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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 第一百九十六章 船海(上)
九月初二,泡夠了溫泉的邵勛下令啟程東行。
初三,蜀公邵厚自并州來。
之前他跟黃頭軍一部西行,在居庸鎮兵的配合下,震懾幽、并二州邊塞豪族,前后歷時兩月。
看他臉上褪去了不少稚氣,應當有所收獲。
“帶兵苦不苦?”邵勛掀開車簾,問道。
“不苦,好玩。”邵厚笑道。
“也就你覺得好玩。”邵勛笑罵道。
他年輕時也很喜歡帶兵,現在么,同樣深入軍中,但更多是強迫自己這么做,不愿軍權落于旁人之手罷了。
依他本心,隨著年紀日長,自覺春秋不多,有點想享受了。
就比如女人高氏、公孫氏被他一左一右摟在懷中,日夜把玩。深究內心,大概因為四十九歲了,沒幾年好玩了,于是變本加厲。
皇帝晚年昏庸,大概都和這些有關吧。
“可學到了什么?”邵勛又問道。
“初時手忙腳亂,吳將軍幫我遮掩了一番,沒出丑。不過兒這會已經學會了。”邵厚說道。
邵勛點了點頭,道:“好好學,日后幫你六兄打仗。”
“是。”邵厚應道,見父親沒別的話來,便策馬遠去。
高氏則悄悄看著外邊。
兒子慕容恪騎著馬,遠遠跟在人群中,仿佛感應到了母親的注視,他回過頭來,見母親果然在看他,頓時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高氏也回以笑容。
“好一出母子情深啊。”邵勛感慨道。
高氏本來是一副很害羞的性子,聽到邵勛這話時會忍不住低下頭,但這會卻一直看著十四歲的兒子。
慕容恪身上已經穿了件錦袍,暖和多了,這是邵勛前幾天第一次享用高氏之后賜下的。
高氏似乎已經默認了。
她服侍梁帝,為兒子爭取好的待遇。而且這種服侍要盡心要讓梁帝大悅,不然哪天厭倦她了,兒子的待遇可能又不行了。
邵勛從來沒說過此類交換條件,他只是故意這么做,讓高氏自我腦補,從而攫取好處。
當然,他并不討厭慕容恪。
邵賊年紀大了,現在就喜歡看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之類的事情,慕容恪孝順母親,聽聞亦友愛兄弟,讓他非常欣賞,不介意提高慕容恪的待遇。
邵厚離開之后,策馬到慕容恪身旁,還和他聊了幾句。
羊獻容生的這個孩子并沒有什么架子,從小散養過多的他性子比較野,喜歡賺錢,喜歡和人吹牛逼,喜歡談論兵事,而且不拘對象,不看對方身份什么人都可以談。
在伴駕的這群人中,邵厚大概是找慕容恪說話最多的,同時也是身份最高的人。
車行數日之后,過薊城不入,在潞縣城郊停留半日。
邵勛在此遇到了班師歸來的銀槍左營及黃頭軍第五營。
夜色之下,篝火燃起。
邵勛看著三子邵勖的“孝心”,十分滿意——一群俘虜的部落貴女正在獻舞。
三郎跟著蔣恪東行的時日不短了,經歷的事情也不少。
先小打一仗,擊破了慕容鮮卑一部,后逼近險瀆,再敗慕容汗。
前后歷二陣,斬首三千余,俘數千人,迫降二三萬。
雖然蔣恪在捷報中對三郎贊譽有加,但邵勛是不太信的。
楊廣有滅陳之功,但那是他打的嗎?掛名而已。
不過邵勛也是老武夫,通過各種分析,知道三郎還是實際參與了指揮的,不過是從屬地位罷了。
他的有些建議很一般,但蔣恪并沒有公然反對,而是為他詳細解釋了該怎樣做、不該怎樣做,并且在容錯度很高的時候,讓三郎實際指揮了幾場戰后掃蕩,讓他能學以致用,加深理解。
應該還是有點收獲的。
“三郎,此番班師之后,你就先隨蔣恪回冀州。”邵勛說道:“有些事需要處置。”
“阿爺,莫不是罷鎮?”邵勖問道。
“吾兒聰慧矣。”邵勛笑道:“不要急著動手。大軍南下之后,先就食博陵,待朝使者至各鎮后,等為父之號令。”
“是。”邵勖應道。
“你知道怎么做?”邵勛追問了一句。
“但以保密為要。”邵勖說道:“有些鎮兵還未班師,遽然罷鎮,恐致其反叛。”
“不錯,思慮很縝密。”邵勛說道:“你操持這些事務倒很擅長,今后還要多多熟悉軍務。練兵、帶兵、用兵,都要好好體會。將來——”
邵勛說到這里,笑了笑,指著場中,道:“你選人倒有幾分眼光,此間舞姬,頗多姿色。可嘆軍中某些將校,不問姿色,但以豐乳肥臀為佳。朕賞賜美人下去,他們還覺得不夠好。”
邵勖本來還在琢磨父親前面的話,這會聽了亦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喜好。”
“軍中將校可曾談論為父的喜好?”邵勛問道。
邵勖不答,只笑。
邵勛歡喜地摸了摸兒子的頭,笑罵道:“真以為我不知呢。黃沙獄搜集的大不敬之語可不少,那幫殺才,時時進獻身份貴重之婦人,當我不知道他們心中想著什么呢?”
