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趨吉避兇,從天師府開始 508.洞玄二重
阮喬、王殿臣固守碧落不出。
不止他們,連投靠天宮舊屬的大巫彭猷山亦隨之低調行事,近乎銷聲匿跡,為確保自身行跡隱秘,乃至于不得不放棄自家對外的探查與收風,從而內外隔絕。
一時間沒有相關收獲的雷俊,對此亦不強求,只靜心專注于自身修行。
隨著時間推移,他修為不斷加深。
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中,大唐、大宋、大漢、兩晉,都在默默積蓄休養,并為人間合流做準備。
同樣因為人間合流即將到來的緣故,原先血腥戰亂的五代十國人間,近年來也難得平靜下來。
主要原因在于占據絕對優勢地位的后漢王朝,正式開始遷都事宜,由中州遷往江東建鄴一帶。
大明人間,則步了先前五代十國人間后塵,戰亂、對峙不斷。
時光荏苒。
雷俊渡過自己一百一十六歲壽辰。
“禮制宗法,在許多地方,仍然深入人心。”
道門玄機觀觀主聶放,視線望向遠方:“尤其對生于斯長于斯的人來說,早已受到潛移默化,很多人甚至意識不到其存在,但做決定時,往往已經受到影響。”
在他身旁站著大唐純陽宮高功長老余逸辰,聞言微微點頭。
聶放言道:“我順大江而下,向東邊一行,這邊辛苦道兄了。”
余逸辰:“聶觀主多留神。”
他有耳聞,與聶放息息相關的聶忠節、聶松父子二人,有在那邊露面。
對聶放所思所想,余逸辰不便多言,不好直接祝愿對方馬到功成稱心如意,但更不好出聲勸阻,于是只能目送聶放順大江而去。
聶放當前已經不見自己身軀,而是將神魂同機關傀儡全然相合。
高近十丈的機關傀儡,仿佛化作流光,轉眼越過大明人間山河萬里。
等靠近消息所指地區,流光又消失,化作仿佛暗影一樣的存在,悄然潛入,不露行藏。
一番搜索后,目標之一映入聶放眼簾。
那是一個身著大明皇朝四品官服的青年官員。
其人相貌,同聶放有幾分相似。
正是他同父兄長,大明前任首輔周明哲的入室弟子,聶松。
聶放那龐大的機關傀儡雙目中,光芒四射,仿佛兩面圓鏡,鏡光掃視四方,分毫畢現。
他微微沉默片刻后,主動現身。
龐大的機關傀儡,便立在聶松面前不遠處,平靜目視對方。
聶松仰望高大的機關傀儡,徐徐說道:“何不現身,當面相見?你我也有些年頭沒有真正見過面了。”
機關傀儡發出聶放的聲音:“沒那個必要,有什么話,開門見山直言便可。”
聶松神情如常:“該是我想請你開門見山直言,究竟意欲何為?”
聶放語氣平緩,并未有激烈的情緒波動:“早年的時候,貧道心懷憤懣,欲要為母親和自己討個公道。
但之后這些年下來,個人恩怨貧道雖然未曾看淡,卻不再是最重視之事。
如今貧道所思所想,乃是希望能破除禮制宗法對人心的禁錮與束縛。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并非有錯,但不該是你們這般。”
聶松靜靜望著眼前龐大的機關傀儡:“大明山河動搖不假,但只要文華昌明,這神州終有一日便一定會重歸正軌。
父親雖為你這些年來離經叛道而傷神憂憤,但仍然對你抱有期待,期望你成為唐、明兩朝之間橋梁,能為重定神州做出貢獻。
但現在聽你所言,我便知道,父親終究是要失望了。
你忤逆人倫,對聶家和父親心存不滿,我先前有所預料。
可現在看來遠比父親和我所想的更糟,你膽大妄為,已經徹底淪入邪道,不止想要逆反家族血裔,更對祖輩宗法圣人之言心存不敬!”
