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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我朱翊镠該有的命運,就是享樂

作者:吾誰與歸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吾誰與歸 | 朕真的不務正業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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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三百九十一章 我朱翊镠該有的命運,就是享樂

張居正在奏疏中喜歡講自己是布衣出身,這不是張居正喜歡顯擺,顯擺自己有多牛,能從布衣之身爬到元輔太傅的位置上,當然,這確實小母牛坐火箭,牛皮上天了,張居正不是顯擺,而是告訴皇帝,他沒有跟腳,沒有背景,沒有宗族,沒有威脅。

張居正家里好歹是遼王府的護衛,世襲的千戶,熊廷弼則是個放牛娃出身。

張居正帶著他的滿腔熱血和抱負在朝堂上叱咤風云,當他走后必然有無盡的恩怨和是非,這些恩怨和是非,會帶著大明何去何從,世事難料,誰都不知道,即便是朱翊鈞自己本人,也不是無所不能,他需要助力,也需要人和他砥礪前行。

同志、同行,方同樂。

朱翊鈞想要普及基礎教育是看到熊廷弼以后不切實際的幻想,張居正覺得還是開海更加現實。

水師擴張、放遮奢戶出去掠奪利益、用掠奪的財富實現大明的復興,這就是張居正的想法,至于陛下所期盼的,也是張居正所期盼的,但是這真的太難太難了,罕見的,張居正又用出了轉移話題大法。

以前講筵之時,面對皇帝的疑惑時,張居正會拿出《帝鑒圖說》來搪塞一二,現在張居正拿開海、水師擴軍來轉移話題。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種宏愿,張居正年輕時候,何嘗沒有?到了現在,他仍有這種雄心壯志,時光荏苒,成為了帝國首輔的張居正沒有對宏愿的信念降低,而他活的歲數越大,更加看重眼前罷了。

這也是張居正反復傳授給皇帝的經驗,沒有人能擁有穿越時間長河的目光,看到五年之后的江山社稷會是何等模樣,即便是神武如太祖高皇帝,他也決定不了身后事,他死后四年,建文君就把江山拱手相讓。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量變引起質變,是矛盾說的另外一個重要觀點,做得多了,才能讓這個世界變得光明一些,如此,在離世之時,才能無悔這匆匆的一生。

對于水師的擴張,張居正和朱翊鈞講了很多的規劃,主要是集中在軍隊建設方面,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隸屬于講武學堂的學堂設立,對于征戰四方的銳卒,至少讓他們的孩子能夠讀的起書。

朱翊鈞將其稱為:大明皇家陸海國防大學附屬中小學計劃。

以張居正的才能,也不敢對著陛下許諾,讓每個孩子都能讀書,但他可以許諾做到部分,再多,真的不是他能做的到的事兒了,那需要社會的整體進步。

“熊廷弼這個孩子…”張居正略微有些一言難盡,看著熊廷弼,他總覺得他看到了自己,少年時的自己,那個天才一樣的自己。

“先生盡力教育就是。”朱翊鈞看著張居正的模樣,露出了一個笑容。見到了比你張居正還要可怕的天才,汗流浹背了吧,先生!

熊廷弼考中武舉人后,被人譏諷,而后一怒之下考中了鄉試的解元,時人皆曰:三元天下有,兩解世間無。

熊廷弼的軍事天賦是毋庸置疑的,比如丟到了遼陽的總兵賀世賢,熊廷弼給他的書信《回賀總兵》中,就勸賀世賢:不要喝酒、要跟兄弟部隊搞好關系、更不要出城隨意與老奴酋決戰、不要過分信任夷人。

(臨陣不宜過飲;各軍官來策應者當好言慰遣、不宜作聲色相惡;雖善戰能力敵幾人,然人定大勢須大眾挾助方能成功;降夷仍望切切謹防而遠置之,不可留為軍中身邊之用,愿將軍聽吾言毋忽也。)

而賀世賢就是臨陣喝酒,喝大了率領一千家丁出城作戰,盡數殺滅來犯敵人,而后老奴酋努爾哈赤誘敵深入,賀世賢乘銳輕進,被老奴酋的精銳包圍,無人救援,賀世賢勇武,還是逃回了沈陽西門,但這個時候,城中的降夷復叛,賀世賢戰死,沈陽陷落。

