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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九十九章 朝廷不就是要稅嗎?我們交
張居正總是這么的富有耐心,這是讓徐階最為遺憾的地方,如果張居正能夠冒進一些,徐階或者說南衙縉紳,就不會這么的為難。
但是張居正就是這么的步步為營。
“張居正為何首先把矛頭對準了顧氏?”徐階頗為感慨的說道:“因為顧氏控制著整個南衙的糧道,這意味著南衙地面,想要利用糧價挑起窮民苦力影從權豪,基本成了不可能的事兒。”
“斗而不破,只要握住了糧道,江南地面,就亂不起來,斗而不破的局面就能維持。”
“你知道那些個窮民苦力的,他們餓肚子的時候,就會變得兇神惡煞,仿佛這天底下就沒有攔得住他們的人;只要能給他們一口吃的,他們就會變得溫順;若是再給件衣服,他們就會感恩戴德;若是再給雙鞋,他們就會死心塌地,跪在地上叫我們大善人。”
徐階發現張居正比過去要難纏的多,這一切都是那矛盾說搞出來的鬼,以前張居正已經足夠厲害了,但現在張居正和他們這些縉紳、朝士之間,拉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變得更加厲害的張居正,確實非常的難以對付。
抓糧道,就是抓到了矛盾最為突出的地方,就是抓住了百姓的肚子。
徐璠面色一喜,趕忙說道:“那為什么不是我們,給窮民苦力、佃戶傭奴、游墜匪寇們一口吃的,一件衣服,和一雙鞋呢?而是讓朝廷來做這個大善人!朝廷籠絡了人心,我們籠絡什么?”
徐階嗤笑一聲說道:“白花花的銀子給了窮人,那不是造孽是什么?人心能當銀子花嗎?就像你說的那樣,等到民亂四起時候,頂多付出一點點的米,就能將民亂禮送出境,讓他們去別的地方折騰去。”
“等到朝廷平叛之后,就可以侵占田畝了。”
徐璠呆愣住了,只能說縉紳有自己的行事標準和風格。
“父親,朝廷讓把甲胄、弓弩的等全部交還朝廷,我們交不交?”徐璠向前走了一步的問道。
“交,怎么能不交,我們華亭徐氏要交,南衙地面的縉紳都要交,而后是浙江、福建、兩廣地區,這件事就是張居正的陽謀。”徐階靠在交椅上,手指極快的搓動著,思索著對策。
“甲胄強弩,不是重點啊。”徐階伸出手說道:“百副甲,千張弩,看家護院能行,能打天下嗎?”
徐璠想了想說道:“成祖文皇帝?”
成祖文皇帝朱棣,起兵的時候,只有不到十五副甲胄,八百人,連一千張弩都沒有,不照樣打下了天下嗎?
這不是現成的例子嗎?還是大明朝的。
“你就氣我吧!氣我吧!非要把我氣死才行!”徐階拍桌而起,憤怒無比的指著自己的兒子說道:“伱氣死我算了!”
“成祖文皇帝那是個特例,特例!有史以來,你見過哪個藩王打進京城做皇帝的?哪個?你再舉出一個來啊!”
“氣死我了!”
“父親,消消氣,消消氣。”徐璠趕忙給徐階倒了杯茶,笑著說道:“您接著說。”
徐階得虧是身體好,否則這個歲數被兒子這么頂撞,早就撅過去了,他氣不打一處來的說道:“剛才說到哪了?啊,對,甲胄強弩,不是重點,那點甲胄和強弩,只能看家護院,根本造不了反。”
“張居正,毒就毒在分化這件事上。”徐階眉頭緊蹙的說道:“麻繩單從細處斷,張居正現在厲害了。”
“南衙地面的縉紳,也不是鐵板一塊,同榮辱共進退,而是處處充滿了矛盾,而且每一家都不一樣,比如咱們松江府的三大家,顧氏、徐氏、沈氏,其實是樂意用田換船引,南下西洋的,因為松江市舶司離我們更近。”
“但是有些地方縉紳是不樂意的。”
“現在朝廷要各家把甲胄和強弩上交,就是在確定名單。”
徐璠低聲問道:“什么名單?”
