飯了?”
“那也不用張羅這么多菜啊,您是要請誰啊?”
“請誰用不著你管,今晚這頓飯沒你的份,該干啥干啥去。”老張絲毫沒有在意兒子尷尬的表情,語氣有些生硬地說道:“你要是閑著沒事干就回家看看書去,我這不用你幫忙。”
這是嫌兒子在這礙事了,更是有幾分埋怨,或者叫恨鐵不成鋼,是連往日的耐心都沒有了。
老張這處院子拾掇的比李學武家里更要細致,也更有格調,就算他自己一個人住也不顯邋遢。
當然了,若是論家具擺設、電器設備,那定是比不上李學武家里的,不過這里的生活品質也不差。
柴米油鹽醬醋茶,一個老光棍倒不缺那幾分煙火氣。
李學武登門的時候正瞧見一臺魔都牌轎車從這邊開走,只是天黑隔得遠看不清車牌子。
其實就算看得清也不一定認得,這附近的鄰居他都認不全,更別提這附近的汽車了。
抬眼瞅了瞅老張家的門楣,卻有幾分富貴氣的。雖然這附近的小洋樓基本上都是一個規制,可幾十年下來哪有一模一樣的。就是這大門的樣式都各不相同。
回想起老張以前的談吐,那些抱怨和牢騷,再看看他家里的環境,以及剛剛離開的小汽車。
嗯,這街道哪里會有普通老百姓啊。
按了門鈴,沒等一分鐘,院里便傳來了腳步聲,開門的正是早晨見到的張老頭。
一身家常襖子,腰上扎著藍色的圍裙,不像是個漁夫,倒像是個伙夫。
“你自己一個人來的?”
老張看了眼他身后,讓開身子抬手請了他。
李學武卻是側了身子客氣了半分,嘴上打趣道:“你這里又不是龍潭虎穴,還得帶倆保鏢來?”
“那倒不是。”老張臉上有了幾分笑意,“我還想你這身份,就算不帶著秘書來,也得帶著司機來啊。”
“本來是這么想的。”李學武隨著他進了院門,扯淡道:“可惜不湊巧,我那秘書是我大哥的小舅子媳婦兒,大晚上的我可不敢領出來。”
“司機就更別提了,這壞小子跟我說,晚上寧愿陪著媳婦也不愿意陪我來跟個老頭子吃磨牙飯。”
“唉,都說領導難當,果真如此。”老張感慨著請他進了屋,嘴里嘆息道:“身邊人要是管不住,可不僅僅是御下不嚴,更有可能闖下大禍啊。”
李學武見張老頭說的鄭重,卻也認真了幾分,挑眉贊道:“還是您老有見識,我也是這么想的。”
“先坐,飯菜馬上就好。”老張抬手示意了沙發,自己倒是不客氣地去廚房,把李學武留在了這邊。
茶幾上有泡好的茶,客廳很是亮堂,就是家具陳舊了一些,更沒有雜七雜八的擺設,除了放不下的書。
李學武將手里從家帶來的禮盒放在了一邊,也沒往沙發上去坐,而是邁步看起了這客廳的擺設。
這客廳里最多的便是書了,除了日常所用的柜子,其他墻面都是書柜,舊書籍堆的滿滿的。
另有擱不下的書籍摞在地上,挨著書柜擺了一趟。
如果不是附庸風雅之人,那在客廳里擺書架,定是樓上的書房擺不下了。他倒不意外老張的這些書,從幾次交往上便能看得出張老頭是個有學問的人。
他也沒手欠,去翻找人家的藏書,只是挑著順眼的瞅了瞅,瞧見多是古籍,便也多了幾分小心和鄭重。
真能看得進去古籍的,那多半是有修行的。就是從左往右、從上往下、沒有句讀(標點符號)的書寫格式,也能把人折磨瘋了。
李學武也是聽來的,說是早先考秀才也好,考進士也罷,有特別損的考官出題就愛考閱讀理解。
啥意思呢?
