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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烽煙記 第五十三章 離銀州化險為夷 徙斤澤禍從天降 (一)
半晌,李若云才回過神來。
他眉間微蹙,思忖道:“眼下銀州城已被宋軍團團包圍,如果我們貿然離開,想必走不了多遠,就會被宋軍截下。我這條命是李兄救的,為了李兄我雖萬死無怨,卻斷不可因一時意氣害了其他弟兄。”
李繼遷右手叉腰,望著塌了半邊的沙盤,復歸沉默。張浦手捋須髯,一時也想不出萬全之策。眾黨項男子不通漢話,見狀都面面相覷,盡顯疑惑之色,不知這三位首領究竟在想什么。
眾人方才激昂的氣氛,瞬間再次凝重,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所有人的臉上,此刻都寫滿了困惑與焦慮,唯獨萬劍鋒仍是笑吟吟的望著眾人,似乎胸中早有良策。
許久,他見眾人仍是沉默不語,不由笑出了聲,“哈哈哈,說你們是呆子,還真沒冤枉你們!如果你們真想撤出銀州城,最重要的就是武器和人馬,怎么才能把武器和人馬合情合理的帶出銀州,才是眼下當務之急。”
李繼遷三人目光齊齊望向萬劍鋒,問道:“你有什么辦法?”
萬劍鋒沒有直接答言,只輕描淡寫的反問道:“其實這并不是件難事。你們一個個也老大不小了,難道家中沒死過人嗎?”
“死人……”李繼遷低聲重復了一遍,旋即眼中放出激動的神采,張浦和李若云也瞬間明白了,拊掌大笑起來,“哈哈哈,如此簡單的方法,為何我們卻一時都沒有想到呢?”
眾黨項男子不知萬劍鋒說了什么,但看到三位首領神色間的變化,也推斷出他定是出了什么好主意,無不對萬劍鋒肅然起敬。
當晚,皓月當空。
李若云協助李繼遷處理了不少軍事,這才暫時卸下重擔,提著一個紙包、買了一把木劍,敲響了岳淳的府門。岳淳在五州之地為官已久,府邸卻一直樸素得出奇,就連府邸的大門都是用最尋常的榆樹做的。日子一久,門口有點風吹草動,破舊的木門就吱呀呀得響個不停。
“當!當!當!岳兄,小弟來了!”李若云敲了幾下,便聽里面有人應門。“吱嘎”一聲,破木門被人從里面緩緩打開,露出半張堅毅、和藹的面容,“賢弟來了,愚兄和嫂子等你多時了,你要再不來,成兒可要出去找你了!”
李若云笑著嘆了口氣,“唉,午后議事岳兄雖然沒來,想必也聽說李兄的決議吧?似這等危急存亡之秋,李某豈能置李兄于不顧,獨自前來與岳兄相聚呢?罷了,不說這些,小弟知道岳兄最愛吃五香居的醬牛筋,我買了些來給岳兄下酒!”
岳淳笑著接過紙包,湊到鼻子下用力嗅了嗅,笑了起來,“嗯!五香居的醬牛蹄,這么多年了還是這么香,來,來,臨行之前咱們哥倆最后再喝一次酒,待到明日咱們離了銀州,再想回到此間喝酒,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李若云做了個請的手勢,隨著岳淳走過寬敞的院落,直入客廳。此刻,廳中擺著一張寬大的木桌,桌邊分列著四張矮腳胡床。小岳成正坐在下手的胡床上,嘴里叼著一雙筷子,圓圓的大眼睛望著一桌子的菜直流口水。他旁邊的胡床上坐著一個上了些歲數,衣著簡樸,卻很是精明的婦人。
岳成見李若云來了,高興得蹦了起來,“太好了,李叔父來了,李叔父來了!爹爹和娘親說你不來,不讓我動筷,你既然來了,這下我可以吃了吧!”
婦人笑著搖搖頭,起身迎了過去,“叔叔來了!你和當家的認識這么多年,親哥倆那個感情都沒你們好,何必總這么見外,還帶東西呢!”
“哈哈,嫂子玩笑了!不過是些吃食、玩具,又當得什么要緊?”李若云笑著走到岳成身邊,彎下腰道:“成兒,你前幾天不是說想要一把劍嗎?叔父想了想,你現在年紀還小,要是給你一把開過刃的鐵劍,你難免弄傷了自己,只好給你買了把木劍,喜歡嗎?”
“喜歡!”岳成興奮的接過木劍,回憶著李若云以往教過的招式,舞得倒還有模有樣。三人望著小岳成舞劍,臉上無不露出笑意,岳淳更是笑道:“哈哈,不錯,不錯!你小子要是肯刻苦,照這樣練下去,用不要幾年一定比爹強!”
