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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七十六章 瘦徐家,以肥天下
海瑞回朝后再次展開了對徐階的追擊,徐階不還田,海瑞決不罷休,對于兵部下轄的苑馬寺少卿戴鳳翔,就是那個彈劾海瑞魚肉縉紳的戴鳳翔,海瑞連提都沒提,根本不準備跟他們吵吵鬧鬧。
海瑞能夠分得清楚輕重。
海瑞只求徐階還田。
徐階徐華亭,華亭縣改名叫徐家匯得了,海瑞追擊就直奔要害,田畝,這是徐家的立根之本,是徐家的生產資料,不拿掉徐階的田畝,徐階掌控生產資料,就可以依仗田畝,對佃戶、游民進行強人身依附,進而把持權力,為禍一方。
但是還田這件事,需要具體的章程,否則這還田事,就變成了徐階把田還給了徐階。
徐貞明繼承馬一龍的衣缽,之前在浙江山陰墾荒種田最后被侵占之事,朱翊鈞歷歷在目,他時常念叨,那是朕的田!
朝廷下令還田,徐階一定還,還田之后成為官田,而后徐階可以利用自己的人脈,利用自己的權力,用極小的代價,再把這些田畝歸到自己的名下,這些田可能在短暫的兩三年時間里,不姓徐,但是在五六年以后,風波漸平之后,一定還姓徐。
海瑞在瓊州老家,總結過了自己的過往,這天下哪有什么涇渭分明的清流和濁流,大明的事兒,壞就壞在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今天給我方便,明日我給伱方便,你幫我,我幫你,大家都是好朋友。
而海瑞拿出的還田章程,提綱挈領而言:海瑞要求繼續開海。
海瑞在這本奏疏里尖銳的批評了隆慶元年的月港開關,只是一場扭扭捏捏的開關,是一場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顧后的開關,一場做了但只做了一點點的變革,只能是開關,根本不算開海!
只是在大明海上貿易,打開了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縫隙。
月港的地理環境并不好,港灣狹小,水淺礁多,一天能吞吐兩百多艘三桅商舶已經是極限了,海外的四桅大帆船,只能駁船拖拽入港出港,不是深水港并不能算是良港,礁石太多,船舶停靠困難容易沉船。
應當尋找良港開海,那么鄭和下西洋的起點,蘇州瀏家港、松江府黃浦江,就成了一個不錯的起點,松江府通衢九省之地,百貨集散方便,利于商貿。
既然要開海,要么不開,把月港直接關閉,閉關鎖國,兩耳不聞窗外事;要么就徹底開海,尋找良港,鼓勵商貿,補充公私虧空。
要干就干到底,扭扭捏捏止步不前,算什么開海?
松江府通衢九省,乃是大明第一良港,若是在松江府設置市舶司,徹底開海,就涉及到了一個問題,武備不興,大明水師根本沒有戰力。
所以海瑞在奏疏中,設立的章程,就是徐階還田,還給軍屯衛所性質的巡檢司,以徐階還田田畝供養水師糧餉,調俞大猷前往松江府任海防提督,督辦大明水師,籌建造船廠,招攬船工建造新船。
海瑞的奏疏,一言以蔽之,瘦徐家,以肥天下。
這的確是國之大利害,自然需要小心籌劃。
張居正看到了海瑞的《條陳徐階侵占善后未盡事宜以備遠略以圖治安疏》,這件事看似是海瑞在以私怨追擊徐階,但是張居正經年老吏,一眼就看穿了海瑞的把戲,讓徐階還田,不過是個由頭,把大明開海這個小小縫隙,狠狠的踹上一腳,把大門踹開。
天下之事,有常有變,海瑞之前除極弊之余,奮不顧身,多少有點過激不近人情,招怨而不能成。
君子處事,有經有權,海瑞之前根本做不到識時通變,求治過急,更張太驟,勢不在亦強為難成。
經歷了隆慶年間,海瑞浮浮沉沉,這個舉人出身的海剛峰,依舊保留著他直臣的一面,但也知道了迂回。
海瑞這次回京之后,上的這道《以圖治安疏》只是一個愿景規劃,他是一個肯俯下身子做事的人,比如這第一步,先恢復俞大猷的職位,調任松江府,整飭軍備海防,訓練水師,在有了水師之后,再建一個船廠,造船給水師和商舶使用。
“講筵吧。”朱翊鈞并沒有立刻要結果,而是讓張居正細細籌劃,認真準備,既然要做,那就盡全功,若是不做,連提都不要提才好。
“臣告退。”海瑞不是講筵學士,所以離開了文華殿。
“陛下,海總憲乃是天下諍臣之首,有骨鯁之氣,不如讓海總憲來?”張居正還有些事沒想明白,想讓海瑞代課。
海瑞聽聞立刻俯首說道:“臣是個舉人,怎可為帝師?尊卑老幼有別,臣沒有學問,還是讓元輔來吧。”
海瑞可是和楊博聊過了!楊博告訴了海瑞,警惕元輔先生把講筵這事甩出去,這個功勞,還是讓元輔先生一人獨享為宜。
給陛下講筵,是一件美事。
朱翊鈞笑著說道:“既然如此,那元輔先生來吧。”
想逃?想都不要想!
