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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出個萬法道君 第一百一十章 我與白兄弟,一見如故
義海郡原本有十七座高門大姓,攏共被喚作十七行。
之所以這樣叫,是因為他們每一家,都把持著所在行當上下游的各種買賣。
手眼通天,日進斗金,坐到魁首的頭把交椅。
故而,以“行”為名。
比如蘇家的鏢行,冒家的藥行,韓家的梨園行,方家的金銀行。
習慣的叫法,便是蘇家行,冒家行,韓家行,方家行。
不過這已成好多年前的作廢講究,現在大伙兒都喊十三行。
年輕的小輩,并不清楚其中發生過什么變故,又或者有啥門道。
唯獨老一代人才知道,義海郡曾經連下四天的暴雨,怒云江漲潮險些沖垮堤壩,宛若龍王爺震怒。
之后,便再也沒什么蘇、冒、韓、方了。
“義、海、藏、龍!這四個字……壓的都是血海深仇!
我舅舅當年被活活打死,我娘她一哭二鬧三上吊,把棺材抬在院里,當眾問我爺爺還要不要何家的臉面!”
何敬豐眼中透出驚恐,寧海禪這個人名,好像讓他活見鬼一樣:
“結果第二天、第三天,我家又多出兩口棺材!二叔、三叔……唉,羊伯,你不曉得,此人瘋得厲害,用一雙拳頭讓十七行座座高門,披麻戴孝!”
羊伯聽得心驚肉跳,詫異問道:
“這個姓寧的,莫非來頭甚大?要不然,得罪義海郡十七家大行當,竟能安然無恙?”
何敬豐好似不知該如何解釋,憋了半晌訕訕道:
“反正寧海禪得罪不起,我若被他打死,爹指定不會給我報仇,大哥、三哥最好也別動這個念頭,否則禍及全家……十年前,他都沒有四練,就那么難纏,十年后更難說了。”
羊伯眉頭鎖緊,溝壑縱橫的干瘦老臉浮現一絲懷疑,區區三練,也配稱無敵么?
七少爺著實有些被嚇破膽的意思。
“羊伯,這人不講武德到極點,十七行并非沒有請出高手坐鎮,想要以大欺小,可他眼瞅著打不過,跑得比誰都快,往往閉關苦修一陣子,琢磨各種陰損招數,再冷不丁給你來一下。
石灰、下毒、易容、潛伏……堪稱手段狠辣,詭計多端!”
何敬豐想起幼年時,因為寧海禪連吃大半年的流水席,從叔叔伯伯口中聽到不少傳聞,重重嘆氣:
“最可氣的是,他天資悟性極其妖孽,同境界的練家子,根本斗不過他,比他厲害的,又難逮得住人。
一手遮天的冒家行,曾用一株七葉寶參王,從天水府招徠四練宗師……然后他便消失沒影了。
過了整整半年,再次現身,從那以后,但凡冒家長房子弟,三練之內,出門就死。
折騰得冒家焦頭爛額,花重金抬出道官老爺,欲要捕捉蹤跡,也一無所獲。
對了,就在五年前,爹還跟我提過一嘴,此人突破四練,馬不停蹄跑去天水府,把那個冒家聘來的宗師打死了,據說是暗中偷襲。
義海郡流傳過一句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寧海禪報仇從早到晚,這種牛皮糖似的瘋子,咱們躲遠點。”
羊伯眼角抽動,四練也玩偷襲,心那么臟,手那么黑?
“萬幸,萬幸!他已經立過誓,往后不會踏進義海郡半步!快走,只要坐船回家,咱們便能安然無恙!”
何敬豐急匆匆跨出書房,恨不得長出翅膀飛進郡城。
羊伯無奈提醒道:
“七少,您辦不成老爺交待的差事,必然要受罰,想想道院生員的名額……”
何敬豐頭也不回:
“被我爹打個半死,跟被寧海禪打死,孰輕孰重,我能不明白?”
羊伯追趕上去:
“那個姓寧的教頭再怎么瘋,您又沒得罪過他,為何要怕?”
何敬豐腳步一頓,眉毛倏地舒展,仔細想了想,好像豁然開朗:
“對啊,我怕什么?
寧海禪雖然打死我舅舅、二叔、三叔,但那都是陳年往事了,我又不想著報仇,干嘛擔心?
上一代的恩怨,跟我這個小輩有啥關系!”
他仰頭大笑,像是心頭落下千斤大石,整個人又恢復輕松懶散的散漫姿態。
轉身回到書房,拿起何文炳那一摞信件,大略瞧了幾眼,不以為意道:
“左右不過幾處渡口,幾家鋪子,寧海禪的徒弟要,給他便是了。
何文炳當真眼界狹隘,這點破事兒,也讓長房擦屁股。”
羊伯當場愣住,欲言又止。
每年數萬兩銀子的穩定財路,也能輕易讓出去嗎?
七少爺,您是不是忒大方了!
“羊伯,備禮!裝三十斤……不,五十斤的碧水粳米!咱們親自登門拜訪!”
何敬豐大手一揮,從自己每月份額當中撥出一半,闊氣到令人發指。
“去通文館?”
