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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問長生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離宗
小無面天魔,被墨畫剁成了“肉泥”。
可下一瞬,漆黑色的魔念血肉,重新蠕動,凝聚成形,空白的臉面上,對著墨畫,發出尖厲而扭曲的聲音:
“你是什么東西?!”
墨畫不回答,只扼住它的喉嚨,將它摔在地上,再以用斬神劍,將它剁成肉泥。
小無面天魔于肉泥中,再次幻出身形,沒有五官的面容上,已然帶了憤怒。
它們是無面天魔,無面,無相,無情,一般不會生怒,除非現實太離譜。
從來都是它們玩弄人心,卻從來沒有人,能將它們當成泥塑,任意拿捏剁殺。
小無面天魔冷聲道:“你究竟是什……”
可它的喉嚨,又被扼住。
墨畫出手極快,力道極強,氣勢也無可反抗,扼住小無面的脖子,宛如捏著一只小鬼,而后故技重施,又將這一只小無面天魔,摔在地上,剁成一灘爛泥。
這是第三次了。
可即便被剁了三次,小無面天魔還是沒死,蠕動間,又恢復了原形。
墨畫微微皺眉,“斬不死?”
小無面天魔沒有五官的臉上,口齒一般的凹陷翕合:“你這點水準,還想斬我?”
“小無面”天魔,殺傷力不強,寄生力強,因此被萬邪不侵的墨畫克制。
但又因為它是“上等天魔”,位階較高,斬神劍能斬而不能殺,墨畫同樣也奈何不得它。
“罷了……”
墨畫嘆了口氣,目光直直盯著小無面天魔,下意識舔了舔嘴唇。
小無面天魔察覺不對,渾身一震:
“你……要做什么?”
不待它說完,墨畫金光一閃,已然欺近它的身前,單憑徒手,便將其撕裂,而后當著獨孤老祖的面,活生生將這無面天魔,給吞入了腹中。
這一行徑,堪稱殘暴詭異。
獨孤老祖心底也看得發顫。
筑基境界,學斬神劍,斬了天魔。
他雖然不能接受,但姑且還能理解一點。
但一個筑基弟子,當著他的面,生吞活剝了一只小無面天魔……
獨孤老祖一生,經過無數風浪,見過數不清的血腥獵奇之事,但也真的沒見過,此等膽大包天,且慘無“人”道的場面……
至此,兇機消弭。
強大的百面和千面天魔,被獨孤老祖截殺。
詭異的小無面天魔,被墨畫吞掉。
天魔的氣息暫時消散,周遭的一切,漸漸恢復如常。
那種半夢半醒,亦真亦幻的感覺,也隨之消失。
偌大的劍冢,只剩下獨孤老祖和墨畫二人。
獨孤老祖定睛看著墨畫,目光鋒利至極,肅聲問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墨畫向獨孤老祖行禮:“弟子墨畫。”
獨孤老祖目露猜忌,神情警惕,甚至眼底還藏著一絲凜冽的殺意。
墨畫便又行了一禮,重新向獨孤老祖自我介紹道:
“弟子墨畫,散修出身,太虛門弟子,九年前拜入太虛山門,是同門的“小師兄”,兼陣法教習。”
“得荀老先生厚愛,親自傳授陣法。”
“弟子的修為,以神念為根基,修神識證道,悟陣法求仙。”
“此外,弟子還是乾學兩屆陣道魁首。”
“此屆論劍大會,我與太虛同門弟子,力壓四大宗,得了論劍第一。”
“如今的太虛門,與太阿,沖虛,三山合流,已是乾學州界第一大宗門……”
墨畫口齒清晰,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而他神情真摯,神識安定,顯然并沒有說謊。
獨孤老祖心中震動不已。
他沒想到,這個自己機緣巧合挑選過來,修行神念化劍的弟子,竟然有如此大的能耐。
太虛門小師兄,荀師弟親傳的陣法弟子。
兩屆陣道魁首。
別的不論,至少在陣法上,絕對是有著驚世駭俗的天賦。
還有……
“乾學州界第一大宗……”
曾經只是八大門末尾的太虛門,如今竟成了,乾學州界第一大宗門……
獨孤老祖心中不可思議,也不禁生起一股悵然和澎湃。
“好啊……”
獨孤老祖長嘆一聲,再看向墨畫時,已經收斂了猜忌,神情也溫和了許多。
天賜奇才,必有過人之處,行常人難行之事。
而能被同門弟子,奉為“小師兄”,能為宗門,摘得兩屆陣道魁首,奪得論劍第一,可見其與宗門情義之深,為宗門付出的心血之大。
獨孤老祖問墨畫:“虛空裂縫開了,你為何要進來?”