“臣為陛下解惑。”張居正俯首說道。
朱翊鈞笑著問道:“今天講論語嗎?”
“陛下,要不講講帝鑒圖說吧。”張居正試探性的問道。
“還是先講論語吧。”朱翊鈞擺了擺手,他迫切的想學圣賢書,他熱愛學習!
“臣遵旨。”
講筵結束,朱翊鈞帶著馮保和張宏,向乾清宮而去,走在路上,朱翊鈞突然站定了腳步,低聲說道:“馮大伴,皇祖父八子,只活父親一人?”
馮保打了個激靈,俯首說道:“誠如是。”
嘉靖以旁支入大宗,說自己爹是自己的爹這件事,就斗了那么久,之后嘉靖更是被宮女刺殺,南巡被大火逼迫回了宮中,他能保住自己就不錯了,自己的兒子女兒,他就很難護得住了。
嘉靖的五個女兒,只有兩個活到了婚嫁,八兒五女,至今只有寧安大長公主安在。
這種夭折率顯然不正常,要是正常的話,中原大地,不過幾代就死絕了。
“張大伴,你也聽到了?”朱翊鈞看向了張宏問道。
“必當肝腦涂地,護陛下周全!”張宏面色極為凝重的說道,他因為抓捕王景龍有功勝任乾清宮太監,他的首要職責就是守護,守護陛下的三丈之內,不讓陛下處于危險的境地之內。
這一句張宏之前從廊下家走進乾清宮的時候,張宏就說過一次,這一次再說,便是做好了死在陛下前面的準備。
“馮大伴,咱們地里的紅薯明天能夠收獲了吧。”朱翊鈞詢問著馮保的工作。
馮保這段時間除了在文華殿咬人以外,把全部的心思都撲在了保護寶岐殿的薯苗之上,那些個薯苗可是陛下的掌中寶,心頭肉,馬虎不得。
“徐學士說明天就到了收獲的時候。”馮保十分肯定的說道。
“明天,讓廷臣隨朕一起前往寶岐殿打糧食。”朱翊鈞甩了甩袖子,大踏步向前,聲音顯得幽遠而堅定的說道:“無論是什么牛鬼蛇神、妖魔鬼怪,都不能阻攔朕的腳步,盡管放馬過來!”
屈辱的生是生不如死,對于朱翊鈞而言,他寧愿壯烈的死,雖死猶生。
最近幾個月,太液池里的游魚遭了殃,全怪馮保這個奸宦。
馮保給陛下的彈弓準備一種帶繩的一指長的短釘,朱翊鈞的彈弓已經打的極準了,整天去太液池里用彈弓打魚,九中三四,美名其曰:訓練動態靶。
他的力量也足以拉開三十斤的輕竹弓,已經開始輕竹弓的訓練,只是因為年齡的問題,他的輕弓訓練要歷經兩百余天。
次日的清晨,八月中旬,夏末的陽光極為耀眼,甚至有些酷熱,朱翊鈞起了個大早,用過了早膳之后,換上了短褐,短褐的意思就是用粗麻衣制作的上衣下褲,方便干活,貧苦人、仆役的勞作時的便服,和雅歌儒服的長衫,完全不同。
朱翊鈞扣上了一個草帽,前呼后擁的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向著玄武門而去。
海瑞看著小皇帝短褐的打扮,人都呆愣住了,這是大明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該有的打扮嗎?禮部難道沒有就這個問題,展開儀禮之爭嗎?
