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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穿越指南 后記四十五·內閣那些改革派們
皇家學會的副總會長呂概,帶著滿頭霧水進城,稀里糊涂的進了秦國敬大長公主第。
大長公主以前也經常邀請學者,但從沒有單獨邀請過誰啊。
而且,本會長最近很忙有沒有。
“呂概拜見殿下。”
“呂會長請坐。”
為了避嫌,會面不在室內,而是那處名叫立雪閣的水榭。
極品綠茶端上來,呂概朝侍女點頭致謝。
朱棠溪接過青鸞拿來的袋子:“聽說云南也開始廣種煙草,但最好的煙絲還是出自南洋。這是一位長輩從南洋帶回來的,我分辨不出好壞,還請呂會長嘗一嘗。”
又是好茶,又是好煙,呂概感覺事情有點難辦。
他也不繞彎子,直接問道:“殿下有什么吩咐,盡管說一聲便是。”
朱棠溪問道:“如今的水泥需要改進嗎?”
呂概回答:“現在市面上的水泥有兩種,各有優劣,皆須改進。這幾十年來,著手改進水泥的人很多。也陸陸續續取得一些成果,比如加入某些物料煅燒,但總體上還未取得質的突破。”
朱棠溪又問:“現在最好的冶煉爐是哪種?”
呂概說道:“高爐和轉爐。工人攪拌鐵水,過于危險和辛苦,于是在四十年前,有人提出了轉爐的想法。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轉爐鋼材,早期轉爐的爐溫相對較低。”
“直至七年前,萬、何、徐、薛四位先生,終于成功制得穩定可用的轉爐用鋼。萬先生連跳四級晉升翡翠學士,何、徐、薛三位工匠也破格錄為碧玉學士。”
朱棠溪說:“我記起來了。萬先生晉升翡翠學士那年,我剛從皇宮里搬出來住。可否留下萬先生的通信地址?”
呂概提醒道:“殿下直接召見都可以,但這種轉爐用鋼是朝廷機密。目前全國只有四處官營鋼廠可以制造,私人膽敢仿造形同謀反。”
“那民間就沒有轉爐了?”朱棠溪問。
呂概說道:“其他官營鋼廠和民間鋼廠,可以花錢向那四大鋼廠定制轉爐。但不能打聽鋼材配方,防止被泄密到海外。”
朱棠溪又問:“可生產轉爐的官營鋼廠,距離洛陽最近的是哪家?”
呂概說道:“徐州鋼廠。萬學士便在徐州鋼廠做知監,別看其官職不是很高,但他的官銜已是從一品。就連他那娘子,也獲封了一品誥命。”
朱棠溪要問的已經問完了,親手把一袋煙絲遞過去。
這是在送客。
呂概致謝接過,拿著煙絲告退,稀里糊涂離開公主家。
他一路上都在馬車上思考,結合公主提出的那些問題,猜到是有誰想改進水泥。
呂概對此沒啥研究。
轉爐屬于大明的頂級機械設備,雖然可以花錢向四大鋼廠訂購,但每訂購一臺都需要提交工部審批!
泄露轉爐用鋼的配方,民間私自仿制轉爐,都跟私藏軍火一個罪名。
這是鼎泰帝頒布的法令,他擔心有人悄悄大規模打造軍械。
謝衍接到公主的書信,著實被驚了一下。
這個時空的大明,居然已經搞出轉爐煉鋼法了?
不過“轉爐”二字,讓謝衍喚醒類似記憶。
土木老哥們的必修課《土木工程材料》里面,有一章專門講如何制備水泥。雖然基礎配方講得很細,但制造水泥的機械,卻一句話配一張圖片就帶過。
謝衍只知道,制備水泥需要用到“回轉窯”,圖片是一個長長的大管子。
除了大管子的外殼,什么也看不到,鬼知道水泥回轉窯里面長啥樣。
謝衍心想:水泥回轉窯,會不會跟轉爐一樣會轉呢?