墨畫深深看了眼獨孤老祖蒼老的面容,心中嘆息,躬身行禮道:
“弟子修行期滿,明日就要離開了,臨行前,想來見您一面,感謝您傳劍授道之恩。”
獨孤老祖的眼眸中,倒映著墨畫恭敬有禮的身影,感受到了一股清澈的情誼,心頭微顫,蒼然的目光,也越發柔和。
“我的時間不多了,你快走吧。”獨孤老祖輕聲道。
墨畫微怔,“老祖,您……”
獨孤老祖,嘆了口氣,“我是鎮壓天魔之人,同樣也是,最先被天魔腐蝕之人……”
“我要將這劍冢,連同我的心念,完全封死,今后無論任何人都不得進,任何天魔亦不得出。”
墨畫目光黯然。
獨孤老祖看了眼墨畫,猶豫片刻,將自己手中,沾著銹跡和血跡的殘劍,遞給了墨畫。
“這柄殘劍,我送給你,你替我帶出劍冢。”
“它跟了我一輩子,我不想它也跟我一樣,也埋葬在這里,永久不見天日。”
墨畫皺眉,“老祖……那您呢,您沒了劍……”
“無所謂了……”獨孤老祖搖頭,“我有劍沒劍,已經沒區別了,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獨孤老祖目光炯炯,看向墨畫:
“離開之后,千萬別再回這劍冢。好好修行,精進修為,倘若有一日,你修到洞虛,有能力破開我布下的虛空禁制,你再回來,用我給你的這把劍……殺了我!”
墨畫神色一變,“老祖!”
獨孤老祖搖頭,攥著墨畫的手臂,將手中帶著溫度的殘劍,硬生生塞到墨畫手里:
“千萬,記住我說的話!”
“還有,我跟你說的話,我給你劍的事,千萬不要跟任何人提及,包括我那師弟,你的荀老先生。”
墨畫緊抿著嘴唇。
獨孤老祖拍了拍墨畫的肩膀,寬慰道:
“你是個好孩子,心地好,天賦也極好,但很多事,你現在還沒那個能力,不必著急,一步步來……”
“這柄殘劍,名為‘獨孤’,你留著,這是我最后能給你的東西了……”
墨畫目光黯然,“老祖,那我以后……”他還沒說完,神情一變,便見獨孤老祖的臉上,五官又開始消弭,甚至整個人,都散發著無聲無息,無情無義的魔念。
“走吧……”
獨孤老祖,已消弭了面容,宛如一尊強大無匹的“無面”天魔,聲音怪異地對墨畫喃喃道,“我就快……不是你的老祖了……”
墨畫心中有些悲涼,又有些不忍。
見墨畫還在遲疑,“天魔”化的獨孤老祖,單手一撕,拉開一道虛空裂縫,而后不顧直接將墨畫,推到了空間裂縫之中。
“好好修行,一切珍重。”
這是獨孤老祖,最后對墨畫說的話。
洞虛的修為,墨畫根本無法反抗。
他也只來得及,最后回頭看了眼獨孤老祖。
只可惜,他看到的并不是獨孤老祖,曾經那張蒼老而孤傲的面容,而是一副,沒有五官,沒有任何情緒的,空白的無面之容。
送走墨畫后,空蕩蕩的劍冢,又只剩下了獨孤老祖一人。
他依舊孑然一身。
片刻后,獨孤老祖低聲嘆道:
“難怪世人都求長生,只要活著,一直活下去,總歸會遇到一兩件好事,有那么一絲……盼頭……”
獨孤老祖身如殘劍,眼中卻燃起了冷火。
無面的天魔道,在吞噬著他。
獨孤老祖窮盡畢生的劍道,淬煉一生的劍意,也在逆虛化實,形成封印,封死了他的道心,封住了他的道身,乃至于向外擴散,織成劍網,封住了整座劍冢,使整座劍冢,與世隔絕……
長老居中。
正在翻閱典籍,悉心推演著什么的荀老先生,心中猛然一驚,站起身來,向后山禁地望去。
后山的一切氣息,都在沉寂,并歸于虛實的界限,隔絕于世。
這是洞虛巔峰的大能,才能有的手段。
“師兄……”
荀老先生目光蒼涼,心中生出悲痛,喃喃嘆道:“終究……還是到了這一步么……”