可海瑞一想到陸樹聲,也覺得合理了起來,陸樹聲自己行不正,怎么能規勸得了皇帝,胡作非為。
守護陛下心中的三綱五常,海瑞義不容辭!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群臣再次見禮。
朱翊鈞小手一揮說道:“免禮,諸位明公請隨咱來。”
上林苑的大門緩緩打開,朱翊鈞一步步的走進了景山之內,寶岐殿仍然低矮,陽光房已經撤掉了玻璃,讓陽光完全撒了進去,薯苗有些心形的葉片,已經有些枯黃,但依舊是郁郁蔥蔥。
行百里者半九十,往往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最容易失敗,馮保昨天干脆就住在了寶岐殿,廊下家還在禁城之內,這寶岐殿,干脆就是林苑的范圍了,馮保為了確保寶岐殿不出事,極為慎重。
東廠的番子,有大約兩百多人,而在上林苑的外圍,有一百多的緹騎守備。
就是韃靼的怯薛軍來了,都得崩掉他幾顆牙。
朱翊鈞一邊走一邊對著身后的群臣說道:“土豆番薯等,一般在打秧下苗后二十五天到三十天收獲,這和光照、地溫有很大的關系,光照充足,地溫在二十一度以上,番薯的塊莖才會積聚快速增重。而植后四十天,地下薯數,根基就已經確定,蔓重及葉面在植后六十天到九十天要時時整枝打頂。”
“春紅薯要在寒露前收刨;留種用的夏紅薯,在霜降前收刨;貯藏食用的紅薯,在枯霜前一定要收完。”
朱翊鈞對著薯田侃侃奇談,來到了右邊站定,這五畝地,全都是沒有經過掐尖和高溫鈍化處理的秧苗,他拿過了鋤,在群臣震驚的目光下,走下了田。
朱翊鈞手腳利索的割斷藤莖,三下五除二的翻刨出了一整個紅薯苗,他拎起根部將紅薯苗上的土拍掉,扔在了一旁。
徐貞明帶著農戶和小宦官開始下田收獲。
皇帝領著一個士大夫徐貞明、十幾個農戶和宦官穿著短褐在田里勞作,而一眾士大夫們,穿著綾羅綢緞,胸前繡著禽獸,站在田邊,看小皇帝手刨紅薯。
這一幕,讓海瑞略顯有些手足無措。
朱翊鈞干農活兒非常麻利,雖然只有十歲,但是他已經習武半年有余,這身子骨已經壯實,下田收刨還是能做的完的。
“馮保!你都收完了,讓咱收什么!”朱翊鈞那叫一個氣!
馮保搶收!
馮保等一眾小宦官,仗著自己都是成丁,力氣足,收著收著就收到了小皇帝這一壟,馮保還不全收,重視留下一些,讓小皇帝極有參與感!
馮保推了推自己的草帽,樂呵呵的大聲說道:“陛下這話說的,臣不知道陛下在說什么。”
這話剛說完,馮保手中動作更快,又在小皇帝這一壟上收走了一株,朱翊鈞不再說話,加快手中速度。
一個個帶著土的番薯堆積在田壟之上,從土里刨出來之后,還要去浮土再秤重,點檢收獲。
五畝地百十個人,不到半個時辰,就刨干凈了土里的番薯。
朱翊鈞根本就沒停,帶著人又去了左邊的田,這邊全都掐架、殺青高溫鈍化后的薯苗,這里收起來就格外小心了。
站在干岸上的文武廷臣們,也都換上了短褐,高端的羞辱,往往是最簡單而直接的辦法,論尊貴,天底下誰能有皇帝尊貴,皇帝穿著短褐在地里干活,文武廷臣能眼巴巴的看著?