早期水泥燒制,用的是傳統立窯,想盡各種辦法增加爐溫。
波特蘭水泥發明出來之后,雖然廣受追捧,但由于爐溫不穩定,水泥質量也良莠不齊。
又過了半個世紀,才有人造出第一臺水泥回轉窯,水泥工業才宣告基本成型。
謝衍決定行動起來。
他先去江左村拜訪老會長,又進城拜訪工部陳尚書,接著再次前往公主家里做客。
拿著老會長、陳尚書和大長公主的三封推薦信,謝衍又帶上自己的芙蓉學士玉佩,終于成功進入工部的資料庫。
有一位工部主事全程陪同,既方便幫謝衍查找資料,也監督防止謝衍帶走絕密資料。
謝衍請這位工部主事,找出全國各種爐、窯的圖紙。
一連好幾天,謝衍都在查閱資料。
朱棠溪卻是等著太后接見。
直至兩天之后,葉太后才派人來召見她。
陶金鳳正在旁邊輔導小皇帝做作業,葉太后把朱棠溪叫去隔壁的偏廳。
“聽說你邀請那位謝學士打馬球了?”葉太后一臉吃瓜表情。
朱棠溪說:“還請他到家里坐了坐。”
葉太后問道:“他志不在仕途?”
朱棠溪點頭:“謝六郎一心鉆研學術,最近還忙著改進水泥工藝。”
葉太后微笑道:“何時需要賜婚,你盡管進宮來說一聲。”
朱棠溪問:“內閣還在吵嗎?”
葉太后嘆息:“唉,吵了好幾年。吵出一個結果,就頒布一道政令,然后又關起門來繼續吵。”
七位閣臣,至今意見不統一。
他們全都同意改革,但具體怎么改,卻有著巨大分歧。
尤其是跟土地有關的!
內閣,又一次會議。
出身低級軍官、號稱勤王首義的袁懷義,此刻老態龍鐘坐在那里,眼睛半瞇著似乎隨時都能睡著。
他來自黑龍江畔,根基實在太淺,如今連軍權都沒了,入閣之后就一直裝聾作啞。
隨便你們怎么吵,別打擾老子睡覺就行。
“先改革工商,農業不能動,尤其是田畝不可清丈!”副相葛從信大聲嚷嚷。
首相鄧公武說:“可以先不動農業,但最遲三五年內必須對農業下手。如今不但兼并加劇,亂七八糟的苛捐雜稅也卷土重來。若非有大量海外糧食可以調來救災,每逢災荒年月不知會出現多少民亂。”
葛從信說:“既然能從海外調糧,那就先別去碰它。恒河入海口一帶,已經驅使印度土著墾殖數十年,如今把漢民遷徙過去又是大糧倉。”
幾十年前,大明出兵幫助犀那王子復國,犀那王子便把恒河三角洲贈送給大明。
為啥獻土那么爽快?
因為中世紀的恒河三角洲,遍布紅樹林和沼澤地,根本就不是什么大糧倉,反而瘴氣橫行死亡率極高。
大明在那里建了一個港口,駐軍也不是很多,離港口較遠的地方根本不管。
但有一件事情,卻堅持做了幾十年。
即以南亞次大陸東岸的中部沿海地區為殖民地,不斷往那里的總督府遷徙漢民。被漢民搶占土地的本地人,則扔到恒河三角洲去開墾。
同時,運用自古以來對付草原民族的辦法,對印度諸國進行分化拉攏。說白了,就是英國攪屎棍那套。
大明不允許印度有強國出現,稍微哪個邦國有崛起的征兆,就拉著一大堆小國去圍毆。大明只須出一兩千精銳,剩下的全是印度各邦國部隊。
打仗獲取的戰爭俘虜,大明也會低價購買,一股腦兒扔去恒河三角洲墾荒。
幾十年過去,恒河三角洲已出現大片的肥沃農田。
葛從信的施政理念很簡單,就是吸海外殖民地的血,給土地兼并加劇的大明續命。而漸漸耕熟的恒河三角洲,即為大明的下一個血庫。
鄧公武質問:“如果出現全國性的天災,本土各省皆流民匯聚,海外糧食還能管用嗎?救得了一省的災,可同時救得了十省災荒?”
葛從信說道:“十省災荒,還是救得了的,不過需要出動一下軍隊平亂。自古至今,那種情況再正常不過。國朝現在雖然兼并加劇,但老百姓過得算是極好,自秦漢以降哪個盛世比得過當下?”
鄧公武大怒:“你這就是裱糊匠做法!”
“還能怎樣做?”葛從信說道,“大明的官員,哪個沒學過前宋的變法史。從王臨川到那蔡京,哪次清查田畝不搞得一團糟?王臨川清查田畝,那是不得不為之,因為趙宋朝廷已經沒錢了!”