賀世賢不是無能之輩,兩次吊打老奴酋努爾哈赤,把老奴酋當軍功刷的賀世賢,熊廷弼走后,全然忘記了熊廷弼的叮囑,把熊廷弼告誡的雷區,挨個蹚了個遍,最終敗亡。

在那個遼人守遼土的主張之下,重用降夷,甚至成為了一種政治正確的時候,熊廷弼反對重用降夷,就犯了忌諱。

降夷確實好用,邊將對降夷的態度則是:信之如腹心倚之如手足。

對此熊廷弼對此非常反對,熊廷弼的理由很充分,薩爾滸之戰大明大敗,本來想當大明忠犬的夷人已經變心了,人心思動社稷難安,輕信夷虜恐釀大禍,遼人受遼土看似修省實誤國之法。

在朝廷的東林黨人,則是不了解情況之下,對熊廷弼這種態度非常不滿!說誰誤國呢!

熊廷弼多次上書辯駁,即便是被罷免遼東經略,在走的時候,依舊寫了一封近萬字的《奉旨交代疏》,將遼東的局勢分析的全面且徹底。

但是這一封奏疏,如同石沉大海一般,無人問津。

熊廷弼死后,之后的孫承宗、袁可立、袁崇煥等人,其實都是按著熊廷弼的三方布置的戰略方向在做,才算是將遼東局面穩定住了。

“熊大,來過來。”朱翊鈞和張居正的談論不避著熊廷弼,熊廷弼立侍在一旁,眼神極為的詫異,坊間傳聞陛下和先生多有不合,但熊廷弼今日一見,完全不是這樣,君臣之間并無間隙可言,既是師徒,也是好友,更是同志。

相同志向,砥礪前行,何嘗不是快事。

“陛下。”熊廷弼來到了皇帝的面前,十分的恭順。

“镠兒那個混小子,倒是對你十分看重,覺得你是可塑之才,答應伱的萬國美人,已經送來了,你切記不可貪歡,在先生門下,好生習文練武,報效國朝。”朱翊鈞滿臉笑容的說道。

在和高橋統虎對戰之前,朱翊镠許諾了兩個萬國美人給熊廷弼,自然不會食言,就真的送來了,而且不是潞王府原來的美人,而是朱翊鈞賞賜潞王府六個美人里的兩個,是兩個波斯美人,全新未開封。

熊廷弼呆滯的看著皇帝,愣了半天,才眉頭緊蹙慢慢說道:“臣那個…年紀尚幼,還請陛下將美人送回,等臣文成武就那天,再言此事不遲。”

這還沒結婚,就有了兩個侍妾,這讓熊廷弼有點懵圈,陛下已經賞賜了世襲百戶,在熊廷弼看來,已經完全足夠了,他現在最重要的是認真學習。

君所賜,不可辭,但他這個年紀,還不是玩萬國美人的年紀。

“那也行,先送到潞王府,等回頭你成丁了,朕再賜給你也行。”朱翊鈞站起身來,這是吃飽喝足打算離開了,他拍了拍熊廷弼的肩膀說道:“熊大啊,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按部就班的學,不必過分憂慮。”

張居正和熊廷弼將皇帝送上了車駕,才十分恭敬的俯首喊道:“恭送陛下。”

在車駕轉彎之后,張居正和熊廷弼才回到了全楚會館之內,熊廷弼亦步亦趨的跟著張居正,走到了半道熊廷弼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道:“先生,弟子有惑。”

張居正腳下一崴,聽到這有惑二字,當初那些痛苦的回憶,就開始襲擊他了。

“什么疑惑?”張居正看著熊廷弼站穩了身形,誰!還不是個天才!

陛下那些問題,他都挺過來了,熊廷弼小小年紀的疑惑,他還是能解惑的,但有很多事,得熊廷弼自己去尋找答案。

熊廷弼面色猶豫了下,開口問道:“遼東兵馬八萬,大營官軍堪戰者不足半,東西應援力薄難支,行伍不充,芻糧不給,舉遼東銳卒僅三千人耳,寧遠侯貴為武勛侯爵,為何充耳不聞?”

熊廷弼看不懂李成梁在遼東的作為,李成梁雖然不如戚繼光那么擅長練兵,但作為少數能夠出塞并且戰而勝之的將領,為何李成梁不改變現狀?遼東武備不興,最能打的只有李成梁的三千客兵家丁。

“你覺得呢?”張居正沒有回答,反而詢問熊廷弼的想法,這些都是遼東巡撫、參將、戶部各清吏司上奏的內容,朝廷對遼東的糜爛,一清二楚。

熊廷弼思索了片刻,開口說道:“人皆言李成梁為我大明安祿山,養寇自重、弛防徇敵,遼東軍備糜爛如此,確有養寇之嫌。”

“不是嫌疑,李成梁就是在養寇自重。”張居正站在大樸樹下,已是深秋初冬,這棵大樹之下,全都是落葉,這棵樹是他嘉靖三十二年回京之后種下,后來有了全楚會館,就移植了過來。

熊廷弼聽聞眉頭直接擰成了疙瘩,呆了片刻,只緩緩的開口:“啊?”