機關傀儡的頭顱環顧四方,雙目如鏡:“都已經面對面了,何必再說這樣的話,當真從未設想過么,若是沒有,今天何必擺下這么大陣仗。”
聶松:“原本只是有備無患,但現在看來,你深入歧途,已經無藥可救。”
說話同時,以他為中心,四方皆有大量黑色的文墨升騰而起,共同組成仿佛亭臺樓閣一般的存在。
聶放的機關傀儡“逆流”身處其中,頓時感覺身形遲滯沉重。
對方在這里積累下來的綱常禮制,顯然已經極為深厚。
不過,機關傀儡“逆流”身形不動,身上已經有多個符陣一同閃爍光輝,大量雷電滋生。
聶松令自己置身于重重黑墨所化的建筑之后,借這些文墨抵擋機關傀儡放出的雷光。
感受文墨動搖,他神情鄭重。
比起先前得到的消息,聶放這具機關傀儡,較之以往力量似是更強了。
雖然斥對方為邪道,但對方的實力,聶松從未小看。
某種程度上來說,聶放的偃師術,算是他們儒家理學修士最討厭的對手類型之一。
明廷此前之所以重視大明蜀山派,便是因為相較于道家丹鼎派,煉制法器、法寶而非自己本人攻擊的蜀山修士,所受理學宗法禮制壓制沒那么直接,效果也就沒那么好。
偃師機關傀儡,在這方面有異曲同工之妙。
聶放這些年來潛心修習,再得雷俊等人相助,更是已經像大明之外修士一樣,不受大明、天理過往的理學綱常宗法壓制,曾經的父為子綱、君為臣綱已經難再制約他。
而他機關傀儡堅固,力量強橫,他又注重速度和移動,故而便像是靈活有所不如但直線進退速度不遜的武道高手。
武道強者貼身刺殺,速度和爆發力強橫至極,常讓對手來不及反應就飲恨,縱使有綱常宗法壓制,都素來為理學修士忌憚。
聶松眼下也是經過長時間多番準備,這時才有把握直面眼前這個離經叛道的同父兄弟。
他知道聶放的“逆流”防御強橫。
不僅僅是煉制機關傀儡的材料本身堅固,聶放神魂與之相合后,更能周轉法力,為機關傀儡加持,進一步提升其護御之力。
但反過來,如果不斷承受攻擊,也將大幅消耗聶放法力。
他眼下這具“逆流”乃是重制,早年第一具“逆流”曾經被擊毀,便是遭受長時間眾多高手圍攻所致。
是以此刻聶松以文墨覆蓋周圍廣闊區域,將“逆流”包圍在當中的同時,便見那眾多亭臺樓閣這一刻仿佛都成了箭樓、堡壘。
仿佛箭雨般密集的眾多墨字,鋪天蓋地飛射而出,從各個方向包圍“逆流”。
“逆流”受積累多時的文墨牽制,一時間難以再化光飛馳而起,頓時被密如雨下的眾多墨字覆蓋。
聶松的禮制籌謀多時,此刻形成的墨字,攻擊力亦極為強橫。
煉制“逆流”的天材地寶精金材料雖然堅固,但這時承受墨字箭雨,雖然沒受損,但表面光輝流轉不停閃爍,仿佛雨打池塘般的模樣。
聶放法力,飛速消耗。
“逆流”上法陣運轉,雷電凝聚,化作奔涌的狂流沖向前方,頓時將成片文墨蒸騰干凈。
但精心準備多時的聶松揮毫潑墨,于是就見文墨所化的亭臺樓閣倒塌一片后,雷電奔流繼續向前,卻遇上仿佛城門般的存在,繼續阻擋。
自城門后方,更多墨字如箭雨般升起,然后落下,繼續攻擊“逆流”。
聶松心中估算,按照先前所得訊息,對手的法力,消耗會極快,再來這樣兩輪,就將耗盡。
他這邊消耗同樣巨大,但隨著時間推移,文墨也在繼續不斷積累,穩穩的比聶放那邊坐吃山空堅持更久……
念頭剛剛轉到這里,忽然遠方似有光輝一閃。
下一刻,便有恐怖的劍光轉瞬即至,悍然轟開文墨城門!
