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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玩家 八百九十章·“爸爸。”
“喜歡這種工作嗎?”離明月在前面說。
“嗯?”蘇明安應聲。
“救濟城中的居民,得到他們的感謝,讓他們搖搖欲墜的生命得以存續,讓他們繼續心懷不可能的希望,存活在這人世上。讓他們祈求根本不會憐憫他們的神靈。”離明月說:“這就是教會的工作,你喜歡這樣的工作嗎?”
蘇明安沉默了一會,緩緩道:
“不喜歡。”
“挺可惜,我還想著,如果你喜歡這種工作,你以后可以接替我的工作。這樣一來……”離明月的語聲頓了頓:
“就算你不去高考,不去上北清大學,不去接觸都市守護部……你不做這些也可以的。都可以的。你可以一輩子待在這座城里,和蘇洛洛成為主播。這座城里也招收公務員,你可以去試,你可以結婚,你的人生也能幸福。”
蘇明安微怔。
離明月的這番話好像在說,如果他按照主線任務繼續走下去,就會發生什么不幸的事——似乎只有待在小城里,自始至終不邁出第一步,才是最幸運的結局。
但以你的命運線,你現在已經是最幸運的了,紹卿。”離明月依然低頭自言:“被鎖起來取血,已經是你最幸運的一條命運線。我看過千條萬條你的未來,無一比這更幸運。”
蘇明安立刻想起了《樓月國》里國師離明月的這段話,和這一刻現代離明月的話仿佛重疊了。
但很可惜,要完美通關就不可能不走主線。
如果他是個普通玩家,肩上沒有那么多重任,他也許真的會快樂地結束這二十天,不會步步踩碎自己的尸骨,一步一步往最危險最瘋狂的地方走。
與神靈為敵,與他維文明針鋒相對,像個瘋子一樣靠藥物維持理智。
可惜沒有如果。
蘇明安搖頭:“幸福的定義并非蒙蔽自我。我不希望這座城的悲劇永無止境地發生。即使有更幸福的結局,我更想要直面真實。”
耳邊似乎響起聲音,又像是幻聽。
離明月回頭,注視著他。
二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白羽在天際飛揚,猶如融化的落雪。
蘇明安與離明月的視線交匯,二人似乎陷入了某種微妙的凝滯狀態中,嘩啦嘩啦的飛羽聲很清晰。直到蘇明安開口——
“我希望他們得到幸福,且此等幸福不與任何等同,獨一無二。”
“真的嗎?”離明月居然看出了他的躊躇。
“是。”蘇明安的這句話堅定了許多。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離明月又問了一遍。
“是。”這句話斬釘截鐵。
“……好。”離明月的語聲像是遺憾,又像是如釋重負。
蘇明安回頭看了一眼,呂樹一直沉默地跟在后面,沒有貿然出聲。呂樹是如此害怕干擾到他,自始至終一句話都不說。
與蘇明安視線對上,呂樹微微一怔,下意識笑了笑。
蘇明安點了點頭,轉回視線。
“這座城的悲劇,難道沒有通過新聞傳遞出去嗎?那些生活在外界現代都市的人們,他們知道這里的事嗎?”蘇明安問起這座城的悲劇。
街邊的新聞里,滿是口紅、化妝品、保健品等。奢侈品的畫面并不少見,與這座滿是苦痛的城市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天一地兩個世界。
“即使引起輿論,也只會被越來越多的八卦事件掩埋。外面的人就算知道城里的事,感慨一陣子,很快就忘記。”離明月澹澹道:“社會上的慘劇并不少見,不少慘劇曾經轟動一時,即使人們當時很憤怒,但活著就已經夠累了,沒過多久就會被忘卻。娛樂至上的互聯網會掩蓋一切陰霾。”
“聯合政府很會利用互聯網與輿論。”蘇明安感慨。他已經看到了許多因為互聯網而被掩蓋的悲劇。一切冰山都被隱瞞在了“幸福”與“娛樂”之下,似乎只有八卦明星能讓人們關心。
他們往教會的方向走,突然聽到了一聲巨響。
“轟——!