段氏跪坐在邵勛身側,靜靜看著獻舞的鮮卑貴女們,心情復雜。
有時候會看到眼熟之人,卻記不起她們是何人,于是只能低下頭,聊為遮住面容。
近日屢有近臣在梁帝身前進言,請殺慕容皝。
段氏雖知梁帝不會殺她夫君,但聽得多了,總有些惶恐,于是委婉請求。
梁帝每每安慰她,說自己不是嗜殺之人,然后就順理成章寵幸她。
案幾旁、床榻中、窗臺前乃至地毯上……
她在賭,賭夫君到來后,梁帝會放她回家。
王銀玲那個烏桓女人總笑她蠢,說自己姿色只稱得上“清秀”,慕容皝早厭煩她是“老物”了,不然為何與其他姬妾生了那么多孩子,而她卻只有慕容儁一個孩子?
段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覺,只能強迫自己不往這方面想。
夫君應該會原諒她的。
她是失貞了,卻不是自己的錯,況且她也在想盡辦法幫夫君。
一曲舞罷之后,邵勛站起身,拍了拍手,看向諸將,指著場中諸女笑道:“喜歡的就抱回去。”
場中歡呼聲四起。
邵勛哈哈大笑,然后看向邵勖,問道:“吾兒不挑一個?”
邵勖也不矯情,起身指著一人,道:“就這個了。”
邵勛定睛一看,贊道:“眼光不錯。”
再遣人一打聽,原來是慕容運的女兒,嫁到了匈奴蘭部之中,為蘭勃后妻,遂大手一揮道:“她是你的了。”
邵勖走過去,將此女牽走。
銀槍左營的將校們皆大笑,氣氛熱烈無比。
慕容運坐在蔣恪身旁,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前番去勸降,頗有功勞,后來遇到慕容翰、桓溫、蔣恪、邵勖等人,曲意巴結,稍稍拉了點關系。
四人之中,慕容翰這個侄兒對他禮數很足,但態度其實有些疏遠,桓溫、蔣恪看不起他,唯趙王禮賢下士,讓他十分感動。
女兒跟了趙王,這是大好事,不枉他一番謀劃。
邵勛飲了不少酒,有些微醺,沒注意臺面下的這些暗流——其實便是知道也無妨。
銀槍左營的將校們很快將美姬挑選一空,臨了,蔣恪好像喝多了,將一女推到桓溫懷中,道:“元子此番出力甚大,給你留個好看的。”
桓溫頓時僵在了那里。
邵勛噫了一聲,似笑非笑道:“元子亦有此雅興?”
桓溫背脊生汗,暗罵蔣恪糊涂,遂將婦人輕輕推開,起身道:“陛下,臣心中只有公主一人,并無他念。”
邵勛唔了一聲,微微點頭。
蜀公邵厚、漢王邵渥湊在一起,用促狹的目光看向桓溫。
邵勖也看了過去,笑而不語。
都是男人,如何不知道桓元子的想法?只不過被大姐管得嚴,不敢罷了。
邵勛笑了笑,道:“今日酒已盡興,卿等繼續。”
說罷,在童千斤的護衛下離去。
段氏左看右看,亦低頭跟上。
重陽節這天,邵勛抵達了北平無終。
燕王邵裕遣使來奏:他于八月底撤軍,臨行前將丸都付之一炬,單于府左司馬鄭隆與其合兵,西行三十里,攻破高武設于城外的營寨,斬首兩千,但攻紇升骨城不克,遂解圍而去,自沸流水北上,經木底返回玄菟。
撤退的原因是北風大起,氣溫驟降,屬吏皆言再不走可能就要挨凍了,畢竟大軍返回玄菟后,還要穿越遼澤返回幽州,沒有半個月以上是辦不到的。
奏報之中還附上了聽到的樂浪軍情:有濊貊部落酋長起兵,反對高句麗人;慕容稚帳下騎兵突入樂浪,于平壤城外敗高開;開懼,退守城中,四下求援。
邵裕請求朝廷于安平口(鴨綠江入海口)附近筑城,置浦,以水師維系,當可長久威懾高句麗,亦可鼓舞樂浪、帶方二郡吏民士氣。
邵勛看完后,沒有立刻回復。
其實,鴨淥水的價值早已在丸都之戰中體現得淋漓盡致——這是一條可通航水師艦船的大河。
有時候就是一個取舍問題。
孫權迫于無奈,再加上南人擅舟,于是三次遣使,經鴨淥水行至丸都城下。
曹魏也不是沒有交通高句麗的需求,但他們的使者就走陸路,不乘舟而行,明明這樣更快捷、方便。
李世民攻高句麗,張亮率江、淮、嶺、峽兵四萬(即江淮、嶺南、三峽人),驅五百艘戰船跨海登陸,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海路危險,但陸路實在漫長,受不了了,于是被迫走海路,最后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要不要這樣做,邵勛還是有些舉棋不定。
先去看看船吧……
溫麻船屯剛送來一艘新船,由典船校尉諸葛甝親自押送,自江南一路航行至遼西。
看完之后,或許就有決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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