然后再有雷霆轟鳴聲,遠遠傳來。
聶松愕然看向遠方。
那里,隱約有另一具體型巨大的機關傀儡,正在靠近。
其身上,竟有兩根并列的金屬長軌向前延伸,長軌之間,雷電與元磁之力不停激蕩。
聶松瞠目結舌,看著那轟碎他文墨城門的乃是一截粗大的長錐,在劇烈撞擊下已經扭曲變形。
但強橫的雷火之力,轟碎城門之余,更連環爆炸,不停焚毀周圍文墨。
“貧道第一具法寶層次的機關神兵,命名為‘逆流’,逆的便是你們俗世濁流,而非逆天下大勢。”
“逆流”中傳出聶放平靜聲音:“何為天下大勢?宇宙,自然,蒼生。
故而貧道第二具機關神兵,有心名之為‘蒼生’,但貧道何德何能擔此大名?
雷天師有言,不論何人,都當不得代蒼生言,眾生所愿,亦紛雜不一,我等唯靜觀之,順其自然便好。
故而貧道一人只可代自己言,脫了這身道袍,算一匹夫便是。
貧道這第二具機關神兵,便名之為‘匹夫’,只是貧道‘匹夫’一怒,血濺不止五步。”
說話同時,聶放第二具機關傀儡在遠方已經再次開始蓄勢,元磁之力不斷激蕩,新的飛錐懸于兩根金屬導軌之間。
自大唐蜀山派長老“陳東樓”傳元磁劍術后,大唐蜀山派和大唐龍虎山天師府陸續開始有門人弟子修習。
不過這其中尤為上心者之一,卻是大唐玄機觀觀主,聶放。
他這些年專程向大唐龍虎山和大唐蜀山派請教,甚至得過天師雷俊指點,在元磁劍術上有了長遠進步。
聶放設計機關神兵,因為種種原因,受雷俊影響頗多。
強悍身軀。
高機動。
強感知偵查。
瞬間集中力量全力攻擊,并且最好是遠程攻擊。
都是聶放追求的方向。
元磁劍術的出現,令本就鉆研雷法的他如獲至寶。
于是此刻“匹夫”一怒,摧枯拉朽!
而他的“逆流”面對連續不斷的包圍攻擊,卻仍然還能支撐,遠遠超出聶松預期。
在“逆流”和“匹夫”體內,各有少許純陽真火火種作為核心,不斷交織旁的陰火之力,連環周轉,從而獲得遠超以往的法力總量和恢復。
若非如此,也不足以支撐“匹夫”發射元磁飛劍。
這卻是聶放臻至八重天四層圓滿境界后方作出的改良。
聶松先前所料,刻舟求劍了。
文墨城門一垮,墨字所凝聚而成的箭雨也頓時稀疏,連同這片區域對“逆流”身形的前肢也減弱。
“逆流”頓時重新沖出,與“匹夫”一遠一近配合,頓時開始將那片覆蓋廣闊積累多時的墨海撕裂。
不過,機關傀儡鏡光般的雙目中,這時卻仿佛流露出人性化的色彩。
在其“目光”掃視下,周圍有多人陸續現身。
多位大明皇朝楚黨重臣,都出現在周圍,其中甚至有已經九重天圓滿境界的平天下大儒曾夔。
聶放之父聶忠節,亦在其中。
龍虎山天師俯瞰人間,令人膽寒。
但道門步步緊逼,看似不疾不徐,卻在掘所有理學大儒的根基,令人感覺脖頸仿佛被人扼住,漸漸要窒息。
就算再忌憚龍虎山天師府,到了如今這地步,他們也不得不設法應對。
不動龍虎山天師府傳人,也要遏制阻擋道門緊逼。
聶放其他事上低調平和,但在大明這邊高調出位又背景特殊,自是合適的靶子。
因為忌憚龍虎山的天罰,曾夔本人無心親自出手,但為聶忠節、聶松等人壓陣,以防有其他變化。
“父親,孩兒無能。”聶松滿面愧色。
聶忠節目光則上下打量審視眼前的機關傀儡:
“昔年對你疏于管教,少讀圣賢書,方有今日狂悖妖道,聶某愧對列祖列宗。”
機關傀儡的“目光”注視對方,但并不多停留,繼續掃視周圍大明眾人。
聶放的聲音平和一如往日:“難得我們三個有共識,相對于一家恩怨,我們都更關注理學宗法禮制對整個人間的影響。
沒有你們父子,對貧道個人很重要,沒有你們所有人,對這方人間很重要。”
話音未落,對面曾夔面色先是一變。
理學修士神魂只強韌勝過儒家其他三脈修行者,但遜色于靈動,故而感知洞察不及其他儒家修行者。
但曾夔乃是九重天五層圓滿境界的理學大儒,這時還是感應到,有其他高手靠近這里。
遠不止一人。
并且從四面八方一同包圍上來。
可惜曾夔來不及退走,他剛剛動念,一抹仿佛時光長河般的如水劍光已經環繞四方。
那意味著九重天五層圓滿境界的蜀山大劍修,南晉蜀山派掌門沈溪到了。
大明人間如今對這位道家煉器派散仙已經不陌生。
而曾夔視線環顧周圍,就見其他眾多道家高手,也陸續趕到。
他們打聶放的伏擊。
對面也反過來在打他們的伏擊。
聶松以身為餌。
聶放亦如是。
“滋滋滋滋滋滋!”