似乎是不遠處傳來的巨響,頃刻間,一陣劇烈的風浪傳來,夾雜著火藥味與勐烈的黃沙,巨大的沖擊波掀翻了視野盡頭的房屋,一朵火浪組成的云正在緩緩升起,溫度升高。
一瞬間,四面八方響起人們恐懼的尖叫。幾只黑鴉般的飛機在天空掠過,一枚枚漆黑的物體從高空墜落,落入城中。
“那是……”蘇明安撐起屏障,驚訝道:“空襲?”
他沒想到,會有人肆無忌憚地在城里投放炮彈——這可是有幾十萬人居住的城市!
離明月抬頭看了眼天空的機群:
“或許是其他國度做的,或許是想撈一筆死人錢的勢力……但最大的可能是舊日教廷,舊日教廷經常會無故屠城屠村。《第一次聯合協定》之后,世界的重心全放在夢巡家身上,軍力被抽走,舊日教廷越發肆無忌憚,他們向來以殺人為樂,制造負面情緒。”
“這群人是純壞嗎?”蘇明安無法理解——居然有人會這么想要毀滅世界,制造負面情緒只會讓前線的異種變強,舊日教廷都是一群反社會分子?
他不再停留原地,朝家的方向跑去,蘇洛洛還在家那邊。她只是一階小菜雞,根本抵抗不了炮彈。
“轟——轟——轟——!”
火光不斷涌現,如同生長的蘑孤一樣升起。視野所見,飛塵亂舞。
一聲又一聲的轟炸聲在耳邊響起,人們像逃竄的老鼠一樣東奔西逃。一個老人當場被炸死,肢體四處亂飛,母親帶著孩子倉皇躲進防空洞中。“卡卡卡”鋼筋斷裂、屋檐傾倒之聲不絕于耳,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沙堡一樣崩塌,空氣發出激烈的顫鳴。
“救命——救命啊!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救救我,不要,不要往這里投!媽媽——”
一朵一朵火花在大地上綻放,朝四周迅勐地擴張,如同烈焰化作的兇獸,吞沒了一座座房屋和奔逃的居民。炮聲響起,耳邊傳出絲絲耳鳴,高分貝的聲響似要刺穿耳膜。
足足二十顆炮彈,落在了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上,火焰在大地不斷綻放,毫不留情地剝奪生命,無論人們發出怎樣的怒吼和哀嚎,戰火都沒有放過他們。
之前居民們也經歷過不少次空襲,才會到處都有廢墟。自從黑霧彌漫,這種偏僻區域的城市根本沒有保護體系。舊日之世已經幾乎和末世沒有區別,唯有聯合政府還維持著表面上的體面。
蘇明安完全沒想到,上一刻還是平靜的小城生活,下一刻就突然變成了戰火連天的恐怖場面。
大部分毀滅是沒有任何預兆的。
離明月燃燒符篆,用巨大的屏障擋住了這一片區域的炮彈,居民們紛紛趕來避難,但更遠的區域,沒辦法保護到。
一遍又一遍的巨響在蘇明安耳邊響起,十分鐘后,轟炸機群在城市上空盤旋片刻,只剩下凄慘的哭聲和一地殘缺的尸骨。
“啊啊——啊!”