“這是他的生存之道,三千客兵,不多不少,再多了朝廷會猜忌,再少了不能御敵,人生在世,大抵都是如此的不得已。”張居正的確是細心教育,熊廷弼這個文武全才,唯一的問題,就是有點像海瑞那般嫉惡如仇,這是優點,這是德行,但在朝堂上,是致命的缺點。

遼東可出塞征戰的銳卒,不能再多,也不能再少。

張居正詳細的講解了其中的奧妙,看事情不要看表面,要從現象出發,找到問題,再從普遍存在的現狀中找到出現問題的原因,隨后在多種解決辦法里,選擇一個不是最好,但最合適的辦法。

只是怒斥狂罵,根本就不是在培養,是在發泄情緒罷了。

這就是張居正教給熊廷弼的思考方式。

賤儒不是這樣思考問題的,賤儒思考問題更傾向于泰西那種,我思故我在,我思故我對,不聽我的就是你的錯,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異端。

“我有點明白了。”熊廷弼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說道:“非不愿,實不能。”

“然也。”張居正非常滿意的點了點頭,矛盾就是如此普遍的存在,不做錯,做的多也是錯。

次日的清晨,天仍然沒有亮,潞王府內,宮婢們開始忙碌,一個一看孩子就不缺口糧的美人,來到了朱翊镠的床前,俯下身子,輕輕說道:“殿下,殿下,該起床去聽政了,離宮那邊都忙起來。”

“啊!二十五日是休沐,今日沒有聽政,睡覺!不起,就不起。”朱翊镠猛地撩起了被子,蓋住了腦袋。

冬日的被子極為暖和,封印之下的朱翊镠昨天就打算好了,他要狠狠的賴床、狠狠的睡懶覺,每月二十五日休沐是早就定好的事兒,天大的事兒,他都要賴床!

潞王府的寢宮是暖閣十分暖和,可宮婢從外面進來,穿的并不單薄,她看著鬧脾氣的小潞王,有些無奈的解開了大氅,掛在了旁邊的衣架上,只穿著一層紗衣,撩開了被子,鉆了進去,抱住了潞王,帶著些許羞澀和惹人生憐的聲音說道:“殿下,今日本該休沐,但離宮說仍要去文華殿,就一早來告知,殿下得去。”

“若是離宮那邊怪罪下來,殿下和陛下是手足,自是無礙,我們這些宮婢就遭了殃,要挨罰的。”

“殿下也不想妾身,被陛下責罰吧。”

冰冷的身體讓朱翊镠一個激靈,游走的手讓朱翊镠徹底醒了過來,他極為懊惱的坐了起來,準備起床之事,剛坐起來,又躺下,鉆到了宮婢的懷里,狠狠的在洗面奶上滾了幾下,起床氣才算是消了。

“咯咯咯,殿下慢些慢些,癢,殿下。”美人一邊笑,一邊躲避著朱翊镠的手,直到笑聲變得有些低沉和壓抑的嫵媚時,才算是停止了每日叫醒的纏鬧,再纏鬧下去,怕是要擦槍走火了。

離宮那邊的老嬤嬤每半個月都要對潞王府內外進行檢查,但凡發現一個美人不是完璧之身,陛下就會收回所有賜下的萬國美人,朱翊镠倒是遵從約定,沒有在大婚前胡鬧的太厲害,吃不到肉還是能喝點湯的。

“還有三年!三年我才能大婚!好氣!”朱翊镠開始起床,他還是有些怨氣,但是一想到熊大,那些個怨氣就消了。

熊廷弼離開潞王府后,那日子過得根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起得比雞早,睡的比狗晚,早上全楚會館家學,下午講武學堂挨揍,晚上還要考校功課,當真是聞雞起舞,披星戴月。

熊大認為這是他天大的機會,他真的在努力的把握這天大的造化,朱翊镠則認為熊大小小年紀承受了他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重量。

朱翊镠把熊大送走時候,那真的是敲鑼打鼓,熊大這樣的人杰在身邊,只會耽誤了他潞王的躺平擺爛大業!這個熊廷弼在潞王府帶著陪練們一起聞雞起舞,搞得朱翊镠想擺爛,都有些羞愧,熊廷弼一走,陪練們又開始擺爛,潞王府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還有什么,比,早上起來,在洗面奶上滾幾圈更舒適的事兒?

