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一千零四十章 制造罪孽,而后歸罪于受害者
張居正從萬歷維新的急先鋒,成了萬歷維新的阻礙。
沒有人能夠不犯錯誤,同樣張居正的新政,也有一些錯漏之處,他無法去做出改變,因為否定自己的過去,等于否定自己的現在和未來。
這個時候,張居正是萬分痛苦的,一方面,他要活著,保證萬歷維新的持續推行;另一方面,需要他死去,好讓朝廷對過去的政令,進行查漏補缺。
申時行對考成法適當的做減法,就是查漏補缺,但申時行作為張居正的門下,能做的實在有限,做的多了,就會被認為是同門內訌,被認為是機會,掀起更大的風波。
現在,侯于趙愿意站出來,對新政查漏補缺,這對大明當然是天大的好事,當然對張居正而言,更是一件好事中的好事,能讓他從這種痛苦的狀態解脫出來。
自從考成法開啟后,大明一直在向上集中權力,忙碌的皇帝、燈火通明的內閣,日夜不眠的六部,把權力抓得死死的,這自然有利于大明皇帝的意志徹底貫徹,但一根弦兒繃得太緊、太久,一定會斷掉。
侯于趙提出了各省三司衙門籌建地方性官廠,就是進行試探性的對下放權,看看結果,如果不好,因為只是局部嘗試,翻燒餅不會影響大局。
一收一放,一張一弛,才應該是新政的節奏。
朱翊鈞朱批了侯于趙的奏疏,準許了他的請求,讓他領旨辦差,總領各省三司籌建官廠之事。
“三娘子的奏疏。”朱翊鈞看完了三娘子的奏疏,面露疑惑的問道:“朕不明白。”
馮保眉頭一皺問道:“陛下有何疑惑?這綏遠不是挺安穩的嗎?”
“今年羊毛量增長量比去年要高,增長了5,而且今年還完成了三百四十處草場的勘界,李如松平定馬匪,綏遠地方幫忙補充戰馬、水食,精銳銳卒和草原健兒合力,一舉將外喀爾喀三部趕回了漠北。”
“這不都挺好的嗎?”
李如松領著騎營去了草原,三千人的騎營很快擴充到了九千人,剩下的六千都是綏遠地方衛軍,大明漢軍和草原人一起,把漠北的養馬奴趕回了漠北苦寒之地。
“就是好,朕才覺得疑惑,萬歷九年至今,綏遠居然沒有發生一次實質性、成規模的叛亂,這可是大明新辟之地,怎么就這么順順利利的王化了?”朱翊鈞看著馮保說道:“馮大伴,你不覺得奇怪嗎?”
“還是綏遠總督潘季訓,調動衛軍平叛了,不過為了不引起朝廷的忌憚,選擇了粉飾太平?”
馮保一聽也是有些撓頭,笑著說道:“陛下,調兵遣將,稍有動作,糧草、兵差、軍馬、水食都是瞞不住的,綏遠那么多的衛所,不是潘總督的私兵。”
“若說寧遠侯干得出來,臣信,潘總督擅長治水,不擅長領兵打仗。”
“綏遠為何就這么順利的王化,臣以為順理成章才正常。”馮保拿出了備忘錄,翻動了許久,才找到了萬歷十一年六月,將備忘錄呈送了陛下御前。
“潘總督在十一年六月的時候,張榜公告了一份名叫《陜甘綏衛所選簿校注》,將陜甘綏等地一千三百六十個衛所,一萬三千戶歸化胡人的名冊張榜公告。”
“從洪武到成化年間,斷斷續續有近百萬胡人歸化大明,他們在衛所中世代繁衍。”
“比如保定中衛右所副千戶,原名撒不忽兒,是迆北人,永樂九年歸化,賜名平志良,至今傳六代。”
“承襲副千戶為家里的麒麟子平應期,萬歷十三年從征大明東征,位列138將星之一,東征九勝有七功。”
“萬歷十六年戚帥凱旋,陛下賜其地猛神火將軍星傳家寶、頭功牌等物,平應期衣錦還鄉,三月歸營。”
朱翊鈞驚訝的問道:“平應期祖上是胡人?”