天子至尊,尚且親事農桑,而且不是做做樣子。
這些個文武廷臣,就只能想盡辦法找到短褐,換上之后趕緊跟著一起下田。
德:躬行心得之理。
但是朱翊鈞愣是沒讓人給文武廷臣們準備短褐,有幾個廷臣一看到小皇帝的打扮,就知道皇帝要下田,立刻就差人去取短褐,家里沒有也立刻去買,絕對不能在收完之前,還沒找到短褐。
海瑞是最快找到短褐的,他生活清貧,短褐就是他在瓊州的日常起居所用,回京之后,他家里就有。
左邊的田畝很快就收完了,剩下幾個廷臣,沒找到短褐,站在干岸上,格外的尷尬。
誰有德,誰沒德,一目了然。
這里面六部明公禮部尚書陸樹聲和右侍郎萬士和就沒找到,都察院左右僉都御史沒找到,四個人站在田邊,尷尬無比。
人多力量大,很快番薯就收完了。
徐貞明帶著一眾小宦官小心的稱重,在長達半個時辰的稱重后,徐貞明拿著小本本,來到了皇帝面前,大聲的說道:“陛下,右邊未經過掐尖一共打了一萬五千三十二斤,左邊清點之后,一共打了兩萬五千五十三斤,按照五折一算,右邊田的畝產為六百斤,左邊畝產為一千斤。”
葛守禮疑惑的問道:“是多少就是多少,為何要五折一核算?”
海瑞看著葛守禮一臉的迷糊,無奈的說道:“干重。”
這個不種地的葛守禮,不太明白為何要折算,但是海瑞已經看明白了。
“原來如此。”葛守禮恍然大悟。
別人不知道,只會把疑問留在心里,等待沒人的時候,再找人討教,葛守禮倒好,不知道他真的問。
朱翊鈞笑著解釋道:“葛總憲問得好。”
番薯這種糧食,就得從一開始確定好折算標準,否則到了下面,干重鮮重混算,這番薯還沒起飛就被折了翅膀。
有的時候,朝堂的確需要葛守禮這樣的人,來問一些旁人不問的問題。
朱翊鈞接著說道:“我們將番薯切條,曬干了之后,干重只剩下了原來的五分之一多點,所以五折一核算,右邊畝產為六百斤,也就是五石,而左邊畝產一千斤,大約為八石。”
“羅拱辰沒有欺騙朕,只是他說的數十石是鮮重,我們所說的畝產五石,八石,是干重。”
“這么多人伺候這十畝地,可謂是風調雨順、無病無災,小黃門們恨不得把每一個蚜蟲都掐死,若是民間種植,畝產仍要折降,即便是按過半折算,番薯,也是雜植中第一品,救荒第一義。”
朱翊鈞左手舉著一個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甘薯,右手舉著小孩拳頭大小的馬鈴薯,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這一抹的笑意很快暈染開,成為了收獲的笑容。
甘薯和馬鈴薯,都是雜植,雜植不是韭黃那樣的經濟作物,雜植也是糧食作物,只是不如小麥、大米占據了主體地位,甘薯和馬鈴薯補充了大明糧食作物的多樣性,它的定位就是救荒。
海瑞看著擺放成堆的番薯,立刻明白了這種糧食的重要意義,他頗為感慨的俯首說道:“谷不足,則食不足。食不足,則民之所天不遂。農、衣食所出,王政之首務也。”
“每到荒年之時,隘山阨海之地,土瘠民亦貧,天賜雨少愆而難起四方,饑饉遂至,饑民待食嗷嗷,臣,為陛下賀,臣為大明賀。”
“臣等為陛下賀,為大明賀!”群臣聽到這里,趕忙俯首行禮,這海瑞不是直臣嗎?怎么這次回京了,盡上些讒言,不規勸陛下行正道就罷了,還在這里帶頭唱贊歌!