沒有,絕對沒有!

天才有天才的宿命,而他朱翊镠是天生貴人,躺平、擺爛、享受才是他這一生該有的命運!

十二個宮婢在寢宮內穿梭著,伺候著潞王起床,這些宮婢個個身材豐腴,身上都穿著一層薄薄的紗衣,走路如同扶風擺柳,妖嬈間帶著未經人事的青澀,偶爾有陣陣笑聲傳出。

“哥!我只有十二歲,十二歲!你讓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這么早起來,陪你去上朝,你難道不覺得羞愧嗎!”朱翊镠見到了皇兄,坐上車駕,就開始大聲的抱怨!

朱翊鈞一個大逼斗扇在了朱翊镠的肩膀上,厲聲說道:“朕如此勤勉,你如此懶散,親兄弟的你,難道不羞愧嗎?!”

朱翊镠權衡了一下,自己真的打不過皇兄,才橫著臉說道:“哥!你是皇帝啊,皇帝,天底下最大的天生貴人,你一個月就休這一天,就這一天!多大的事兒啊,還能耽誤你休息!皇兄如此勤勉,實乃大明之幸!”

“那磨坊的驢還在打盹呢!”

朱翊鈞直接被這臭弟弟氣笑了,摁著朱翊镠一頓爆錘,才說道:“遼東那邊文官彈劾李成梁了,所以今日廷議,休沐順延到明日,明天你再睡懶覺就是。”

“遼東之事?那是得去文華殿,快些,別耽誤了國事。”朱翊镠聽聞遼東有人彈劾,才知道皇帝為何放棄了珍貴的休沐時間,要去上早朝御門聽政了。

大明有幾件事是必須要果斷決策的,邊方狼煙如宣大、遼東、長崎、呂宋、云南戰事,各種突發的災禍,如地龍翻身、凌訊、黃河決堤等等,這都是需要及時決策,耽誤不得,朝廷這頭耽誤一天就是天大的事兒。

朱翊镠很聰明,但他認為享受才是屬于自己的命運。

朱翊鈞來到了文華殿正襟危坐,宣在偏殿等候的朝臣入文華殿,朱翊镠打著哈欠站在一旁,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圣躬安。”群臣俯首作揖,都是廷臣,不必跪著奏對。

朱翊鈞一揮手說道:“兵部侍郎右都御史巡撫遼東周詠,彈劾寧遠侯遼東總兵李成梁之事,諸位明公以為如何處置為宜?”

張居正面色凝重的拿出了奏疏說道:“李成梁在鐵嶺衛建豪舍曰花樓,雕欄玉砌,臺榭之勝甲于江南,云集娼妓樂人三千,日夜宣淫,追礦稅、征房號、編牛車、拿大戶、調夫匠、修牌坊、冒軍糧、占軍役、詐假官、用非刑、拷財物,罄南山之竹,不能盡書其臟;決東海之流,不能盡洗其穢。”

“此奏疏還有大寧衛屯田御史侯于趙、全寧衛參贊軍務周良寅聯名上奏。”

忠君體國侯于趙一起上奏,證明這件事不是空穴來風,所有人看向了之前的遼東巡撫,現在的戶部尚書張學顏。

朱翊镠眨了眨眼,好好好,這么玩是吧!潞王府也要有花樓!而且是萬國百花樓!

“李帥的確放蕩不羈。”張學顏略顯無奈的說道。

鐵嶺衛花樓之事,張學顏是十分清楚的,娼妓樂人三千?太小看李成梁了,那是漢妓,還有不少萬國美人,有些不在賤籍的暗娼、窯姐、家妓,至少也要五千打底。

鐵嶺衛,說是個魔窟也差不多,再強壯的人進去,三個月也得瘦十幾斤。

“那花樓依山傍水,有溫泉流淌而過,遼人莫不流連忘返。”張學顏稍微補充了點細節,李成梁的花樓,是建在溫泉之側,總之就是個讓人去了就不想回來的地方。

至于其他的事兒,追礦稅、征房號、編牛車之類的,都是老生常談的問題,無法造成傷害,之前朝廷欠餉,遼東都司只能自己想辦法,后來形成了慣性,就不是那么好改了,這些年倒是不那么窮兇極惡的追索了,追欠之事也逐漸轉移到了稽稅房,倒是輕松了不少。