電流聲鳴響,既然沈溪道門前輩都到位了,聶放便不再多言。
“匹夫”第二劍,飛射而出!
聶忠節出手代聶松抵擋,但文墨還是被打散。
失去宗法禮制保護的聶松來不及閃躲,身體當場被飛錐洞穿撕裂!
聶忠節顧不上感慨自己白發人送黑發人。
“逆流”如光輝般移動,已經到了他面前,伸出手掌塌天般按下來。
沈溪劍光流轉之下,曾夔布下的文墨禮制都被連連破開,聶忠節的手段更無用武之地。
他只能臨時調動文墨抵擋。
但稍一耽擱,原本在遠方的“匹夫”到了身后。
連出兩劍且劍勢積蓄爆發強橫的情況下,“匹夫”雙目中的神光也黯淡一些。
但其堅固的身軀,仍然蘊含強橫的力量,同“逆流”合圍。
“……逆子!”聶忠節仰望上方,眼見天空在兩具鋼鐵神兵指掌間,漸漸合攏消失。
玉清周天法鏡關照下,雷俊視線掃過此地。
今天,聶放了結他的個人恩怨。
不過正如他同聶忠節、聶松父子所言,到了如今他最在乎的已經不再是個人過往。
而對于理學宗法禮制的變化,眼下也不過剛剛開始。
莫說還有周明哲等大儒存在,便是理學修士全部根除一空,在世俗百姓心目中,他們的影響仍然深遠。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解凍同樣亦需時間慢慢沖刷。
雷俊津津有味看著聶放兩具機關傀儡。
道家偃師術一脈傳承,可供聶放參考的前人所學,已經越來越少。
自這之后,和張晚彤、孟少杰一樣,他都需要不斷自己鉆研和摸索。
前路注定崎嶇,但新開一脈傳承所得天地反饋,亦會非常豐厚。
過了今日這一戰,聶放仔細歸納總結,九重天大乘之境在望。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講,他都是開山立派的一代宗師了。
到了九重天,歷史上不再有比他修為更高的偃師。
他隨后每一步路都是最新的,也將是這一脈傳承的第一人,第一代表人物。
眼見他一路走來,眼見一脈新的道法傳承不斷推陳出新,雷俊心中快慰。
他素來鐘愛這方面事,為聶放感到高興的同時,自己亦樂在其中。
說來雷俊也有些感慨。
以實戰斗法論,自己三個徒弟其實是繼承了他這個師父的某個特點或者部分特點。
總體來看,反而是聶放和他思路最接近。
韓筱菲甚至跟卓抱節討論過,感覺從神通法門的特點上來講,玄機觀聶觀主像是個縮水版的自家師父。
雷俊聞言,不禁莞爾。
有沈溪和陳令風、章太岡等人到場,雷俊對這一戰不再更多關注。
不過,他不過問人間事,人間其他人卻不敢忽視這位當代天師。
大明人間,有人主動聯絡拜訪在此方人間活動的天師親傳二弟子韓筱菲。
某種程度上來說,令人有些意外的來客。
當前大明人間割據一方的義軍統帥,駱海。
準確講,駱海并不只代表自己。
面對天師府的韓筱菲,他少有的開門見山,表明自身是代表貔貅妖圣而來。
韓筱菲從前聽師父雷俊提過貔貅妖圣的存在,這時充滿好奇。
雖然已經入世行走,作為天師親傳,諸多事宜皆可自決,既是她作為雷俊弟子的權限,也是師門對她的歷練,但事情涉及一位九重天之上的妖圣,韓筱菲再是沒譜,這時也不會自己擅自行事,而是先報與師父雷俊知曉。