朱翊鈞當然知道平應期,東征九大戰,他打滿了七場,剩下兩場沒打是因為披甲陷陣受傷了,傷好后繼續作戰,一把燧發銃,玩的出神入化,百步傳揚絕非虛言。
朱翊鈞對他印象還是很深刻的,朱翊鈞見過他本人,孔武有力,完全沒想過他祖上居然是胡人,而且是迆北,也就是漠北胡人。
馮保又展示了選簿里節選的內容,才開口說道:“陛下,大明說話是算話,既然歸附投效,就沒有刻意為難的道理,所以,綏遠人當然會相信,大明在真心實意的解決剪不斷、理還亂的復雜矛盾。”
“只要三代人,大家就都是大明人,也都是漢人了。”
“從大明開辟,這都打了兩百年,大明累,草原人也累,現在這樣的安穩日子,也挺好的。”
要對平應期說你就是胡人,平應期會覺得受到了極大的羞辱,并且把手里的金瓜錘掄圓了,砸碎對方的腦袋!
“原來如此,那就一點都不奇怪了。”朱翊鈞翻看了衛所選簿上的內容。
有的衛所居然一半以上,祖上都是胡人,但現在都是漢人了。
朱翊鈞還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名字,蕭定國、楊尚仁、柴進高等等。
比如這楊尚仁,在漢城攻城戰中,做了先登第一人,第一個進入漢城,斬倭寇四人。
柴進高則是犧牲在了忠州之戰中,戚繼光凱旋,太子扶靈柩下葬入了西山英烈祠,榜上有名,世受皇家供奉,他的兒子柴清泉那年才十四歲,繼承了柴進高的世襲指揮僉事。
現在也遴選進了京營,在講武大學堂讀書。
柴進高在東征之前,只是一個百戶,東征陣亡,世襲百戶升四品指揮僉事,和戚繼光當初一個出身了,大明沒有對他的身份和來歷區別對待。
馮保在戚繼光凱旋后,就對所有英烈和功臣的來歷進行了總結,這幾個,祖上的確是胡人,現在都是漢人了,漢化的非常徹底。
這一萬三千戶,都是類似的情況,繁衍生息,從無斷絕。
大明衛所雖然苦了點,甚至被士大夫戲稱世襲軍奴,但再苦也比草原朝不保夕強得多。
草原人沒有理由反對王化,就是有幾個死硬分子跳腳,也只會收獲嘲諷,并且檢舉到各府、縣衙換一份賞錢。
什么胡人,什么夷人,三代之后,都是大明人。
朱翊鈞活動了下手腕,繼續上磨。
“這什么玩意兒?”朱翊鈞看著面前的奏疏,這些文字他當然都認識,可是組合起來這些話,讓朱翊鈞感覺認知遭到了污染。
禮部從泰西找了多部法典,看看有什么可以吸收的地方,但這些法典,讓大明禮部有些莫名其妙,最終放棄了這一打算。
比如英格蘭現行的律法,其中有一條《懲治流浪者和長期乞丐法令》,因為圈地運動的進行,大量農民失去了土地涌進了城市之中,造成了十分廣泛的流浪漢現象。
這條律法就規定:對流浪者及長期乞丐,任何人有權實施剝光上衣當眾鞭打至流血的體罰,并強制遣返原籍,或最后居住過一年的地方。
如果無法確定身份、原籍、居所,則將其被送往感化院或普通監獄,服終身苦役。
農民失去了土地,這是英格蘭議會、紳士們犯下的罪孽,這些流浪漢是他們制造的,還要對這些流浪漢和乞丐進行鞭打,送到監獄終身服苦役,這很英倫風。
不去思考制度的缺陷,不去思考現象背后折射出的問題和原因,不去做出改變,卻要降罪給這些走投無路的平民?
除此之外,還有西班牙這個日不落帝國的律法,神判法,這個神判法,就是神來決定你是否有罪。
神判法分為冷水審判和烙鐵審判。
冷水審判是指將受刑人浸入水箱,如果他們沉下去,就會被宣告無罪,因為水已將他們接納。如果他們不幸浮起,就會被宣告有罪。
烙鐵審判,則是讓受刑人,握住滾燙的烙鐵,把手掌活活燙熟,再用布條包扎。三天后,如果手掌潰爛,則有罪,反之則無罪。
真的不是禮部貶低泰西,禮部傾盡了全力,想要在這些泰西法典里,找出那么一兩個閃光點出來,但是沒找到。
這可能也是高啟愚對推行思想殖民,如此有信心的原因,相比較這些蠻夷,大明的思想、文化、道德是真真正正的文明高地,是世界文明之光。
“一群臭魚爛蝦。”朱翊鈞看完朱批了朕知道了,表示自己看過了。
侯于趙的《深翻》已經下發,松江府的反應速度最快,他們準備在松江府試行,使用‘知單’和‘揭帖’來管理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富商巨賈。
但松江府遇到了第一個難題就是,誰來代表萬民。
如果全部選擇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富商巨賈,那么這些肉食者階級之下的中產之家、富農、中農、貧農、窮民苦力的利益,誰又來代表他們?