稽稅房稽稅可是有三成留存地方,李成梁手下客兵,在無戰事的時候,有一千多人輪流幫著遼東稽稅房一起稽稅、追欠。

所有的罪名,是真實存在的,不是誣告。

張學顏在遼東時,萬歷二年,這花樓其實關了,今年不知道為何,李成梁又把這花樓給開了起來。

其實問題非常明顯,遼東總兵和遼東巡撫,文武之間鬧矛盾了。

戚繼光罕見的開口說道:“今年冬天無戰事,遼東大雪三尺有余,人馬皆不能行,驛路斷絕七日有余,李帥帳下三千客兵家丁,既可克虜,亦會生亂,無事則生奸盜之事,李帥重開花樓,大抵是給這三千找點活兒干,他們不在花樓待著,怕是要無事生非了。”

“戚帥,京營,從無如此荒唐之事!”右都御史李幼滋對戚繼光的說法,并不認同。

自萬歷元年起,的確每年冬天都有出戰,今年冬天休養生息,沒有作戰任務,可是京營完全不需要娼妓這種東西,李幼滋對戚繼光回護李成梁的理由,不認可。

馬自強思索了片刻說道:“京營在側,京營可以,遼東客兵不行?”

“京營可以,遼東不行。”戚繼光十分確定的回答了這個問題,他進一步解釋道:“京營十萬眾,每年每人十八銀,若遇封賞戰功,每人每年不下三十銀,遼東客兵無戰事,一年不過十銀,有戰事也不過十八銀。”

“那京營的軍紀去對比遼東客兵,并不公平。”

海瑞坐直身子,眉頭緊鎖的說道:“戚帥說的不對,戚帥在薊州坐鎮,十二城十萬兵,南兵全餉,北軍半餉,十萬軍兵也沒鬧出這種荒唐的事兒來,彼時朝堂內外、南兵北軍等視戚帥為綴疣,多余無用之物,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若有如此荒唐,決計免不了彈劾。”

海瑞此言,廷臣們左右議論了一下,京營給的軍餉足,軍紀好,說得過去,那薊州衛軍那會兒連全餉都拿不到,只有半餉,也沒有鬧出這種亂子。

“海總憲,遼東和薊門又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論的,具體的事情,具體看待便是。”戚繼光其實不擅辯,戚繼光一知道李成梁的花樓,就知道要糟,準備了不少的理由,本來都要把人給繞進去了,結果這個海瑞,他居然翻舊賬!

戚繼光和李成梁完全不同,戚繼光練兵極強,令行禁止是他連戰連勝的不二法門,李成梁在練兵之事上,的確不如戚繼光。

“所以,是誰的問題就是誰的問題。”海瑞沒有咄咄逼人,反駁了戚繼光的說法之后,就坐直了身子,繼續廷議。

譚綸立刻開口說道:“那怎么辦?讓這三千客兵出去為非作歹去?客兵的軍紀一直是個頭疼的問題,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遼東酷寒之地,打了好幾年仗,遼東的軍兵還不能享受享受了?”

“京營軍卒,來自大明各地優中選優,李成梁的客兵都是什么人,大家也都清楚,個個都是亡命之徒。”

“這周詠,多少有點無事生非。”

譚綸覺得這個周詠這份彈劾的奏疏多少有點沒事找事,但遼東巡撫和總兵顯而易見的鬧了矛盾,恐怕不利于遼東局面。

客兵的軍紀要是好,大明早就遍地募兵制了,李成梁的兵源跟京營根本沒法比,京營可以從大明兩京一十三省遴選忠勇之士,李成梁手下客兵家丁,全都是亡命之徒。

大明軍費一年一千萬銀,有八百萬都是用在衛所軍卒身上,客兵是把雙刃劍,唐玄宗廢府兵制,導致藩鎮做大的歷史教訓在前,只能募兵制和軍屯衛所并行。

張學顏一臉無奈的說道:“周詠也不是無事生非,實在是這老李,是一點面子不給周巡撫。”

李成梁出塞作戰都帶著張學顏,李成梁在前面沖鋒陷陣,張學顏在后面安定后方和補給,兩個人是抵背殺敵殺出來的戰友情,李成梁報軍功都要給張學顏報一份。

遼東巡撫周詠在萬歷五年去了遼東,那真的是小妾進家門,哪哪都不是。

張學顏當初讓李成梁把花樓給關了,說容易引起非議,李成梁就把花樓給關門了,主要是朝廷補了全餉,李成梁也沒必要用這種手段籠絡人心,周詠勸李成梁管一管鐵嶺衛這個魔窟,理由也是怕引起非議,李成梁直接把花樓重開!