李若云微微頷首,道:“是啊!明日叔父就要和你爹離開銀州了,我們走后你要好好練武,不可荒廢。只有這樣,有朝一日你才能像你敬仰的衛青、霍去病那般,百戰百勝、封狼居胥!”
岳成點點頭,收了架勢,卻忽覺李若云話頭不對,趕緊問道:“李叔父,你剛才說什么!你和爹爹要離開銀州?你們要去哪,什么時候回來呀!”
李若云只當岳淳夫婦已把此事告訴了孩子,可經岳成一問才覺冒失,目光不由望向岳淳。岳淳倒也沒太在意,想了想道:“成兒,咱們是銀州人,祖上在這生活三代了對不對?如今呀,有一幫壞人要打咱們城池的主意,我們實力太弱,不是他們的對手,所以我和你李叔父要暫時離開這里。不過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殺回來的,到時候爹爹還有叔父都不會離開你了!”
岳成不舍的望著兩人,可憐巴巴的道:“那……那你們什么時候回來呀!”
岳淳道:“嗯,最晚等山上的芍藥開了,我們一定回來!”
“那……那么久。”岳成小聲喃喃著,噘起了嘴巴,鼻子一酸眼淚落了下來。
岳淳無奈的嘆了口氣,李若云則輕輕拭干了岳成眼角的淚水,“成兒不哭,你不是一直想學叔父那招龍蛇飛動嗎?你先乖乖吃飯,吃完飯叔父就把它教給你。”
岳成微微點頭,“那龍躍鳳鳴和來龍去脈兩招,叔父也得教我!”
李若云一笑,道:“好吧,只要你好好吃飯,乖乖陪著娘親等我們回來,叔父就是把整套蒼龍劍法教你又有何妨!”
岳成聞言頓時不哭了,拿起筷子飛也似的朝嘴里夾菜,嚼都沒嚼就囫圇吞了下去。婦人看看狼吞虎咽的孩子,隨后拿起酒壺親手為兩人斟酒。李若云道了聲謝,拿起酒杯望向對面的岳淳,一時間千言萬語涌上心頭。盡管兩人誓要同去同歸,可臨行前這最后一場酒,依舊不易下咽。
但此刻的李繼遷,心中的壓力比任何人都要大,縱使他成了拓跋部的首領,縱然他有一腔豪情與悲憤,可還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氣,才敢來到后院,叩響母親鄧氏的房門。
一位年輕貌美的少婦從母親房中走了出來。李繼遷見到她微微一笑,道:“夫人,母親是否安歇了?”
少婦道:“夫君,母親尚未安歇,這么晚你來母親房中,定是出了什么事吧?”她的話音才落,就聽房中一個略顯蒼老的婦人道:“繼遷,深更半夜有事嗎?快進來說話。”
李繼遷依言快步走到老婦人面前,蹲下身子道:“母親,孩兒確有大事與母親商議!”
“我兒坐下說話吧。”老婦人指了指床邊。
李繼遷卻絲毫未動,繼續說道:“母親,如今我們黨項族已經到危急存亡之秋了!堂兄已奉旨入京,如果此時孩兒也去了汴梁,那么黨項勢必成為一盤散沙,最終為宋軍所滅。孩兒今日與手下弟兄商議,決定抗旨不去汴梁,但又擔心母親有失,當真進退兩難啊!”
鄧氏笑著輕撫李繼遷的頭頂,柔聲道:“繼遷,母親知道你心懷天下,心系黨項眾生,像你這樣有志向的年輕人,就該趁著年輕轟轟烈烈闖出一番天地,怎能為了母子之情而束手束腳?你闖蕩到哪里,母親就陪你到哪里,縱然你最終功敗垂成,母親也會堅定的支持你!”
李繼遷的妻子也道:“夫君,母親的話也是為妻想說的,無論天涯海角我們都跟隨你,無論刀山火海我們都陪著你,只要能保住黨項,保住五州之地,我們付出再多都是值得的!”
李繼遷用力的點頭,望著母親和妻子的面龐,眼中泛出晶瑩的淚光。他心中的信念此刻徹底堅定下來,堅定得窮極一生都不可撼動,無論誰想滅亡黨項,奪走屬于他們的五州之地,他都定會拼上性命與其抗爭到底!
次日,天光微亮,一個送葬的隊伍就緩緩駛到銀州城下。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支送殯隊伍中大部分人都騎著駿馬,護衛在一口又大又沉的棺木旁,隊伍后還跟著一輛掛著素縞的馬車。車上之人盡數身著重孝,神色間萬分悲痛,如喪考妣。
護衛銀州的主將曹光實正扶劍立于城頭,盤算著如何按部就班的將黨項貴族如數遷走,突見城下來了這樣一支隊伍,心中隱隱感到有一絲詫異。
曹光實帶著幾個親兵,快步下了城頭,攔在這支隊伍前面。他的目光不斷掃視著隊伍中的眾人,許久才沉聲道:“你們是哪座府上的?清晨不在家中休息,為何聚眾出城?”