“抄家名單。”徐階面色凝重的說道:“你看,本來就不穩定的縉紳們,張居正直接來了個中心開花,立刻就把這分成了兩派,一派是肯交出甲胄和強弩的,一派是不肯交出的。”
“然后張居正帶著這一派肯交出的,打擊那一小撮不肯交出的。”
“再之后呢,張居正手里的工具很多,他還能再次分化縉紳們,比如這還田換船引,一派肯換的,一派不肯換的,然后張居正繼續帶著這派肯換的,打擊那一小撮不肯換的。”
“如此循環往復,一點一點的來,把這件事,不知不覺之中就辦完了,這張居正真的該死,把這矛盾玩得爐火純青!”
徐璠似乎頗為驚訝的問道:“張居正這么厲害?”
“那是,你不看是誰教出來的學生。”徐階還是略微有些得意的說道,張居正無論如何,都無法否定一個基本事實,張居正是他徐階的學生。
徐璠立刻說道:“嘉靖三十二年,張居正寫了一封長信,和父親分道揚鑣,父親還生氣的大罵他是個叛徒,這看起來,也不像是父親學生的樣子,這止姑息之弊,就是從父親開始的啊。”
“趕緊走吧,駱千戶已經等很久了。”徐階好懸一口氣兒沒倒過來,眼不見心不煩,他立刻揮手,讓徐璠趕緊滾蛋!
滾!滾!滾!
徐璠再次跪下,磕了個頭說道:“父親知道張居正厲害,而且還知道張居正比過去更厲害,而且還知道,現在張居正有陛下的支持,他身后站著的是大明皇帝,是皇權的支持,會比厲害更厲害還要厲害。”
“小皇帝甚至都不肯讓張四維回朝,給張居正掣肘。”
“父親,不要再行那螳臂擋車之舉了,擋不住的,我們老老實實的賺錢,我們徐家還能穩當,兒孫自有兒孫福,沒了兒孫,哪來的千秋萬代永世不移呢?”
“孩兒,走了,父親多保重。”
徐璠再磕了一個頭,才站起身來,一步步的離開了書房,跟著駱秉良離開了徐家老宅。
徐階在老宅里坐了很久,他兒子的官身被削了,徐家也被拱到了風口浪尖之上,徐階的眼神,明滅不定。
而駱秉良把徐璠送上了流放的路上,包括了徐璠的妻兒等一共十幾口人,這么多的犯人,駱秉良給了兩個百戶,和五十個南兵隨行。
之所以這么多人隨行,不是怕徐璠跑了,哪怕讓徐璠自己去薊州,他也能去,也不會跑,之所以是這么多人隨行,是駱秉良怕路上有人對徐璠下手。
讓徐璠身敗名裂,并不是追擊的結局,很多案犯都會死在流放的路上。
駱秉良送走了徐璠,立刻奔著昆山而去,這里一條大魚已經落網,現在到了吃魚的時候,如何將魚打暈、剝鱗、開膛破肚,駱秉良有自己的辦法。
到了昆山縣衙,駱秉良首先提審了顧紹芳,原應天巡撫顧章志的親兒子,萬歷元年舉人,萬歷二年要去考進士的顧紹芳被關在了昆山衙門,由緹騎看管。
駱秉良并沒有動刑,而是讓顧紹芳坐下,朝廷還沒有剝奪顧紹芳的功名,對舉人用刑,不合規矩。
駱秉良頗為溫和的說道:“現在昆山有南兵一千五百人,由副總兵陳璘親自坐鎮,倭寇鬧起來的時候,你還小,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訴你,這一千五百的南兵,若是打倭寇的話,大約能打一萬五千余。”
“去年,俞帥指揮,一日連克十八寨,那金牛塘的獨眼阿六,號稱二郎真君轉世,寨號嘯天,聚嘯了四千余眾,筑大寨架槍船,威風無二,五百南兵,一日將其蕩平,連寨子都給他燒了。”
“還需要我再詳細與你說明,咱們大明南兵的戰力嗎?”
“不用了,不用了。”顧紹芳連連擺手,他知道南兵兇悍,可是俞大猷在南衙一日分兵連拔十八寨,還是小刀拉大腚,給南衙的縉紳們開了大眼,喚醒了他們記憶深處,被倭寇支配的恐懼。
倭寇已經很兇悍了,但是這些個南兵,比倭寇還要兇悍十倍不止。
駱秉良頗為確切的說道:“所以,你不要奢求有人會搭救于你,有人會幫襯于你,你父親已經被拿到了京師徐行提問。我問什么,你就答什么。”
“其實你不答也沒關系,我自會查清楚,朝廷也是要你的態度,看看你們家,還有沒有一點點的恭順之心。”
“藏銀何處?”