松江府和浙江情況不同,松江府人口高度聚集,一府之地,登記在冊的常住丁口就超過了三百五十萬,算上雁行人,就是過年返鄉的力役,要超過五百萬了。
如此密集的人口,就不能和浙江一樣,只選擇肉食者,因為浙江的主要矛盾和松江府的不同,浙江的主要矛盾還是還田政令的執行、鞏固和鄉賢縉紳的反撲,而松江府的主要矛盾是勞資矛盾。
時間稍微長一點,窮民苦力的利益,就會被不斷的侵犯,最終造成更加劇烈的矛盾和沖突,人口高度集中,稍微吆喝一聲,就是一場大暴動,到時候更難處置。
可是選擇一部分肉食者之下的階級,就會面臨另外一個問題,一步登天后,階級認同就會逐漸轉變,最終背叛階級利益。
最后松江府衙折中了下,完成了第一步的制度建設,和匠人大會一樣,不常設代表,專事專設專召。
遇到具體某件事,再把相關的肉食者和窮民苦力里口齒清晰、思維敏捷的把頭、工匠、力役召集到府衙拱宸堂進行議事。
不把名額固定,就是松江府多走出的一步。
多一事就多一事之累,如果常設,對于民坊主、富商巨賈而言,也是負擔,明明跟他沒有關系,卻要跑到府衙來浪費時間,時間就是錢,可浪費不得。
“松江府這個想法,很有意思。”朱翊鈞仔仔細細的看完了松江巡撫李樂、松江知府胡峻德的奏疏,確實多走了一步。
侯于趙在浙江搞出的知單和揭帖,完全是為了還田之事特別設立,好用,才用到了別的事上。
李樂的顧慮很對,只有肉食者可以說話,窮民苦力的利益誰為他們奔波?
浙江推行這一套辦法也就五年時間,對一個政策而言,這還是幼苗期。
李樂和胡峻德還有許多小的巧思,對拱宸堂這一制度進行了全面完善。
比如無論知單還是揭帖,所有會議,都應該有稽稅緹騎參會,拱宸拱宸,可中心在哪兒?萬一開會密謀造反,陛下也要知道才好。
稽稅緹騎不發表看法,不參與決策,只做記錄。
比如拱宸堂要設立糾儀官,這利益之爭,吵吵嚷嚷吵不明白就會動手,這可是朝廷衙門所在,真的打起來,威嚴何在?體統何在?
所以有糾儀官在場,失禮失儀就可以當場糾正,目前糾儀官由都司遴選軍兵充任。
吵可以,不要脫了鞋把鞋砸對方臉上,就不算失儀。
拱宸堂,算是代議制的一種,但大明不能照抄泰西的代議制。
因為大明太大了,人太多了,地區發展極度不平衡。
尼德蘭、英格蘭這些代議制執行比較好的地方,都是疆域狹小,疆域小,分化程度低,發展程度趨同,搞代議制自然是如魚得水。
西班牙的國務委員會,五個地區卡斯蒂利亞、阿拉貢、印度群島、意大利、尼德蘭,各有貴族在議會內為他們轄區奔走,但隨著西班牙海外殖民地的逐漸建立,這種代議制運行就出了問題。
海外總督府是不是西班牙人的問題,就越來越嚴重。
如果總督府的人是西班牙人,就應該參與到政治的運行之中,但是墨西哥、秘魯、智利、巴西這些主要總督府,并沒有議員在國務委員會。
在西班牙的無敵艦隊力壓一切的時候,什么都好說,當無敵艦隊不再無敵,海外總督府立刻齜牙咧嘴了。
拱宸堂,是大明對代議制的嘗試。
這種嘗試,在朝廷以廊廟陳民念,丹墀問政典體現,在地方則以各級的拱宸堂為主,大明嘗試用分層代議制來完成民意的層層傳遞。
至于這種分層代議制能不能有效解決各階級之間的矛盾,需要看實踐的結果,就像是身股制官廠的嘗試一樣,都是大明萬歷維新的嘗試。
對于大明而言,君臣上下,天下萬民,早就習慣了圣上代表萬民,可從大明兩百年國祚而言,圣上并不能妥善的代表萬民。
萬歷維新,天下人之天下的思想變革,再加上皇帝以身作則,出現類似的嘗試,并不意外。
萬歷二十一年,七月十日,松江府舉行了第一次拱宸堂公議。