弟子居中。
墨畫也被獨孤老祖推著,從虛空裂縫中,跌入自己的室內。
而后漆黑色一閃,虛空裂縫自行吻合,一切氣息消弭,所有空間全都被封死。
墨畫再回過頭看時,一片空蕩蕩,什么都沒了。
唯有他手中沉重的殘劍,還殘留著劍氣催發的灼熱溫度,以及一縷獨孤老祖深邃的神念。
“老祖……”
想到獨孤老祖,一身蒼然,獨鎮天魔的模樣,墨畫便覺心中苦澀。
可他又做不到什么。
甚至,連破開虛空,再進入劍冢,見獨孤老祖一面,都不太可能了……
墨畫神情落寞,忽而心有所感,臉色微變,當即席地打坐,神識沉入識海。
沉入識海的瞬間,墨畫的神念化身,遍體生寒,而后張口一吐,七竅之中,魔念如黑血一般涌出,最終重新化作那只小無面天魔。
它發出不男不女,不陰不陽,不老不少,人心百相混雜的譏諷笑聲:
“竟敢吞下天魔,你……”
它話沒說完,又被墨畫扼住了脖子。
在外面,它不是墨畫的對手。
到了墨畫的識海,它更掀不起風浪。
墨畫提溜著這只小無面天魔,去見了他的好朋友,大腦袋“貔貅”。
貔貅不過打個瞌睡的功夫,又得了一個稀有的“囚犯”,當真喜不自勝,看墨畫的眼神,也充滿了濃濃的認同和喜悅。
墨畫將小無面天魔丟給貔貅。
小無面天魔驚恐,不斷尖叫,可于事無補。
它只是幼年期,尚未寄生孵化人心面相的上位天魔,自然不可能抵御貔貅的辟邪之力。
就這樣,貔貅左爪子壓著天魔,右爪子鎮著邪神,威風凜凜,好不快意。
同族貔貅之中,它這個“戰績”,不能說最好的,但肯定不算差了。
貔貅志得意滿,十分神氣。
鎮住小無面天魔后,墨畫便離開了貔貅神殿,神識返回現實。
弟子室內,一片寂靜。
墨畫摩挲著手中的古老殘劍,長長嘆了口氣,而后將其珍而重之地收好。
距離天亮,已經只剩一個時辰了。
墨畫躺在床上,冥想養神。
一個時辰后,天邊露出朝陽,金燦燦的霞光,透過古老的樹林,照進室內。
墨畫迎著朝陽,看向窗外,將太虛山日出的景象,最后一次盡收眼底。
而后便收拾好行禮,踏上了歸鄉的路。
他記著荀老先生的吩咐,沒有驚動任何人,只孤身一人,沿著靜謐的山道,向太虛山下走去。
沿途偶有長老與墨畫打招呼,墨畫也如往常一般回應。
但這些長老不知道,這是他們見墨畫的最后一面了。
離開弟子居,穿過大道場,途徑藏書閣,傳道室,以及一個又一個,平日里供弟子們修行上課的修道建筑,又走過長長的山道,墨畫終于是走到了山門前。
最后,墨畫站在山門前,轉身向著太虛門遙遙一拜。
這一拜,是感念太虛門,傳道授業之恩。
也是感謝宗門老祖,掌門,長老們的關照提攜之恩。
拜完之后,墨畫便沿著山道,離開了太虛門,他的背影,也漸漸消失在了太虛山外的云霧中。
太虛門內。
一夜未睡的荀老先生似有所感,抬頭看向遠方,滿眼皆是不舍,末了深深嘆了一口氣。
長老居中。
與墨畫關系比較好的,荀子悠,荀子賢等諸位長老,也忽然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小書苑前。
大白狗沖著遠方,汪汪直叫,似乎是在送行。
太虛掌門看向山門。
便見太虛山門之上,不知為何,竟飄起了裊裊的輕煙,與太虛山的云霧,互相融為一體,不由為之一怔。
很久之前,太虛山門之上冒起的青煙,不禁浮現在他的腦海。
太虛掌門錯愕片刻,心中恍然,輕嘆道:
“好孩子,愿你道途一帆風順……”
與此同時,清州城,顧家。
原本早起修行,有些困倦的瑜兒,忽然心頭一跳,神情難過了起來。