羊伯腦子有點發昏,搞不懂七少爺到底想干嘛。
“當然是見寧海禪的高徒,白七郎了!”
何敬豐眉毛一皺,用“你老糊涂了”的眼神望向羊伯:
“通文館暫時不能進,我怕看到那塊義海藏龍的金字黑匾,兩腿打擺子,直接跪在外面。”
羊伯無言以對,只得遵命行事,盡管七少爺把寧海禪吹得天下無敵,但他到底在天水府開過眼界。
四練武夫而已,再厲害,也有限。
龍庭受箓的道官老爺,才叫真正的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七少爺還是被大夫人寵溺得狠了,有些坐井觀天,小覷赤縣神州的各路豪杰。
“七星透骨針、煙雨斷腸絲、天云五花綿、順逆神針、傷心箭、喪門釘……”
等到完全記住纏絲勁和白猿功,掌握走勁運功的訣竅,白啟便將兩部冊子歸還,他踏上得真樓二層,目光一掃,竟然發現書架一角,擺著眾多制作暗器的秘笈。
“千變萬化功?藏形大法?五毒秘典?”
易容!斂息!用毒!
白啟心頭一動,難不成師傅以前還干殺手的行當?
否則,怎么如此之多非同尋常的偏門功法?
玩笑似的念頭升起又落下,白啟并未多看,既然寧海禪只傳五部大擒拿,那么他就只學這些。
以教頭的武學理解,絕不至于讓自己走錯路。
行到前院,老刀依舊磕著瓜子,見到白啟笑呵呵道:
“這才一天一夜不到,小七爺就把兩門上乘武功吃透了?”
白啟搬來小馬扎,安穩坐在刀伯的旁邊,今兒個難得大晴天,正晌午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
“略有所得,知道該怎么走勁運功了。師傅傳我龍行掌和羅漢手,是練腰胯,脊柱,龍馬合一代表陽剛雄勁,氣血暢通,力達四梢。
纏絲勁和白猿功,兼顧內外手腳,我以前聽人講,功夫在于六合。
內是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外是手與腳合,肘與膝合,肩與胯合。
師傅讓我走的路,似乎就是如此。”
老刀耷拉的眼皮一跳,贊許道:
“不錯,不錯!小七爺悟得通透,無需指點就能明了深意!尤其這個六合之說,很有講究!”
瞅著刀伯心情甚好,白啟趁機多問幾句關于練骨的門道。
他已經一練圓滿,金肌玉絡,坐臥休息之時,周身毛孔閉住,養住厚實氣血,漸漸有種水滿自溢的充足之感。
接下來,便該嘗試換汞血,煉銀髓了。
“二練名為汞血銀髓,需要分開說。汞血是指,通過一次次劇烈的刺激,換血伐毛,煉血洗髓,不斷地提升體魄,跨越極限。
這一關,其實危險不小,練筋功夫不夠深,控不住氣血,或者閉不住毛孔,便有可能七竅噴血,暴斃橫死。
要練骨,無非還是那幾樣辦法,用秘藥方子內服外用,但藥性再猛,也有用盡之時。
就像泡藥浴,如果身體吸收太慢,無法一鼓作氣完成換血,反而騎虎難下。”
老刀好歹是嘯聚伏龍山的赤眉大當家,而且得過際遇,吞服獨角蝰蛇的內膽,造就過人的體魄與天分,說得是深入淺出,通俗易懂。
“最好的手段,莫過于服丹丸,或者沐浴精怪的血液。切記,是精怪,不能是妖類,后者除去內丹之外,血肉無不摻著劇毒,強行食用,容易沾染邪氣。
所以少爺打死那頭大蟒,直接催動氣血真罡,將其燒得干凈,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白啟若有所思,怪不得沒見到那頭二十丈的大蟒尸身,倘若妖類跟寶魚一樣能夠進補,依著寧海禪的性情,應該是切成上百段,爆炒清蒸紅燒,把做法試個遍,讓黑河縣人人分上一碗。
“小七爺倒也不用著急,好好養著氣血,打牢固根基,等過完年開春,少爺自然回來,到時候再練骨也不遲。”
老刀慢悠悠道。
“知道了。”
白啟并不急躁,他又沒想著赤手空拳闖蕩義海郡,一練圓滿金肌玉絡,足夠在黑河縣扎根立足了。
“刀伯,我剛瞅著得真樓二層,好多暗器、易容、下毒的功夫?師傅對這個也有興趣?”
他印象里,寧海禪應該是那種拳壓四方的生猛人物。
怎么可能玩這種陰損招數!
“呃……少爺常說一句話,武道,豈是如此不便之物!
偷襲,也是一種打法!
他未曾躋身四練之前,經常招惹一些仇家,動不動以大欺小,以多打少。
久而久之,少爺也就不怎么講究了。”
老刀把手伸進貂皮帽,撓了撓光溜溜的腦袋:
“別看少爺現在很有高手風范,早年前玩的都是撒石灰、下瀉藥、打悶棍。
最厲害一次,用五百年氣候的蜈蚣長足磨成粉,淬煉百斤斷腸草,研制出一種無色無味的劇毒,把一個四練宗師麻翻了。”
白啟聽得一愣,好似沒想到寧海禪還有這種光輝事跡。
繼續閑扯幾句,等到日頭漸漸西斜,他別過刀伯,踏出通文館。
還未往二仙橋的老宅趕,就看到蝦頭縮在墻角,像是等著自己。
“平常這個時候,你應該在松山門練拳才對,出啥事兒了?”