主打一個叛逆。

張學顏勸李成梁不要以身犯險,李成梁覺得是大兄弟關心自己的安危,周詠去勸,李成梁覺得這周詠管的太寬,打仗的事兒,一個措大懂個屁!

李成梁連戰連勝,軍功在身,兒子李如松是京營第一銳營參將,但凡是硬仗,李如松都是為王前驅,打硬仗沖鋒在前。

周詠不求有張學顏的地位,但自己說的話屁用沒有,反而變本加厲,這便告到了京堂。

萬士和敏銳的察覺到了一些問題,他好奇的問道:“張尚書在遼東的時候,是不是也去過花樓啊。”

“啊這個,確實是去過。”張學顏露出了一些尷尬,而后又覺得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李成梁這種渾人,你要跟他關系好,這花樓請你去,你必須去,你不去,就是不給面子,李成梁若是犯渾,指定沒他張學顏好果子吃。

“那怪不得張尚書和寧遠侯關系如此和睦。”萬士和笑呵呵的看向了中書舍人的方向,今天中書舍人掉茅坑里了,去上廁所這么久都沒回來。

一起去花樓,玩的絕不是琴棋書畫,說不定還有什么二龍…

周詠是個傳統的儒學士,跟李成梁尿不到一個壺里,張學顏是個循吏,他只求遼東局面安穩,名聲什么的不是很在乎,花樓可以去。

“太宰不要取笑我了。”張學顏連連擺手,示意自己投降,別點自己了。

“周詠是晉黨的人,我回頭給他寫封信,勸勸他吧。”王崇古能怎么辦?只能勸和,難不成勸巡撫和總兵火并?那不是給女真人看了笑話去?

李成梁是廣義上的張黨,托庇張居正門下,但李成梁從來沒獲得過全楚會館的腰牌,所以不能算張黨,只能算廣義張黨。

“陛下,讓寧遠侯把花樓給關了,把侯于趙調過去吧。”張居正思索了片刻,還是打算和稀泥,李成梁犯渾,跟巡撫這么對著來,顯然不合適,這花樓必須得關,把侯于趙從大寧衛調往遼東,幫周詠一把,忠君體國侯于趙是陛下的人,李成梁就不敢如此犯渾了。

“開著吧,讓侯于趙過去。”朱翊鈞看著張居正,做出了自己的決策,他想了想說道:“戚帥和大司馬說得對啊,這三千客兵家丁,冰天雪地的讓他們干什么?什么都不干,就會出事,更難收拾。”

“寧遠侯上次入京,極為恭順,設身處地的想,李帥也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滿盤皆輸,若非有辦法,恐怕也不會跟巡撫直接沖突了。”

“花樓不是問題的核心,核心問題是讓巡撫和總兵不要有間隙,恐為奸人所利用。”

“陛下圣明。”張居正思索了片刻俯首說道。

這遼東巡撫和總兵鬧起來,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要么周詠妥協,要么李成梁妥協,趁著大雪天貓冬,得斗出個結果來才行。

“呂宋總督府國姓正茂上奏疏謝陛下賜婚。”張居正說起了另外一事,面色極為古怪。

十七歲的大明皇帝,把自己十六歲的公主嫁到了呂宋,殷正茂從今以后,就是真正的皇親國戚了,這進而引發了一個更加讓人深思的問題。

大明皇室為何如此處心積慮的把殷正茂變成自家人?甚至還找了個沒有血緣的敕封公主嫁了過去,殷正茂果真不是大明流落在外的宗室?

本來大家都只當是坊間胡亂猜測,但現在,連廷臣們也審視起來了。

越看,越像。

當然,這個問題是不能在朝堂上討論的。

熊廷弼的軍事天賦不必懷疑,歷史已經檢驗過了,孫承宗、袁可立、袁崇煥都是拿著熊廷弼的戰略在進行,而且有點東施效顰,廣寧這個地方位置極為關鍵,廣寧丟了,三方布置這套法子其實就不能用了,熊廷弼在臨死前,胸前掛了個袋子,里面是熊廷弼對丟了廣寧之后的謀劃,《罪囚辭疏》最終沒能出現在廟堂之上,奈何,奈何。唉,一聲嘆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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