雷俊洞觀人間,知道駱海和貔貅妖圣沒有惡意,于是允許駱海進入歸藏,自己在那里見他。
或者說,見貔貅妖圣。駱海經由韓筱菲接引前往歸藏,心中感慨連連。
道門和龍虎山果然人才輩出。
韓筱菲雖然在他身前領路,但駱海卻總感覺自己無法把握其存在。
如果不是對方時不時開口說話,他再將眼睛閉上,甚至可能無法覺察其動作。
先前能夠找到韓筱菲,還要多虧貔貅妖圣。
雙方修為境界差距過大的情況下,他們才能找到韓筱菲。
待到入了歸藏,這里空蕩蕩一片的天地世界,又令駱海心中為之一緊。
在韓筱菲帶領下,駱海見到那身材極為高大的道人,外貌如青年模樣,身著九色法衣,頭戴元始冠,正平靜立在遠方。
駱海觀之,只感覺自己仿佛在仰望宇宙星空,看上去包羅萬象,卻又神秘莫測,令人生出自身無比渺小的感覺。
“晚輩駱海,參見天師。”駱海上前行禮。
韓筱菲立到雷俊側后,雷俊本人平靜道:“駱居士免禮。”
駱海:“天師無量壽福。”
說罷,他束手而立,不再多言。
自他身上,隱約有黑氣涌現而出。
那黑氣在其頭頂上空凝聚為異獸之相,正是傳說中的貔貅。
雷俊平靜視之。
反倒是貔貅空面上流露出頗為人性化的復雜神色。
雖然對方是新崛起的小輩,但他心中對雷俊的忌憚卻極重。
原因無他,大明人間不少頂尖強橫妖族,都被眼前這個道人剿殺。
除了破大明京師那一下之外,對大明人族修士,雷俊反倒很少過問。
因為其他人間修士這些年來常在大明人間行走,相互之間消息往來,駱海與貔貅空也有耳聞。
在其他人間,雷俊也有專門誅除大妖的時候。
貔貅空雖然已經成就妖圣之軀,但對此不得不心懷警惕。
但他最終還是決定走這一趟。
原因,在于傳聞中有大妖銀月冥凰,仍安然身處羅淵。
只是貔貅空這趟前來,主動入歸藏,仍然擔著巨大風險,此刻當真面對雷俊,心情難免五味雜陳。
“貔貅妖圣,久仰大名。”雷俊平靜開口。
貔貅空:“不敢當。”
雷俊:“閣下到訪,所為何事?”
他神情如常,語氣平和,雖然淡漠,但至少面上暫時看不出敵意與不滿。
駱海在一旁見了,懸著的心先放下大半:
看來先前揣測是正確的。
雷天師對妖物的甄別,不在于修持妖氣惡氛還是天地靈氣。
決定性因素更可能在于這妖物是否造下大規模殺孽,令生靈涂炭。
只是修持妖氣惡氛者,不僅大多性情殘暴冷酷嗜血,更會因為修持靈氣者乃至于普通凡人而生出強烈的口腹之欲,亦或者借助生靈魂血修練妖法,故而大妖大多視人命如草芥,滿腹血腥。
歸墟中的鯤鵬妖圣曾經也在大宋人間造成過大范圍生靈殞滅。
似銀月冥凰那般,乃是極少數特例。
而眼下的貔貅妖圣算是另一個特例。
一方面因為貔貅本也是瑞獸,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貔貅本身天賦異稟,但又同饕餮之流貪婪至極有所不同。
嚴格來說,貔貅妖圣未必似銀月冥凰那般從不與人間接觸,但總體來講,他甚少有惡跡。