海瑞之所以要上那道《治安疏》,還不是因為嘉靖皇帝一意玄修,二十多年未成臨朝,這才直言上諫。
“陛下,西苑那邊的土豆和番薯也已經收獲了。”張宏穿著短褐,跑的極快,喘著粗氣俯首稟報著。
西苑,就是嘉靖皇帝一意玄修的地方,就是太液池、北海、中海、南海等一大片區域,在萬歲山以西,有城門陟山門和太液橋兩條路入湖中瓊華島。
島上有廣寒殿,壬寅宮變之后,差點被宮女勒死的嘉靖皇帝,就搬居西苑的廣寒殿內,其他地方都是水,唯獨太液橋和承光殿能上島。
壬寅宮變之后,嚴嵩就長期在太液橋外的承光殿當差。
二十年的時間,嘉靖皇帝都深居西苑之中,不住皇宮禁城,而住在宮外的苑囿——西苑。
朱翊鈞在上林苑,也就是煤山腳下把百果園變成了育苗室和寶岐殿,但是不代表他把所有的籌碼都放在了一個籃子里,寶岐殿在明,是個靶子;西苑瓊華島大片花苑在暗,和景山之下的格局是相同。
“收獲如何?”朱翊鈞看著張宏問道。
張宏掏出個小本本,把統計的數據稟報了一番,以干重計,未曾祛毒薯苗畝產是五石,掐尖殺青薯苗畝產為八石,和景山之下的畝產是大致相同的。
張居正在宮里有馮保這條能夠確切消息的線,他都不知道西苑也在種田,更遑論其他只能收到一些模棱兩可消息的其他人了。
小皇帝如此的謹慎,即便是在皇宮里種地,安排了重重人手把手,守備如此森嚴的情況下,居然還在西苑開辟了一片備用田,防止景山寶岐殿出現差錯。
張居正一點都不認為這是馮保的主意,這半年多以來,張居正和皇帝陛下接觸極多,這顯而易見,是小皇帝的手筆,小皇帝在防備誰,不言而喻,在防備有人居中壞事。
大明首輔思索了半天,似乎自己也在防備的名單之上,因為他也不清楚西苑還有一個寶岐殿。
這狡兔三穴的狡猾勁兒,到底是跟誰學的?
張居正思索了半天,好像是跟自己學的…
朱翊鈞笑意盎然的說道:“很好,很好,朕涼德幼沖履至尊之位,仰賴內外文武大臣輔弼,此乃救荒之良物,乃是我大明之喜事,馮大伴,二十七位廷臣,每人稱五斤番薯,帶回吧。”
恩賞,皇帝親手中的番薯,二十七位廷臣,人人有份。
“謝陛下圣恩。”群臣再次謝恩,獎勵的東西不值什么錢,按照干重,也就是一斤米的價值,但是這玩意兒是皇帝親手種的,意義非凡。
朱翊鈞看向了徐貞明,徐貞明看著一堆堆的番薯傻樂,壓根就沒注意到小皇帝在看他。
馮保輕輕的戳了戳徐貞明,徐貞明有些迷糊,而后才恍然大悟,向著寶岐殿的而去,取了一份奏疏回來,遞給了張居正說道:“元輔先生,這是陛下授意臣寫的《重農桑務本鼎建組寶岐司疏》。”
朱翊鈞看著徐貞明,略顯無奈,這是給徐貞明邀功的一本奏疏,的確是他這個皇帝授意的,寶岐司,專事農桑研究,包括了農具、肥料、農務、四時、植保、畜牧、以及番夷作物改良等等內容。
但是這能開口說是皇帝授意的嗎?!
就不能說是自己寫的嗎?!
徐貞明這句話是慎重考慮過的,善名歸己、惡名歸上,貴己自私,這種事徐貞明做不出來,既然是陛下的主意,那自然說明好,日后無論誰承了這份恩情,都是承陛下恩情。
而且奏疏中,寶岐司的選址就在西苑(皇家園林)之內,徐貞明說自己的主意,那也得有人信才是。
朱翊鈞之所以借著徐貞明的手來完成這個提議,完全是他還沒有親政,只能這么兜這個圈子,兜這么個圈子,是有意義的,這是政治余地,大家都有進退的空間,不至于都下不來臺。
張居正不同意,也是駁斥徐貞明,而不是皇帝陛下。
結果徐貞明直接說是皇帝授意,把這個進退空間直接給弄沒了。
徐貞明是個器才,百般不會,只會種田。
張居正拿過了奏疏看了片刻俯首說道:“陛下,容臣看明白后,暮鼓之前,貼浮票上奏,廷議此議。”
張居正沒有任何小瞧陛下敕諭的意思,哪怕是通過徐貞明表達,張居正也會走完所有的流程,慎重對待。
張居正不是嚴嵩、不是徐階、不是高拱,他沒有政治繼承人,他最希望就是皇帝陛下能夠成器,成才,帶領大明走出泥潭,恢復元氣,讓大明再興。
看到皇帝陛下肯做事,而且能做成事,他高興還來不及,怎么可能阻攔。
張居正需要確認,宮里的宦官們沒騙皇帝。
至于寶岐司的一應開支,張誠、羅拱辰剛剛從天子南庫帶回了一大筆的銀子,足夠用了。
“陛下,臣請遷安伯戚繼光回京,領番苗主持三鎮之地屯耕。”張居正收起了徐貞明的奏疏,俯首說道。
戚繼光是邊將,怎么可能輕易回京,但是陛下給了戚繼光遷安伯的身份,戚繼光搖身一變成為了武勛,那么戚繼光就可以隨時回京了,武勛雖然式微,但是勛貴就是勛貴,武勛在地方任職叫做客用,就是在別的地方做客。
戚繼光有了武勛的身份,就可以隨時回京了。
張居正請旨讓戚繼光回京,主要是這京營提舉將才的事兒,也到了時候,無論是兵部左侍郎吳百朋,副總兵楊文,都不太適合當總裁(匯總裁決其事),而戚繼光適合。
說得更加明白些,楊文和吳百朋,壓不住那么多的刺頭,得把戚帥這尊大神請回來壓陣。
葛守禮立刻站了出來,俯首說道:“陛下,臣請前大同總兵官馬芳回京,領番苗主持宣大屯耕之事。”
戚繼光能打,晉黨的馬芳也很能打!