不是沒有標點符號嘛,一長溜文字擺出來,讓你按照核心思想做八股文章。
后世參加過高考的讀者都知道,高考語文作文是有幾分八股破題意味的。
給你一個故事,或者幾句話,但凡理解不出來,那這作文你算是白寫了。文不對題,你跑題了啊。
考秀才的題目有些句子連在一塊,這個逗號放在哪個位置也有說道,放錯了就全錯了。
李學武倒是能看得懂古籍,小時候是讀過文言文版四大名著的,有這方面的積累。
不過懂也是粗懂,畢竟很多古籍都需要看注解才能讀得懂的,就比如四書五經,都有注經。
他從書架上找到一本《夢溪筆談》,也沒看是哪版的,回到沙發這邊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
這是宋朝大家沈括的書,收錄了他一生的所見所聞和見解,非常有可讀性。
而他找到的這本是分卷《人事》,不是人物史書,更像是宦海沉浮的人事錄,讀起來挺有意思的。
沈括活到了六十五,那可是北宋年間啊,算長壽了。官至延州知州兼鄜延路經略安撫使,加龍圖閣學士,算是今天的邊疆一把掛副掛兵,相當強悍。
他看書沒有節制,更沒有什么規矩,喜歡的就看,沒時間就扔在一邊,除非是學校里的教科書,逼著自己也要翻看完。
說實在的,他能在今年把過去兩年大學里的課程追趕上來,還得感謝上官琪。
就算是鋼鐵學院的教授們受裴大宇囑托,要給他開小灶,可人家教授有時間,他沒有時間啊。
李學武哪里好意思麻煩這些老教授,上課不方便,只能自學,效率十分的低。
直到上官琪做了他的家教,兩人都在單位,擠一擠時間就出來了,知識就是這么掌握的。
以前他還有幾分愧疚,不知道明年的畢業證他該不該領,現在倒是多了幾分信心。
專業課他不愁,就那些理論他早就背的滾瓜爛熟,更是在工作中運用的爐火純青。
就是基礎課,數學也好,外語也罷,都不大行。
外語他還算有幾分基礎,畢竟會說啊,有語言環境,學起來也事半功倍。
這數學是真特么難啊,不會就是不會,脫光了衣服誘惑他學習也是學不會,這玩意兒真能區分人和人。
不過上官琪有耐心,見李學武物理學學的好,尤其是建筑類和機械類,她也是繞著彎的軟磨硬泡教會了他。
當然了,他學的是思想理論,物理學和建筑類是他自學的,有他大哥的基礎,算是觸類旁通。
想想其實挺值得的,明年拿到畢業證,他的檔案就要更新,教育水平那一欄是要改成大學的。
甭說是六十年代,就是往后三十年,這大學生也是值錢的,更何況他已經走到了這個位置。
未來這份學歷終究是要用到的,他也算學院派了。
不過就算拿到了大學畢業證,他也只敢在書房里擺一擺書柜,像是張老頭這般,他可沒有那個臉面。
沒得讓人瞧了臊得慌。
后世那些大老板就喜歡在辦公室弄一個背靠書柜,上面擺滿了還沒有拆塑封的書。再掛一副“海納百川”、“天道酬勤”啥的字畫裝點門面。實際上呢?
寒磣,太寒磣了——
“這套書你喜歡?送給你罷。”
老張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了他的身旁,像是看了他好一會兒似的。
也許是怕飯菜涼了,這才出言提醒了他。
李學武看了最后一句,放下書本,笑著抬起頭說道:“君子不奪人所好,還是算了吧。”
“我已經看過了,留著也是積灰。”張老頭頗為慷慨地說道:“你要是喜歡它也算有緣。”
“我喜歡的東西多了去了,總不能都說有緣吧?”
李學武真是一點都沒有貪戀這份客氣,放好了書,拿起帶來的禮盒遞給張老頭。
“不是說不帶禮物的嗎?”
張老頭卻也沒矯情,接過禮物看了看,見是個外觀精美的小收音機,臉上便有了笑意。
“感謝,就是有點太貴重了。”
“不能白吃您一頓飯啊。”李學武溜達著去了餐廳,意味深長地說,“萬一這是鴻門宴怎么辦。”
老張看了看手里的收音機,突然覺得這小子真有人情味,比自己兒子不知道要強過多少。
“四個菜,一個湯。”他走回餐廳,從柜子上拿了一瓶酒幫李學武倒了,嘴里介紹道:“嘗嘗我的手藝。”
“我是真沒想到,您還有這手藝。”
因為這飯桌上就他們兩個,李學武也沒多客氣,已經動了筷子嘗了一口。
還真別說,張老頭敢說在家里情況并不是過度自信,真有那么點意思了。
老張對他的夸獎并沒怎么在意,放下酒瓶便端起酒杯敬了他說,“咱們先喝一個,歡迎你來我家做客。”
“應該是我感謝您的盛情款待。”李學武端起酒杯回了禮,然后便一口悶了。
老張喝了杯中酒眉頭便是一皺,再睜眼,想要去倒酒,酒瓶已經落在了李學武的手里。
“我就不客氣了,您也別客氣。”
李學武幫他倒了酒,看了他嘴里笑著說道:“不提三杯兩盞吐真心,咱還是醉酒前把話說清楚點好。”
老張看了他,遲疑了幾秒鐘,這才嘆了口氣說道:“教子無方,羞愧難當,難以啟齒啊。”
“這汾酒該不會是張副主任孝敬給您的吧?”
李學武眉毛一挑,將手中的汾酒放在了桌子上,微微點頭說道:“想來是了,您不會喝這種苦酒的。”
“有的時候工作就是人事,人事就是工作。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啊。”他端起杯中酒一飲而盡,道:“這些道理千年前的沈括已經寫在書里,到如今還有人迷茫,您說這是為什么?”