當然,一定要說的話,這同他被善智慧尊者鎮壓多年也有一定關系。
脫困后,他急需休養彌補,但人間情況特殊,仙境高手難以在其中自如行動。
真到了山窮水盡之際,貔貅妖圣說不得也可能被逼跳墻。
但時也命也,他遇到駱海,也遇到周明哲等大儒改良當前的理學禮制。
最終貔貅妖圣和駱海互惠互利,反過來薅了明廷各位老大人們的羊毛。
雖然因為先前冒險截擊善智慧尊者令貔貅妖圣辛苦積累所得大量消耗。
但人間合流在即,他情形已經安穩下來,沒有鋌而走險的必要。
只是當前人間局面,未來究竟何去何從,貔貅妖圣仍然不得不在意雷俊的態度。
“我不想過問人間其他事,只希望能靜修療養。”貔貅妖圣口吐人言:“拜禿驢所賜,我多年來不進反退,已經沒有繼續向上突破的余力,沒法指望能更進一步,眼下只想安度晚年。”
這也是他不考慮天宮舊屬的緣故。
雖然高天隨包容各路來歷修士,求志同道合而不問過往出身,但昔年漢末大劫時種種已經表明,天宮舊屬非我即敵,難容旁人置身事外。
雷俊雖然斬妖蕩魔不容情,更同天宮舊屬針鋒相對,但他不介意中立派的存在,不強求人站隊。
是以如果一定要在古代和現代兩任龍虎山天師之間選擇,貔貅妖圣更希望雷俊勝出。
他雖有心置身事外,但此刻也知當有所表示,故而冒險來見雷俊。
“閣下修行難得,望此念不改,勿令蒼生涂炭。”
雷俊聽了貔貅空所言,神色如常:“貧道亦希望閣下可以如愿。”
貔貅空看向駱海。
駱海向他和雷俊行禮,然后說道:“明廷腐朽,神器更替本是能者居之,德者居之,晚輩不才,自問才具尚不足以逐鹿天下,只希望這世間能撥亂反正,便于愿足矣。”
貔貅空對駱海言道:“人間事,人間了,天師替天行道,都還少有直接出手干涉人間,我以后也會盡量不出手,接下來的路,靠你自己了。”
既然此番冒險成功,雷俊沒有表現出敵意動手,那駱海再返回大明人間,便可以更自如同其他道門人間高交道,雙方漸漸合流,無需再依靠貔貅空幫助他在亂世割據一方。
“居士顧念蒼生,乃百姓之福。”雷俊言道。
駱海忙說:“天師言重了,晚輩不敢當。”
貔貅空目視雷俊,這次微微沉吟片刻后,重新開口說道:
“我有心歸隱養老,但也聽過人類一句話,‘樹欲靜而風不止’。
今朝承蒙天師關照,理當有所回報,同時幫你也算幫我自己,與天宮舊屬相爭,你能贏,我接下來靜養才安穩。
只是,我需要較長時間來準備,遠水救不了近火,天師與天宮舊屬相爭,未必能趕得上。”
雷俊面上無憂無喜:“無妨,我輩修道中人,本就是順天而為,應緣而動。”
韓筱菲代師送客,送貔貅妖圣和駱海離開歸藏前往大明人間后,方才返回,好奇問道:
“師父,貔貅妖圣是打算想什么法子?他既然有如此辦法,為何不用在自己身上以便療傷?”
雷俊微微一笑:“無妨,靜觀其變。”
他轉而看向自己的徒弟,滿意點頭:“最近常在外面跑,修行上倒是沒有偷懶。”
韓筱菲頓時笑逐顏開:“師父,弟子修行一向很認真很努力的!”
雷俊:“神通法門修煉也沒有放松,時刻抓緊時間呢。”
韓筱菲點頭如小雞啄米:“是啊是啊!”