收到了知單的棉紡商幫魁首、布行東家掌柜等一共二十七人,棉紡匠人把頭七人、匠人二十四人、碼頭勞工十七人,在十日上午辰時,齊聚松江府衙。
朱翊鈞沒有收到邀請,但他還是早早的抵達了松江府衙,坐在拱宸堂的后堂,旁聽了這次的公議會。
李樂和胡峻德聽到陛下來了,立刻馬上到府衙門前迎接,結果左等右等沒等到人,才知道陛下是輕裝簡從,從后門進入了府衙。
顯然陛下不想因為自己的出現,過度的干涉這次的公議會。
“你們看起來非常緊張。”朱翊鈞滿臉笑容,非常溫和的說道:“任何制度在草創的時候,都會鬧出笑話,有不足之處是正常的。”
“當初考成法剛推行的時候,也是錯漏百出,不是考成太過嚴苛多數完不成,要么就是人情過重,考成時候,相互包庇,這才有了草榜糊名,底冊填名這規矩。”
“臣等謹遵圣誨。”李樂和胡峻德再拜,到了前堂開始了這次的公議會。
銅鐘三聲響,門口的糾儀官檢查了所有人,確保安全,才放人入了拱宸堂。
拱宸堂分為了左右兩側,每個人的人名都貼在了椅子上,依次入座。
左側是肉食者,右側是窮民苦力的生產者,二者的打扮涇渭分明,左邊綾羅綢緞,右邊粗麻短褐,上衣下褲,衣服都打著布丁。
李樂和胡峻德還沒說話,現場的氣氛就變得有些緊張了起來。
這些商幫魁首、商行總辦,認出了這里面的幾個把頭,都是他們工坊的伙計,商幫魁首和商行總辦,眉頭緊皺,生出了許多的憤怒,這些伙計,也配跟他們在拱宸堂里平起平坐?
窮民苦力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再看看這些肉食者一個個肥頭大耳、大腹便便,綾羅綢緞,窮民苦力并沒有生出自卑,而是由衷的從心底生出了一股憤怒!
窮民苦力們終日在溫飽上掙扎,拼命干活,干到最后,都變成了肉食者的綾羅綢緞,變成了這些人的肥肉!
朱翊鈞看到這一幕,想起了一句詩: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李樂和胡峻德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把這事兒想簡單了!光想著‘知單’和‘揭帖’要有窮民苦力,但看這架勢,怕是要打起來。
拱宸堂是公堂,松江府衙門都安排了座椅,大家都是青天大老爺的目睹之下,那就短時間內實現了階級平等,這個時候,匠人們可不怕這些老爺們。
胡峻德趕忙一拍手中的驚堂木,開口說道:“今日,召諸位前來,自然是有要事要說,自陛下移駕駐蹕松江府,頒民生十條,其中就有薪裁所之事,今日召諸位來,自然是為薪裁所之事。”
“勞有所得,天經地義,干了活就要拿到工錢,天公地道。”
“今日要議定之事有三,一是薪裁所所裁案件,要按裁定執行,不得拖延,不得有誤;二是棉紡匠人辛苦,即便是學徒,理當有報酬;三是這棉紡匠人勞務契書,朝廷已有官定。”
“大家都說說看法。”
胡峻德趕緊開始了這次的公議,他講出了這次的議題,事關勞動報酬的三件事,因為第一次召開公議會,完全沒有經驗,所以找了個小的議題,找了具體的棉紡行業,防止事態失控。
第一次嘗試,還是小心翼翼一些好。
“太守在上,我有話要說。”蘇松棉紡商幫商總馬應泰立刻站了起來,拱了拱手說道:“這看似是三件事,其實是一件事,別人不敢說,我來說!”
“朝廷不免過于偏袒這些泥腿子了。”
“薪裁所自建立以來,大家都竭誠歡迎,可是這偷奸耍滑、好吃懶做、無故曠工者,也能得到裁定報酬,這是不是未免有失偏頗?”
“太守也為我們這些商幫著想一二,這么偏聽偏信下去,咱們松江府的工坊里,只會養一群懶漢,反正干不干活,只要呆夠了時間,被開了也能走薪裁所,拿到錢,為什么要干活?”