馬芳的身份其實非常尷尬,幼時被劫掠,少壯逃回,他這個南歸的身份,在嘉靖三十二年到四十五年,大明和韃靼激烈沖突的年代里,不被信任,馬芳從一邊卒,靠著戰功一步步往上爬,若非嘉靖皇帝出面說勇不過馬芳,馬芳也不會如此順利到總兵官的職位上。
馬王爺三只眼,就是馬芳,腦后長眼悍將也。
葛守禮憨直,但是楊博交代他的話,他都記在了心里,高舉尊主上威福之權的大旗,張居正要做事,晉黨跟著做事。
張居正做得好,是理所應當,晉黨做出來一點成績,那就是恭順之心。
張居正沉默了片刻說道:“葛總憲所言有理,邊方開墾荒田,土地本就貧瘠,而且水利不便,屯耕番薯,救荒之用,恰到好處,宣府大同亦應屯耕,以充邊方之實。”
張居正需要晉黨或者其他什么黨派,來維持平衡,至少要維持表面上的平衡,成家立業,大明男子十五歲成丁大婚,二十歲合冠立業,至少要陛下十五歲成丁才能親政,要到二十歲合冠,才能完全理政。
這十年的時間,張居正不能搞一家獨大的一言堂,要不然,即便是張居正不想,也有的是人推著他往前走。
元輔這個位置,退一步是無底深淵,進一步就是千古佞臣。
海瑞想了想俯首說道:“陛下,臣以為應當請俞大猷進京,領薯苗屯耕以養其鋒銳之氣。”
俞大猷進京是為了海瑞的《以圖治安疏》中開海宏愿,開海會有很多的麻煩事,刀不夠鋒利,根本不可能安安穩穩的開海。
“那就各寫一道奏疏,明日廷議吧。”朱翊鈞擺了擺小手說道:“今日就到這里,朕回宮習武去了。”
朱翊鈞看著那一堆的番薯,就是樂。
“臣等恭送陛下。”群臣見禮,今天大明權力中心的二十七位廷臣,著實是有辱斯文,但是這番薯乃是雜植中第一品,救荒第一義,日后說起此事,也可以說一聲,救荒我參與!
是夜,全楚會館書房文昌閣內,燈火通明,張居正坐在首位,楊博坐在左側,海瑞坐在右側。
“今日請二位來,是有件事要說,楊太宰上奏請辭,陸樹聲也上奏請辭了,六部明公,兩部空缺。”張居正言簡意賅的說明了今日把楊博和海瑞都叫到全楚會館的意圖。
不是海瑞話語權有多重,而是海瑞有清譽,讓海瑞來做個見證,言官要是對這一輪的人事變動有不滿,海瑞眼見為實,總算是有個旁人佐證一二。
省的滿城非議連連,搞得誰都灰頭土臉不好看,張居正同意海瑞回朝,也存了一些利用海瑞的心思。
政治就是這種冷血無情的游戲。
“楊太宰真的不多留了嗎?”張居正看著楊博頗為真切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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