李學武不喜歡喝酒,尤其是喝了汾酒以后更是覺得喝酒不好,喝酒容易惹豁子。
黃干從津門回來,一陣風似的趕來俱樂部見他,嘴里嚷嚷著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哪有東風?東風建筑你要不要?”李學武抬起頭看了他,端起茶壺幫他倒了一杯,“喝茶。”
“喝茶是喝茶,事不能不辦。”
黃干撇著大嘴叭叭叭地講起了這次的大計劃,李學武是一個字都不想聽。腦仁疼。
“哥,你們在這啊。”周小白從花廳窗子探頭看了一眼,便噔噔噔地推開門跑了進來。
一股子涼風襲來,倒是讓李學武精神頭恢復了幾分,尤其是看著她身后跟進來的一串。
左杰、羅云、歐欣還有裴培。
“呦,怎么這么齊呢?”
黃干被擾了興致也不惱,看了幾人笑著招呼道:“都是來找你們李哥的?”
“跟您一樣,來找李哥指點迷津的。”
左杰笑了笑,主動拿了茶幾上的茶壺,幫幾人倒了熱茶,又去門口續了熱水端回來。
黃干很沒正型地同李學武擠眉弄眼,示意了坐在他身邊的周小白,好像羨慕的要死。
李學武卻沒搭理他,推了手邊的茶杯看向幾人說道:“你們要是得空就慢慢聊著,我這幾天沒休息好,往門房載歪一會兒去。”
“等等,李哥,真有事。”
左杰認真了表情,看著他請示道:“我說請您指點迷津可不是瞎話。”
“呦,真像那么回事啊。”
黃干拉著李學武又坐了下來,笑著示意了左杰道:“請開始你的表演吧。”
“沒開玩笑,黃哥,我這心里發虛。”左杰應了他的玩笑,又看了周小白一眼。
“也是今天跟小白那聽說的,好像是分配的政策下來了。”
“什么分配的政策?”黃干聽了個迷糊,挑眉看了他問道:“你都工作多少年了。”
“可我們的關系還在學校呢。”左杰眼里多了幾分猶豫,“今天是二十一號了。”
李學武聽他說到這個,目光一緊,隨即便瞇起了眼睛,看著他繼續說。
“賣什么關子,有什么事就說唄,說幾號干嘛?”黃干瞪他一眼。
羅云在一旁小聲強調說:“今天十二月二十一日。”
“明天要發布最新的指示了。”左杰一本正經說,“小白說是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眾人看向周小白,她也是謹慎地點著頭。
“十二月二十二?是什么樣的指示?小白,你看到內參了?”黃干追問。
“嗯,我也是聽我媽說的。”周小白點頭壓低聲音,介紹說:“人民大報要發一篇重要社論,叫什么《我們也有兩只手,不在城里吃閑飯!》前面有個編者按,引用了特別的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說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學畢業的子女送到鄉下去,來一個動員。各地農村的同志應當歡迎他們去。’”
“啊?我們都要到農村去了?”歐欣和裴培驚呆了。
李學武的表情并沒有什么波動,好像早就知道了這件事似的。
只有左杰幾人慌了,滿臉的糾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歐欣和裴培不是已經辦了工作手續嗎?”黃干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兩人問道:“這個好像還是我找人幫你們辦的吧。”
“可俱樂部不是……我們怕……”
歐欣擔憂地看向了李學武,她是怕俱樂部的工作沒有效力,她們還得遵從分配的政策。
李學武也在思量這個政策,最近他有點忙,疏忽了這個問題。
不過他也是早有準備的,畢竟關系到了他弟弟李學才,還有幾個親戚家的孩子。
這會兒花廳里幾人就這個消息六神無主地討論著,忽然發現唯獨他沒有說話。
周小白攥了他的胳膊問道:“哥,你是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
“怎么可能,我哪有你這么方便的消息渠道。”李學武微微搖頭,解釋道:“我正在想,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要怎么辦。”
“是啊,我們該怎么辦。”
歐欣攥著手指說道:“在這干的好好的,如果學校突然找過來,讓我們服從分配的話……”
“哪那么容易找上你呢。”
黃干也是想了一會兒,微微搖頭說道:“關系已經轉到了這邊,手續都是完整的,就算他們找過來,俱樂部也是可以頂回去的。”
歐欣和裴培聽了這話,臉色稍稍緩和了幾分,目光便又落在了左杰和羅云的身上。
這兩人當初沒有辦俱樂部的工作手續,是跟著沈國棟和李學武辦事的,拿一份工資而已。
尤其是羅云,這會兒滿眼的糾結。一邊是終于等到的分配消息,一邊是已經開展的事業。
別說這個時代的人都傻,明明說了是要去農村也要歡歡喜喜地去。
政策,往往能引導絕大多數人。
“不僅僅是他們幾個的問題,這俱樂部里用的可多是畢業了沒有分配的那些年輕人。”
黃干謹慎地提醒道:“要是一個處理不好,人心散了,架子可就散了。”
“嗯,我知道了。”李學武點點頭,站起身說道:“等明天消息出來了我再找你們。”
“今晚我還有個應酬,等忙完了這件事再說。”
注1:大爺。讀音不同,意義不同。前重后輕是長一輩,如:一大爺。前后皆重是長兩輩,如大爺、二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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