正在指點瑜兒修行的聞人琬,也有一瞬間突兀的悵然若失,而后漸漸明白了過來。
“墨畫他……離開了……”
想到這近十年來,與墨畫相處的點點滴滴,聞人琬心中既是溫暖,又覺得酸澀不舍。
正悵然失神間,忽而一道尖厲怪異的聲音響起:
“該死的……終于走了……”
聞人琬一愣,低頭看去,便見“瑜兒”不知何時,印堂漆黑,滿臉惡毒。
似是察覺到了聞人琬的目光,“瑜兒”也咧著嘴,盯著聞人琬看,目光猙獰。
聞人琬有一瞬間的驚愕,片刻后她想起了墨畫的話,釋然地笑了笑,摸了摸“瑜兒”的頭,目光溫柔如水,一如在看著自己心愛的孩子。
“瑜兒”愣住了,不知為何,他竟兇不起來了,甚至不敢看聞人琬那雙柔美的眸子,只能默默移開視線,但心底卻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顫動。
那是一種,神明從來未曾感受過的東西……
墨畫離開太虛門后,換下了代表太虛門身份的道袍,并將道袍,小心翼翼迭好,放進納子戒里。
之后,他帶著斗笠,換上了一件尋常的長袍,遮掩了氣息,又雇了輛馬車,徑直向乾學州界以北,一處偏僻的云渡城駛去。
而此時,云渡城內。
一處茶肆內,一個老者,正與一位儀表不凡的中年修士,在喝茶下棋。
老者的棋藝很差,黑子被吃了一大片,但神情很悠然。
中年修士棋藝很好,白子穩占上風,但神情很忐忑。
如此,又下了一會,黑白廝殺,眼看成了死局落敗在即,老者把棋子一推:
“不下了,你棋藝太差,跟你下沒意思。”
中年修士苦笑。
閣老的棋藝,是眾所周知的爛。他下手已經很克制了,不然早在七八十回合之前,閣老的棋就已然是死局了。
當然,這個不關鍵。
他只是不明白,為什么這個時間點,閣老要在這么偏僻的小地方,跟他下這一盤無所謂的棋。
但他心中有愧,而且心虛,并不敢問。
閣老看了他一眼,輕聲嘆道:
“人生,亦如棋局,黑白難辨。有時候,贏不是贏,輸也不是真的就輸了。你太執著于眼前的勝負,反而看不清背后的黑白。”
中年修士拱手,恭敬道:
“學生明白了。”
閣老淡淡瞥了他一眼,知道他這個學生,嘴上恭恭敬敬,心里卻一點都沒明白,不由興味索然。
“閣老,”中年修士抬頭,略微看了閣老一眼,便垂下頭,低聲道,“這件事,您的決定,道廷上面……并不太滿意。”
閣老不以為然,“如何不滿意?”
中年修士遲疑片刻,緩緩道:
“世家太強,宗門名聲太盛,不符合中央道廷的利益。”
“道廷上層的意圖……是借血祭之事,強化道廷司的權柄,動搖乾學世家根基,廢了乾學宗門清譽,以此為借口,進一步收歸乾龍山靈礦的所有權……”
“以及,最重要的,是借宗門改制,強迫乾學宗門改名。”
中年修士的眼眸之中,露出一絲久居上位的鋒芒:
“‘乾’者,天也,乾學州界之中,譬如乾道宗,天劍宗……這等宗門,有何資格,以‘乾天’的名號命名?”
“這天下,是道廷的天下。”
“奉天承運者,只能是中央道廷,是道子道君。”
“一切權力,靈脈,只能收歸于道廷。其他任何宗門,任何世家,冒用‘天’字,都是一種僭越……”
中年修士神情敬畏而肅然。
閣老默默看著中年修士,眼底流露出一絲隱晦而不可察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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