白啟悄無聲息繞到身后,輕拍蝦頭的肩膀,把他嚇了一跳。
“阿七!你怎么走路沒聲的?我專門跑出來找你的!我沒事兒,伱有事兒!”
瞅著蝦頭火燒火燎的焦急樣子,白啟挑眉問道:
“怎么了?”
蝦頭拉著白啟,一邊快步走著,一邊說道:
“你不是收了魚欄的幾家鋪子、幾處渡口么?”
白啟頷首:
“對啊,何文炳非得送我手里,我正考慮拿不拿呢,這老小子多半沒安好心,挖著坑等人跳。”
蝦頭豎起兩條眉毛,怒道:
“何老狗心腸大大地壞!今天正午,東市碼頭停靠一艘大船,據說從義海郡來的!他故意把鋪子、渡口,這些賺錢的財路給你,暗地里又求何家幫忙,肯定是想借刀殺人,讓你跟郡城的高門對上……”
白啟十分詫異,眼中透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直愣愣看著蝦頭:
“你啥時候開的竅?通過義海郡來人,你就能分析這么多有用的東西,很有長進啊!”
蝦頭急得跺腳,哪有興致跟白啟玩笑:
“說得好像我很笨似的!我爹一看到那艘大船,便跑去跟梁伯合計,覺得不對勁,讓我報信!我先去了二仙橋的老宅,只看到阿明……那些話都是他講的。
我還打聽到,船上有個瞅著很闊氣的公子哥兒,他都不走路,坐的是轎子。
整個黑河縣,也沒見過誰乘轎,肯定大有來頭!”
白啟并不意外,天底下可沒不用花錢的免費吃食,何文炳這么痛快地交出渡口、鋪子,昨晚答應,今早就把地契送上門。
要說心里沒藏奸,誰信!
“急什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郡城的大少爺?總得瞧一眼成色,再作打算。”
白啟好聲好氣,安撫住為他擔驚受怕的蝦頭。
對于黑河縣的升斗小民而言,義海郡的高門確實像一座大山,足以壓得人粉身碎骨。
自個兒之所以這樣從容平靜,當然是因為有通文館當靠山。
沒道理,像師傅這種一拳打殺妖王的大高手,放在義海郡就滿地走了?
回到二仙橋的老宅,往日還算寬敞的街道竟然被堵得水泄不通。
也不知道誰家成親送聘禮,還是過壽辦喜事,清一色的灰衣健仆挑著擔子,排成長龍,擠得滿滿當當。
過路的行人瞧著這個陣勢,紛紛繞道,生怕沖撞某位大戶老爺,平白挨上一頓打。
蝦頭手掌猛地抓緊:
“果然是沖阿七來的!怎么辦……阿七不是忍氣吞聲的性情,等下萬一沒談攏,失手把大少爺打死了咋辦!早該讓爹備一條舢板,方便跑路!”
蝦頭腦袋里滿是白啟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然后被追殺的混亂場面。
“搞這么熱鬧,先禮后兵?”
白啟倒是鎮靜,長龍似的擁擠人流被他劈開,不疾不徐行到老宅門口,阿弟白明站在門邊,好像被一幫人圍住了。
他眉鋒一揚,殺心還沒來得及動,便見一個頭戴白玉冠、腳踩朝天靴的青年,忽地躥到面前。
迫不及待伸出雙手,宛若多年好友把臂同游:
“你應當就是白七郎了!”
白啟按捺住一瞬間想要反擊擒拿的動手念頭,任由青年挽住他的胳膊,點頭道:
“閣下是?”
青年來得莫名其妙,態度更是沒來由的友善親切:
“在下何敬豐,忝為何家長房七子,承蒙朋友抬愛,喚我一聲‘何七郎’。你瞧瞧,咱們多有緣分,都是‘七郎’!哈哈哈!”
白啟扯動下嘴角,算是回應這位仁兄的風趣。
青年不以為忤,跟著白啟跨過老宅的門檻:
“我與白兄弟你真是一見如故!白兄弟,咱們進去說會兒話!”
蝦頭傻傻站在門邊,瞅著一前一后頗為和諧的兩道身影,露出“完全想不通”的呆滯表情。
白明則是一臉淡然,哼哼道:
“沒啥好奇怪的,像什么何少東家,宋二公子,不都是很喜歡阿兄。這個義海郡的闊少,也沒抵受得住。”
蝦頭用力抓著腦袋:
“可阿七……不去討女人歡心,專門吸引男的?還都是公子哥兒?!”
白明板著小臉,老氣橫秋道:
“蝦頭哥,你不懂。那些話本里頭,最厲害的帶頭大哥,往往豪氣干云,足智多謀!
別人見了,恨不得納頭便拜!我阿兄,便是此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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