“現在的大明國庫,息兵多年已漸漸充盈。既然國庫有錢,你查那田畝作甚?你我二人,還有在座諸君,誰能像太宗朝那樣清查田畝?必然搞得天下大亂!”
鄧公武也知對方說得有道理,他語氣稍緩說:“事情再難做,總得有人去做。你我不查,難道留給后人,在難挽頹勢的時候去查?”
葛從信說:“一點小亂子我不怕,我怕的是天下大亂啊!怕的是我們好心辦壞事!”
鄧公武看向其他閣臣,視線所及之處,眾人紛紛低頭。
有王安石和蔡京的前車之鑒,所有閣臣都小心翼翼,能不碰田畝就盡量不碰。因為,他們擔不起攪得天下大亂的罵名。
而且大明有工商稅撐著,還能從海外領地持續吸血,根本沒有到必須清查田畝的地步。
查不動的。
一查就亂,而且亂起來之后,必然是無數小民買單。
說不定還會因此加劇兼并!
朱國祥、朱銘搞的攤丁入畝,已然徹底掉入“黃宗羲定律”的陷阱。
攤丁入畝時廢除大量苛捐雜稅,把剩下的雜稅全部攤入田畝。現在,攤進去的雜稅理所當然要收,亂七八糟的苛捐雜稅卷土重來。
而且由于在土地兼并的同時,出現大量“飛灑”之類現象,許多百姓莫名其妙要承擔不屬于自己的雜稅。
排名第五的閣臣楊正夫,見正副宰相都沒說話了,于是發言道:“我覺得還是用上次討論出的辦法。第一,整頓工商稅,用增加的工商稅,去充盈中樞和地方財政;第二,地方財政因工商稅而充盈之后,勒令地方取消各種違規雜稅。”
“至于農業,還是先擱置吧。”
排名第三的閣臣候光,立即附議道:“我贊成擱置農業方面的改革。”
“我也贊成。”
“附議。”
“我也贊成。”
一位位閣臣陸續表態,只剩鄧公武和袁懷義。
袁懷義睡著了。
鄧公武一聲嘆息,他無法違抗眾意,有太后和皇帝支持也不行。
他跟這些大臣一樣,大家的根基都還不穩,需要抱團才能推行改革。
這一屆的閣部院大臣,跟工商業暫時牽扯不深,但一個個都出自士紳之家。
他們支持改革,是改革工商業,尤其是提高某些行業的工商稅。
這次改革的本質,是大地主對資本家的一次反撲!
等他們再發展幾年勢力,就會漸漸跟資本融合,到時候連工商業都不會再針對了。
葛從信也不好跟鄧公武鬧翻:“鄧相公,擱置爭議是最好的結果,否則再吵十年也吵不出所以然來。不如先談點實際的,譬如早就變成一紙空文的工商法令,如何把它們真正落實或者干脆廢除。”
排名第六的閣臣張育說:“禁止權貴和官員的近親經商,這個就可以廢止。他們隨便找個奴仆,就能推出來經營工商業,藏起來彎彎繞繞還不好查。索性只禁止本人經商,真出了事情,一查一個準。”
鄧公武掃了張育一眼,知道這些家伙迫不及待了,想名正言順讓親屬經營某些早就盯上的產業。
這玩意兒攔不住的,就像張育所說的那樣,隨便扔個奴仆出來就能繞開禁令。只要主人的權勢不倒,那些奴仆就不敢私吞股份。
不如擺在臺面上!
“誰支持廢除這道禁令?”鄧公武問。
閣臣們紛紛舉手贊成。
只有袁懷義老先生還在睡覺。
鄧公武說:“既然都同意了,那我擬個陳條稟奏陛下。從去年撤換地方官員至今,地方吏治已經有所好轉,改革工商稅也可以著手了。接下來半個月,匯總討論閣部院遞交的稅改方案。散會!”
鄧公武轉身離去,其余閣臣都面帶微笑。
等所有閣臣全部離開,會議書記官才喊道:“袁相公,袁相公,該醒醒了。”
袁懷義慢慢睜開眼睛:“會開完了?”
“開完了。”書記官笑道。
袁懷義顫顫巍巍站起,拄著拐杖慢吞吞走出會議室。
三年多以前,這位還活蹦亂跳呢,領著陜西兵馬直取洛陽,甚至親自騎馬沖到潼關勸降守軍。
不知咋的,一進京就老邁不堪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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