眾人本以為宋軍見到送葬隊伍,定會二話不說就打開城門,哪知一大清早就碰見宋軍主將值守,心中都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李繼遷怕時間一長眾人會露出破綻,只得硬著頭皮催馬來到曹光實面前,下馬躬身道:“回將軍的話,我等只是尋常百姓,只因老母不幸病故,故此兄弟幾個湊了銀兩,請些人手,弄的排場些也好讓老人家走得風光。今日頭七已過,理應讓她老人家入土為安,還望曹將軍通融一二。”
曹光實點點頭,“嗯,你雖孝心可嘉,但本將軍卻不能因此輕易將你們放出銀州。你帶著這么多人馬,萬一離開此地后傭兵自立,與我大宋為敵,豈非本將失職?”他說著一揮手,身后士兵當即會意,迅速把棺木和馬車圍了起來。
為首的士兵伸手就要打開棺蓋。一瞬間所有人的臉色都僵住了,若非身上不敢明目張膽的持刀佩劍,否則只怕早已各亮兵刃,蓄勢待發了。
萬劍鋒卻不慌不忙的笑道:“這位軍爺,瞧您性子這么急,一定是剛入伍的新兵吧?”說著又朝曹光實走了過去,一抱拳道:“曹將軍,我家老婦人得的是瘟疫,如果打開棺蓋,后果不堪設想!您打了一輩子仗自然不在乎生死,可你手下的這些士兵都還年輕,你不想他們還沒報效國家就死于非命吧?”
曹光實聞言上下打量一下萬劍鋒,隨后一皺眉,嫌棄的擺了擺手,“哪來的臭要飯的?看你這副模樣,別說黨項貴族了,只怕中原的窮酸秀才也羞于與你為伍。想必你們也不是黨項貴族,更不在遷徙之列,快些走吧!”
李繼遷心中暗喜,忙朝曹光實拱手道:“多謝曹將軍,老母若在天有靈,也會感念將軍的大恩大德,在下這就帶人走。我們長則三日,短則兩日,必定返回銀州城,請曹將軍放心。”他說完翻身上馬,帶著送葬隊伍光明正大的離開了被宋軍圍得水泄不通的銀州城。
眾人出城后絲毫不敢懈怠,直奔出十幾里,才放慢了腳步。李繼遷率先脫下了孝服,并下馬打開了厚重的棺蓋,從里面取出自己的大夏龍雀配在腰間。眾人也都依樣脫去孝服,從棺中取出各自的兵刃,圍著萬劍鋒歡呼起來。
萬劍鋒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看意思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李若云一邊把長劍插回背后,一邊走到萬劍鋒面前,爽朗的大笑道:“哈哈,兄弟,真有你的!我李若云長這么大,還頭一回見像你這樣,騙人連眼都不眨一下的人,不過你可不許騙我,否則我定要你的腦袋!”
“哈哈哈!”萬劍鋒也笑了起來,“李兄,像本少俠這么從容機智的人,這世上的確少見得很,沒見過也不算你沒見識!”
張浦也緩步走過來,笑吟吟的道:“萬賢弟,你沒來之前,我可是他們的智囊,如今有了賢弟你,我這個智囊就成了擺設嘍!”
萬劍鋒調侃道:“還是張兄命好,生得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就算做件擺設,也足夠讓人賞心悅目的了。不像小弟我,如果不是懷揣金剛鉆攬點瓷器活,恐怕都沒人愿意多看我一眼。”
李繼遷并未理會眾人,而是徑直走到馬車旁,掀起車簾和車廂中的母親、妻子說了幾句話。然后翻身上了坐騎,帶著眾人繼續向地斤澤方向進發。
幾日后,四周的景象從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變成了一望無際、風沙肆虐的荒漠。往往一陣大風吹過,漫天的黃沙就騰空而起,在半空中化作旋風,目光所及之處都被風沙無情的湮滅,永遠沉淪在黃沙之下。
大漠雄渾而死寂,隊伍在沙漠中行進,顯得格外艱辛與悲壯。李繼遷騎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任憑黃沙與狂風吹割著他的面頰,卻絲毫不肯停下前往心中綠洲的腳步。
不知走了多久,眾人早已把攜帶的食物和清水消耗得一干二凈,人們饑渴交加已快到了極限,這時隊伍中突然有人指著前方興奮的喊道:“兄弟們快看,快看那里!”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高高的沙山下,無邊的沙海中,點綴著叢叢樹木與離離野草,一派田園風光。這樣的景象尋常看來再普通不過,但此刻在他們眼中卻是天下最美的風景。
眾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歡呼著策馬奔向那片綠洲,如道道疾風般呼嘯而過。就連隊伍后面的馬車都加快了速度,載著兩位婦人,興高采烈的朝地斤澤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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