顧紹芳眼神有些閃躲,連忙搖頭說道:“家中七十八萬兩銀子,都被緹騎給起獲了!”
“不說實話,算了。”駱秉良一聽顧紹芳說話,似乎也懶得再問了。
要不說這顧紹芳也是倒霉,他是新科舉人,按照大明的科舉制度,他第一次進京考進士,是朝廷給路費參加科舉,本來顧紹芳都要進京去參加春闈了,結果他爹就出事了。
要是已經入了京,顧紹芳這要參考的身份,還能躲過這次的牢獄之災。
駱秉良笑著說道:“你不說,你爹也會說,你娘也會說,你家里的傭奴也會說,當我北鎮撫司衙門是什么良善之地嗎?當初那大才子解縉,大冬天扔到了冰天雪地里,一桶水倒上去,什么都交代了。”
“還有這土刑,你知道怎么弄嗎?把人的頭發刮干凈,然后把人抹一遍蜂蜜,把人埋進土里,土里的蟲子咬人疼還癢,關鍵是這個癢啊,還沒法撓。”
“要是還不說,就從頭皮刮開,把蜂蜜灌進去,那螞蟻在皮下面爬來爬去,嘖嘖。”
駱秉良就是嚇唬顧紹芳,北鎮撫司的土刑也就是抹一遍蜂蜜埋土里,就露個頭,把頭皮撬開,蜂蜜也灌不進去,螞蟻也爬不進去,他就是嚇唬人罷了。
但凡是殺過一只雞,就知道駱秉良說的根本不現實。
但是顧紹芳大小就一直在讀書,君子遠庖廚,顧紹芳真的沒殺過雞,一股尿的腥騷味兒傳來,駱秉良知道,顧紹芳已經被嚇壞了。
這就是打魚頭,把這個關鍵人物的腦袋敲的暈乎乎的,然后再開始剝掉鱗片。
駱秉良的神情變得貪婪,面色變得兇狠的說道:“我最后再問你一遍,除了這七十八萬兩,這是要給朝廷的,這藏銀在哪兒,緹騎弟兄們南下一趟肯定要撈點油水的,老實交代,還能優待你們一二,否則讓我查出來,給你全家都過一遍土刑!”
顧紹芳一聽這個,就打了個激靈立刻說道:“還有十一萬兩的藏銀,在我姑丈陳川實的豬圈里,他都不知道,是姑丈砌豬圈之前,父親埋下去的!”
駱秉良這是騙,這藏在豬圈下面的十一萬兩銀子,駱秉良會一起做賬,送回朝廷,就是陸炳做緹帥,錦衣衛兇焰滔天的時候,緹騎們辦案,也不會拿不該拿的銀子,緹騎本就和皇帝隔著一道宮墻,屈于東廠之下,再拿銀子,只會更加式微。
駱秉良的兒子駱思恭可是圣眷在隆,天底下誰敢抽小皇帝,抽的一道又一道的淤青?
大明帝師張居正都不敢舉起戒尺抽小皇帝!
駱思恭不僅敢,而且小皇帝習武這一年以來,駱思恭幾乎每天都在做!
駱秉良之所以這么騙,是基于豐富的辦案技巧,為朝廷辦事,那是辦差,但是為自己撈銀子,那必然是手段盡出,撈出多少油水,都是自己的,自然用心。
一個是辦差,一個是給自己撈錢。
顧紹芳一聽駱秉良給自己撈銀子,二話不說,就交待了一筆錢的去處。
駱秉良點頭說道:“今天中午,給顧家人好吃好喝,擺席,二兩標準,配一壺酒,若是沒找出銀子來…”
“呵呵。”
駱秉良露出了一個殘忍的笑容,嚇得這舉人顧紹芳一個哆嗦。
顧紹芳被帶走,張誠走了進來,看著駱秉良,上下打量之后,張誠頗有感觸的說道:“一萬銀子給兄弟們買酒喝,咱家當沒看見。”
駱秉良則搖頭說道:“一分不會少,都會進京,你們宦官在月港抽分的時候,怎么沒想留一點銀子呢?”