雷俊:“真是太刻苦了,剛送完客人,回為師面前都是變作一副貔貅模樣。”
韓筱菲:“呃……師父見諒。”
眼前身材小一號的貔貅告罪一聲,逃也似的開溜。
雷俊見狀,不禁搖頭失笑。
二徒弟很多時候不靠譜,但誠如其所言,平日里修行上,她從無半點偷懶,反而相當刻苦。
接下來三年時間里,她靜心苦修,繼卓抱節之后,成功修成道家符箓派八重天神庭之境,開始開辟體內宇宙。
在她出關后,便正式接過大師兄卓抱節的班兒,負責平日里代師父雷俊督導三師弟封霆修行。
卓抱節則開始閉關,為八重天到九重天之間的天塹劫難做準備。
比他慢些年頭,秦采薇成功臻至八重天四層境界。
不過相較于已經開始為沖擊大乘之境做準備的卓抱節,剛剛臻至八重天圓滿的秦采薇,還需要相當一段時間的默默積蓄。
倒是今漢人間那邊,經過這些年的潛修,康明成功向前邁出這一步。
黃天道,有史以來第一次有了屬于自家的九重天大乘高真。
雷俊這時再看自己天書暗面宇宙所出的四大暗曜,周樸、康明都成功臻至九重天境界,而聶放同孟少杰也都已經八重天四層圓滿,并開始為沖擊九重天做準備。
相較于聶放近年來在大明人間風風火火,同樣在那邊的孟少杰安靜許多。
他默默旁觀和記錄這方人間潮起潮落,幾乎完整經歷大明皇朝由盛轉衰,再走向末路。
對于修習史家之道的他來說,如此經歷彌足珍貴。
以至于孟少杰本人珍而重之,細細揣摩。
以他的天資和經歷,論理突破至九重天境界的速度本該不比康明來得慢。
但他近些年來靜心歸納整理各方面史料,略微放慢幾分自我積淀并向上提升的速度。
雖非孟少杰本人有意,但厚積薄發之勢漸成。
張晚彤當前不在這方大千世界,孟少杰失去最好的良師。
但相較于早年時,如今的他已經可以鎮定平和面對眼前局面,期望張晚彤平安的情況下,甚至以一種相對超然的視角,觀察和記錄這大千世界近些年來種種變革。
“距離雷天師洞玄登仙,遏止人間提前合流,整二十年時間過去了,距離陛下入時之淵則有十六年了……”
孟少杰翻閱面前的書卷:“十六年彈指一揮間,天師昔年曾有言,無人為干涉,人間合流自動到來之期亦為之不遠,想來,已然將近。”
他合上面前書卷:“希望陛下吉人天相。”
同一時間,雷俊端坐歸藏中靜靜等待。
晚些時候,大師姐許元貞的身姿,重新出現在歸藏內。
“將將二十年,你已經準備好了?”許元貞饒有興趣看著雷俊。
雷俊頷首:“約莫就在這一年左右時間里,所以只好打擾大師姐在昆侖的清修。”
許元貞隨意地在時之淵旁坐下:“不妨事,我那邊大差不差,爐里繼續溫養即可。”
雷俊:“既如此,歸藏這邊辛苦師姐了。”
他跟許元貞招呼一聲后,離開歸藏,轉而前往娑婆。
在這里,雷俊以自身神通法力,終于將玉清彌羅洞天取出。
娑婆并沒有因此而徹底崩滅。
地下深谷中,裂縫內,大量靈符閃動光輝,交織成一片光嵐,填補破開的娑婆縫隙。
雷俊抬手,手指凌空勾勒,于是有黑白太極圖浮現,落入其中。
于是娑婆縫隙,開始漸漸愈合,光輝消解。
直到最后,符箓光輝徹底消失,虛空裂痕也隨之徹底消失。
在深谷地面上,只剩下一副巨大的黑白太極圖。
法清和尚模樣的王歸元在一旁看護,這時見狀,身形變化,重現王歸元本來面貌。
著深紅道袍的道人,向雷俊打個道家稽首:“娑婆蘇愈,掌門福德無量。”
雷俊還禮:“多年準備,非我一人之功,接下來還要辛苦師兄。”
王歸元:“愿你功成圓滿。”
雷俊與之告別,邁步進了玉清彌羅洞天內。
這方洞天終于再現自身挪移虛空之能。
接下來,雷俊沒有在九天十地之間輾轉,而是帶著玉清彌羅洞天,直接返回大唐人間,返回龍虎山天師府祖庭。
早得到消息的元墨白,已經在萬法宗壇內做好準備。
玉清彌羅洞天停于虛空中,同上清雷府洞天遙相呼應。
雷俊本人則入了萬法宗壇。
接下來一年時間中,他都留在這里。
淡淡光塵,自雷俊身上飄落。