魁首馬應泰所言,也是事實,因為考成時間為半個月,薪裁所人手不多,所以只要有合同契書,能夠證明曾經做工,薪裁所就會從快從速的裁定,一般都會傾向于生產者的窮民苦力,而非勢要豪右。
其中不乏馬應泰說的奸猾之輩。
“是呀,馬商總所言極是,這根本就是在養懶人。”
“誰說不是呢,我們都是開門做生意的,他要是好好做事,我們還能把他趕走不成?再招新人,再培養學徒,不要時間?這都是錢,無緣無故,怎會開人?”
“這些個奸猾之輩,在廠里不好好做工也還罷了,四處惹是生非,偷雞摸狗的事可沒少干!”
馬應泰的話引起了共鳴,左邊的富商巨賈們,紛紛迎和著,陳述著自己的理由。
“簡直是胡說八道!”一個匠人把頭站了起來,面色通紅,指著馬應泰,哆哆嗦嗦顯然是被氣到了,有些說不出話來。
朱翊鈞微瞇著眼,通過屏風看著馬應泰,這家伙絕對是有備而來,而是和這些一起收到知單的富商巨賈已經提前溝通過,今天要怎么說怎么做,同進退,共榮辱。
這是富商巨賈們的優勢,他們提前知道了議題,因為朝廷因事而定在拱宸堂召開公議會,衙門里一定有風聲,但凡是在衙門里有一點關系,就是不知道具體內容,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信息差的優勢,體現的如此明顯,以至于匠人明明人多,卻被壓制了下去。
馬應泰完全是在詭辯,他在以偏概全,用極少的個例,去擴大到窮民苦力這個集體,進而指責整個群體失德,窮民苦力這個集體有錯,那富商巨賈們做什么都是對的。
這些富商巨賈們,他們不僅要朘剝工匠們創造的價值,還要剝奪他們的善,自己作為那個大善人,對勞動者們進行詆毀和指責。
這場公議會到這里,朱翊鈞已經知道,要失敗了。
不是胡峻德主持得有問題,而是會場節奏已經被徹底帶偏了,從商議三事,變成了對朝廷偏袒的批評和指責,到這一步,胡峻德就是再厲害,也掰不回來了。
朱翊鈞玩味的看著前堂的勢要豪右慷慨激昂,似乎占了天大的理去。
已經快到中元節了,天氣已經涼爽了起來,等到散場的時候,胡峻德還是出了一身的汗,因為后堂坐著皇帝。
這場失敗,不僅僅是代表著這次公議的失敗,還代表著他在陛下心中打上了一個無能的標簽。
“臣愧對陛下圣眷。”胡峻德散了眾人,來到了后堂就想請罪,因為最后達成的結果是:已見人情洶洶,諸紳議未決,多請退而具議單以上。
定議時需鄉紳、商賈、勢豪們簽押的公議單,顯然人情洶洶,說到后面,商賈們干脆把自己的想法寫在了公議單上,不再多言。
朱翊鈞依舊滿臉笑容,非常溫和的說道:“他們是有備而來,準備十分充分,說不定他們的筆正們,給他們出謀劃策,連你要說什么,匠人要說什么都有猜測,語氣、動作、腔調、表情都演練了無數遍。”
“這不是你的錯。”
朱翊鈞可不覺得這是胡峻德的問題,第一次要直接成功,那才是天佑大明。
他做皇帝都二十一年了,大明新政,從來沒有一件事是順風順水,沒有一點挫折就直接成功的,都是在實踐中對政策不斷修修補補。
侯于趙搞得公議會比較簡單,說是公議,更像是山陰縣搞約談,知縣說,鄉賢縉紳們聽。
松江府的富商巨賈們手中掌控的社會資源,遠超山陰縣的鄉紳,他們自然有更多的手段,應對朝廷的詢問。
這不代表著只有得到鄉紳贊同,官員宣布的定議、朝廷的政令,才具有實際意義。
大明始終是官本位制度,公議會只是提供一個意見渠道,至于采納不采納,并沒有更加強制性的規定,因為和匠人大會完全不同的是,公議會沒有表決機制。
胡峻德在這些富商巨賈面前丟了這么大個面子,就是胡峻德寬宏大量,不做計較,該做的事兒,師爺都會幫他做得周全。
而且整個衙門,都會默許并且配合,因為這涉及到了松江府衙門的威嚴,也就是松江府衙所有官人的整體利益。
如果這些動作太大,讓人看到,覺得胡太守太小氣了,胡峻德下次不給他們開知單、揭帖,就夠他們喝一壺了。
快捷鍵: 上一章("←"或者"P") 下一章("→"或者"N") 回車鍵:返回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