張誠則是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容說道:“你怎么知道咱家沒留銀子?”
“你不敢,你拿了不該拿的,老祖宗能把你皮剝了扔井里去。”駱秉良直樂呵的說道。
張誠沉默了一下說道:“那若是咱家和張進、羅拱辰等一眾分賬呢?”
駱秉良笑容更甚說道:“張進回去就會把銀子交給老祖宗,然后把你的皮剝了,扔井里去,沒差的。”
“駱千戶真的是油鹽不進!”張誠也是笑了。
若是駱秉良拿了這一萬兩銀子,這趟差事的功勞,就立刻會被抵消,這對宮里的宦官而言,是個好到不能再好的消息了。
駱秉良看著張誠說道:“行了,張大珰,咱們倆就別在這里打馬虎眼了,都是麻桿打狼兩頭怕,乾清宮太監和司禮監掌印太監在爭老祖宗的位置,鎮撫司和東廠也在爭這偵緝事權,說穿了咱們都在爭圣眷。”
“緹帥可是要在我和趙夢祐中間選一個舉薦為緹帥,趙夢祐兒子也在宮里陪練,而且趙夢祐還是武進士,他更有優勢。”
“權重要還是錢重要?都是千年的狐貍,勾心斗角沒有任何意義,辦好陛下交待的差事,才重要。”
在圍繞著帝制進行制度設計的大明,權重要,還是錢重要,這根本就不是問題,權最重要。
“千戶以為,這顧紹芳,吐干凈了沒?”張誠不再打機鋒,大家都是辦差的老狐貍,加起來,八百個心眼,而且都讀陛下的矛盾說,沒必要繼續白話,有膽子就貪墨,只要不怕元輔和皇帝的責罰,就大膽的拿。
駱秉良嗤笑一聲說道:“沒有,這才是去了一層魚鱗,還沒有開膛破肚。”
“去了一層魚鱗,這是怎么個說辭?”張誠大感驚訝的問道。
“陸緹帥傳下來的法子,我不能輕易告訴你。”駱秉良敝帚自珍,不肯分享陸炳陸緹帥當年的吃魚法,其實很簡單,魚身上有一層油,滑不留手,去了魚鱗就不那么滑手了,就能拿得住。
更明確地說,就是在辦案的時候,打暈了對方之后,坑蒙拐騙、想方設法的讓對方交待一些問題。
這就有了進一步突破的可能,下一步就是開膛破肚。
陸炳當年能坐穩緹帥的位置,而且還能踩著東廠,讓宦官給他磕頭,那可不僅僅是陸炳和世宗肅皇帝私交甚篤,這辦差自然也是一把好手。
很快,消息傳了回來,十一萬兩金花銀被起獲,這也是一筆贓款。
駱秉良開始了開膛破肚,拿著著最新起獲的贓款,貪得無厭駱秉良,開始進一步的追擊,分別具體提審了若干人,在沒有動用大刑的前提下,又挖了九萬兩銀子出來。
到了這一步,張誠以為已經是駱秉良的極限了,結果駱秉良好好的讓張誠大開眼界,讓張誠知道,什么叫做吃干抹凈。
“動刑。”駱秉良看著重新被提溜回來的顧紹芳,對著緹騎說道。
“我是舉人,你不能對我動刑!”顧紹芳立刻就慌了!他最大的底氣,就是自己是舉人,可以免刑,駱秉良都收了他的銀子,居然還要動刑!
駱秉良說道:“我們可是緹騎,緹騎辦案,你一個舉人,還不能給你動刑?想什么美事。”
“先來個火刑吧,把銅鼎抬上來,把咱們的顧舉人塞進去。”
“火…火…火…刑?”顧紹芳嚇蒙了,他呆滯的問道。
駱秉良頗為貼心的說道:“把你扔進銅鼎內,用油填滿,然后蓋上蓋鎖死,就露個腦袋在外面,然后開始燒柴,你什么時候交待,什么時候把人撈出來,也叫下油鍋,顧舉人還有什么要問的嗎?沒有了,咱們就開始了。”
“千戶,千戶,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交待,我都交待啊!”顧紹芳已經嚇蒙了,這特么的什么五毒之刑,緹騎都是一群什么人間修羅,這是人能想出來的招數?