人間尚未合流,仙人入人間行走,多少仍會出現仙蘊法力流逝散逸的情況。
雷俊太極道體周轉下,陸續從周圍人間天地中獲得回補。
人與自然,隱約形成循環。
相對而言,仍是雷俊流逝更多。
以他的根底,一定時間內不會有大礙。
但時間跨度如果不斷拉長,則同樣會造成負擔。
尤其是他接下來將要向洞玄二重境界,發起沖擊。
雷俊神態安然,只默默吐納,觀想存神。
萬法宗壇光輝流轉,不見特殊景象。
但上清雷府洞天、玉清彌羅洞天和遠在今漢人間的太清度人洞天,內部都有符陣亮起光輝。
與此同時,雷俊此前交托楚昆、卓抱節、韓筱菲等人在各方人間做下的布置,這時都開始發揮作用。
大唐人間、大宋人間、今漢人間、兩晉人間、五代十國人間乃至尚未平靜下來的大明人間。
山川地脈,潛移默化間靈氣悄然流轉。
六方人間,世俗百姓煙火氣同地脈山川靈氣悄然匯聚,不為外界所知,經由特殊的法儀,穿越虛空和距離的阻隔,共同交匯于大唐龍虎山祖庭。
受這些法儀影響,雷俊不僅沒有造成自身仙蘊法力加速流逝,反而隨著黑白太極圖流轉,得到人間更多反饋。
彼此間建立的循環,漸漸臻至平衡。
雖然需要保持當前狀態靜坐不動,但雷俊此刻長留人間,不再受任何影響與消磨。
他不斷溫養自身。
冬去夏至。
雷天師迎來自己一百二十歲生辰,步入兩甲子之齡。
這個夏天,他展開了自己的雙重道景玄垣。
接著,這兩方玄黃宇宙,漸漸開始合一。
并非從前結合嵌套的模樣,而是當真開始融為一體。
正是在這個過程中,雷俊開始沖擊洞玄二重境界。
不同于先前登仙之際水到渠成一步登天連劫難都不曾有過,眼下從洞玄一重到洞玄二重,雷俊同樣面臨天塹劫難。
識海意識中,雷俊眼前天地仿佛破碎。
上古末年,九天十地分裂的景象似是重現。
同時也仿佛要撕裂雷俊的仙人之軀和他的道景玄垣。
但雷俊始終安然。
他同六方人間聯系不斷。
與這六方人間相對,其他天地中,雷俊此前留下的符箓開始悄然發揮作用。
位列九天的昆侖、蓬萊、大同、娑婆、須彌、靈山。
位列十地的地海、黃泉、羅淵、大矩、空桑,以及……大荒。
伴隨大宋復國,木淳陽等人此前兵壓大荒,大宋人間的草原異族,正式成為歷史。
而楚昆留在其中的符箓,這時受雷俊掌控,與人間呼應。
六天。
六地。
六方人間。
雖不是完整九天十地大千世界,但在雷俊太極道體周轉下,不斷化生衍變,集聚神韻,加持于雷俊一身,幫助他直面仿佛上古末年九天十地分裂重現的天塹劫難。
太極道體作為基礎,自然悟性構思方法。
這一切不僅僅讓雷俊此前修行速度加快,也為這一刻籌謀。
他在這些天地、人間經營多年,準備多年,預備了屬于他自己,專門用來渡過眼下劫難的妙法。
于是……
洞玄二重境界,今日得成。
雷俊睜開雙目。
他的道景玄垣,亦從天市垣變化為太微垣。
構思多年的新仙訣,亦由此蘊生,從構想化為實際。
而伴隨雷俊修成太微垣,此方大千世界,凡是八重天和八重天以上境界的符箓派修士,心神都為之一振。
九重天境界的元墨白、楚昆、康明,有瞬間感覺自己的大乘道景,因外界而鳴動,仿佛不受控制要自動展開。
更多八重天境界的符箓派修士,八重天一層、二層還好說,八重天三層神庭外景和八重天四層神庭上景層次的修士,神庭宇宙當即展開一瞬。
一放乍收。
作為歷史悠久的圣地真傳,眾人驚訝之后,紛紛想起宗門古籍記載的情形,繼而恍然大悟,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漢末大劫之后,道家符箓派,有仙人登洞玄二重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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