駱秉良仍然非常溫和的說道:“我想知道咱們南衙地面各家甲弩數量,不知道顧舉人,能不能提供點線索?不需要太明確,我就想知道,這甲哪里打的,弩哪里做的,順便知道下,咱們南衙各家各戶,到底有多少甲弩。”
顧紹芳猶豫了,他不是立刻大聲爭辯說自己的不知道,求駱秉良饒命,而是猶豫了。
這一猶豫,讓駱秉良大喜過望,他立刻站了起來說道:“把銅鼎抬上來!”
“我說,我說!我說!”顧紹芳立刻選擇了投降,他沒辦法不投降,不投降就要下油鍋了。
很快緹騎們就掌握了重要的線索,這瓜蔓法,這可不是陸緹帥的法子,是永樂年間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的法子。
錦衣衛在外廷做事,辦案兩百多年,和徐氏、沈氏、顧氏,一樣源遠流長,緹騎累積了相當豐富的刑事經驗,對付一個顧紹芳,那真的是三根指頭捏田螺,手拿把攥。
駱秉良得到了重要的線索,立刻就開始派人瓜蔓。
張誠嘆為觀止的說道:“駱千戶,果然厲害。”
“不如我兒子厲害啊,他敢打陛下!我都快把這逆子的腿打斷了,這逆子還是只聽陛下的話,跟我要害他一樣。”駱秉良說起自己的兒子駱思恭,那就是頭疼無比。
得虧緹帥怕對練真的砍傷,給所有人都帶了護具,否則駱思恭真的把小皇帝打的斷子絕孫,駱家就是祖宗十八代,都不夠砍的。
但是帶著護具打巧了,那也要疼好幾天。
“那銅鼎何在?”張誠問起了那個銅鼎,下油鍋的招數,他也想瞧個稀罕。
“若是顧紹芳問出來,我還不奇怪,張大珰這么問,我多少有些不明白了。”駱秉良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張誠。
張誠一想,立刻了然了,頗有感觸的說道:“駱千戶教訓的是,還是得讀書啊,顧紹芳他就不讀書,他就不懂。”
“確實,讀書少,就辦不了差,顧紹芳他讀書少,才被我騙了。”駱秉良頗為贊同的說道。
根本沒有銅鼎,也沒有下油鍋,甚至連五毒之刑,都是北鎮撫司對外打造的人設,正經的五毒之刑,沒那么可怕,也沒那么的恐怖,這火刑連烙鐵都沒有一塊。
因為矛盾存在于萬物之間,所以沖和與平衡,也存在于萬物之間。
北鎮撫司衙門在六部衙門對面,一旦緹騎們對有功名在身和官身的文官用刑,那就會被言官給口誅筆伐,言官甚至能把皇帝逼的極為被動,緹騎們辦案,也要維持在一個度的范圍內。
紀綱當年把解縉扔到冰天雪地里,一桶水給凍死了,紀綱后來也是死罪難逃,有矛盾就有斗爭,有斗爭就會循環向前,這是矛盾說最主要的觀點,也是目前的現狀。
北鎮撫司一般不會輕易動刑,但也夠用了,顧紹芳不交代,緹騎們也能把案子辦妥帖,要是沒這份能力,怎么對得起緹騎這兩百年的威風?
很快,一份各家各戶藏甲胄強弩數目的清單,就被送到了應天府。
應天巡撫宋陽山,再次張榜公告,要求各家各戶不要抱有僥幸心理,朝廷已經切實的掌握了他們手中甲胄強弩的數量,抱有僥幸心理,顧氏就是下場!
大明的甲胄,以《紀效新書》中為例,主要以棉甲為例,棉甲也分為三六九等,最下等的就是用布縫棉如夾襖,僅僅上半身棉甲就七斤重,見雨不重、霉鬒不爛,鳥銃不能大傷。
紀效新書所載的緝甲,就是這種價格低廉,能防箭矢和鉛子的棉甲。
中等的棉甲,則是扎甲外披綿甲,盔外戴大厚棉帽。
而重甲,則是棉鐵復合甲,也被叫做布面鐵甲,兩層棉布包裹鐵甲片縫好后,內外再用銅釘(甲泡)固定好,這才是重甲。
這種重甲,是朝廷嚴格禁止的,只要能查出顧氏的來源,進而查清楚南衙地面的甲胄數量。
根據緹騎的稽查,甲胄流出主要有兩種。
第一種是朝廷的軍器監流出,這些甲胄都是朝廷的甲胄,只不過通過各種方式流了出去,比如火龍燒倉,比如五鬼搬運;第二種就是私自制造,這一類的作坊比較難找,但有了顧紹芳提供的線索,就簡單了。
徐階終于來到了南衙,遞了拜帖,要見宋陽山,宋陽山在自家私宅,見了徐階。
“好久不見,徐太師風采依舊。”宋陽山先行了個禮,見過了徐階。
宋陽山宋儀望,和徐階是師出同門,都是王陽明弟子聶豹的親傳弟子,兩個人是同門師兄弟。
“師弟生分了。”徐階看著宋陽山,面色五味成雜,他本以為宋陽山做應天巡撫,能姑容他徐家一番,結果宋陽山可倒好,一點情面都不講。
就徐階收到的消息而言,若非張居正反復寫信給宋陽山,讓他不要吹求過急,隆慶六年,宋陽山就要追查侵占和還田事,大有拿他這個師兄開刀的架勢。
“無論你我私交如何甚篤,私下如何稱呼與我,既然是為了公事而來,請稱呼巡撫吧,坐。”宋陽山卻沒接師弟這個話茬,而是申明了規則。
工作的時候,稱職務。
徐階頗為懇切的說道:“師弟,你這是,這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張居正一條道走到黑嗎?張居正若是倒了呢,你到時候必然身敗名裂,你清醒一點。”
“他連自己都護不住,能護得住你?我知道,是元輔下了令,你不得不從,我也不能讓你難做。”
“張居正要什么,他不就是要銀子嗎?或者是那七萬頃田的稅賦嗎?我可以說服南衙地面的縉紳,這七萬頃的稅賦,可以納。”
宋陽山一聽就不樂意了,搖頭說道:“布縷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自古有之。”
“徐太師,南衙、浙江、福建、兩廣的倭患是縉紳平定的嗎?若是,那朝廷所為不合道義,可明明就是朝廷費勁了心思,把倭患平定,還了天下太平,怎么聽太師的意思,這正賦不該納?”
“現在還是讓交還甲弩,不交就抄家,我手里可使用有份清單,徐氏可有甲三十余副,弩三百張,我以為徐太師是來交甲弩的。”
宋陽山的話有些不客氣了,朝廷養兵不需要賦稅?
縉紳只管自掃門前雪,還要趁機喝人血,這天下好不容易在朝廷主持之下,才恢復了幾分元氣,就還田這點事,死活不肯,百般計較。
朝廷沒賦稅,怎么安天下,兵兇戰危,天下皆受其害。
“宋陽山,你別忘了,當年胡宗憲的事兒!”
“張居正現在給胡宗憲正名,給謚號,現在收拾我,明天他就收拾你,他連我這個老師都不放在眼里,還能把你這個師叔放在眼里?他要治賄政姑息之弊,從我開始,下一個就是你!”徐階見商量不通,語氣立刻就變了,說起了往事。
宋陽山在嘉靖四十一年彈劾了胡宗憲,胡宗憲下了臺。
胡宗憲當嘉靖四十四年再次被下獄,是因為一封胡宗憲親筆手書,假傳圣旨。
而這封偽造的圣旨,正是宋陽山做的偽證。
徐階看宋陽山面色大變,知道宋陽山開始糾結。
徐階的表情從兇狠,變為了溫和,頗為語重心長的說道:“現在張居正、汪道昆、沈一貫,看你主持查處侵占事得力,倚仗于你,你做完了,他們立刻就會給你算舊賬!”
“咱們師兄弟師出同門,何必同門相殘?不如就和朝廷商量一二,朝廷要稅,我們交不就是了嗎?”
宋陽山面露掙扎,他攥緊了拳頭,看著徐階,若是徐階拿出了那本偽造的圣旨,那胡宗憲的案子就不是冤案了,就是一起典型的迫害。
到時候,宋陽山安有命在?
偽造圣旨和冤死胡宗憲,他宋陽山也有份兒!
“你別想了,這案子,張居正護不住你的,就是天下言官,也能把你吃了,你早就沒有回頭路了,現在做什么忠臣良臣呢?”徐階再勸,語氣更加溫和的說道:“朝廷就是要稅,我們給,別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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