“救命啊,救救我……”
僅僅十分鐘,眼前的景象完全變了個模樣。本就混亂殘缺的城市,像是再度被人翻了個面,露出了更加密集的炮坑和廢墟群。隨處都是哭泣、悲傷和絕望。
蘇明安盯著逐漸離去的轟炸機群,放出了紫級寵物“緋鳥”,讓它跟著機群,必須把這群家伙是誰弄明白。
隨后,他繼續向蘇洛洛家沖去。
唯有四階水準才可能硬抗熱武器,蘇洛洛只有一階,她不可能抗得過。蘇明安只能希望,炮彈沒有落入她家的區域。
抵達蘇洛洛家門口,蘇明安抬起頭——
他看見了——漆黑濃云之下,一攤倒塌的廢墟。
漆黑的炮坑落在不遠處,風浪掀翻了這一塊的所有住房。
……很顯然,她家沒能幸免,甚至離爆炸區域極近。
飛灰交雜之間,鮮紅的絮狀物質在空氣中漂浮,鼻尖滿是血和火藥的味道,皮膚都能感觸到空氣中的滾燙。
“蘇……”蘇明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呼喚她。他眼前的所有都是飛舞的塵埃,原本老舊的居民樓已經不見了,再沒看見她家的樓梯,以及居民樓前的老樹。
他向前走了幾步,又走了幾步,腳下的磚瓦不斷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灰塵與碎瓦淹沒了一切。
一個被炸得只剩一半的夢巡頭盔滾落在廢墟中,殘留著一抹粉色涂鴉,這是她的頭盔。依稀可見旁邊的沙發和椅子,就連沙發的棉花都變成了熏黑色。幾張焦黑的相片堆疊在磚石間,紫童小女孩在照片上燦爛地微笑。
一截手臂肢體靜靜躺在鋼筋橫越之間,皮膚呈焦黑色,指甲都已經被炸得破裂,手里還緊緊捏著斷裂的酒瓶。蘇明安立刻蹲下查看,發現了手臂上的紋身——這是蘇洛洛父親的手臂。
旁邊就是蘇洛洛父親殘缺不全的尸體。
那她呢?她已經回家了,她只能在她父親附近。
她家并不大,她父親就在這,那她只能在這片廢墟之間。
“卡噠,卡噠,卡噠。”
蘇明安掀開木塊,挖走磚瓦,用牧師杖當作挖土棍,一塊一塊地撬開石磚,一點一點向下挖。離明月一直靜靜站在他身后,手捧厚殼書,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二十分鐘后,蘇明安挖開了附近的所有空地,都沒有看到她。只能看見破碎的布片和殘缺不全的肢體,無法辨認這些是誰。
蘇明安望著這些絲絲縷縷的血肉,停下了挖掘的動作。
在廢墟世界里,戰爭是經常發生的事。凱烏斯塔的七十二年,傷亡人數超過五十億。這種被轟炸過的城市不計其數。
但只有真正呈現在蘇明安面前,他才能直觀地感受到,每一次指揮地圖上戰爭紅點的出現,每一次下屬向他匯報的千萬傷亡數字,都代表什么。
……太突然了。
……太奇怪了。
戰爭原來是這種東西。
“蘇……洛洛?”蘇明安站直身子,站在遍地廢墟之間,望著空地里辨不清是誰的尸體,舉目無措。
沒有人回應他。
這附近,像他一樣正在挖掘的人還有很多,他們衣衫襤褸,沒有工具,只能用雙手瘋狂地挖掘著倒塌的廢墟,兩只手臂滿是鮮血,指甲斷裂,一邊挖一邊哭喊親人的名字:
“珊珊——珊珊——!”
“小樂!你出來!出來啊!你喊一聲,好不好?”
“媽媽——你在哪里,媽媽!”
蘇明安回頭看了一眼離明月,離明月正在看著天空。
“如果是舊日教廷的轟炸機,機身會內置自爆系統,一旦駕駛員被殺死,自爆系統直接發動,飛機會墜落引起爆炸。”離明月自言自語:“不可能攔截,這場爆炸必然發生……”
蘇明安感知著自己的緋鳥,它已經追蹤在機群的后方。
但是蘇洛洛在哪里?
紅黑色的天空彌漫著煙塵,濃重的漆黑烏云彌而不散。
蘇明安一步、一步往后退,他望著這些殘缺的廢墟,望著地上殘缺的粉色夢巡頭盔,眼神有些茫然。
直到——
“小云朵。”
霎時,天空中的紅黑色隨風而起,似被吹散了些許。
身后傳來顫抖的聲音:
“……小云朵。”
蘇明安回頭,望見從另一棟尚且完好的樓房走來的,滿臉迷茫的紫童少女。她的手臂滿是鮮紅的血,聲音夾雜著哭腔。
她似乎也沒想到會突然遭受這些事情,這一場空襲太過突然,戰爭如此不講情面。沒有一點預兆,僅僅二十枚金屬塊就奪走了無數人的生命。
蘇明安怔了一下,才確定滿臉灰塵的她是蘇洛洛。
“小云朵。”
少女第三次喚了他。
她站在火絮與濃霧飄散之間,咳嗽著朝他走來,眼里滿是后怕與恐懼,聲音像是顫抖的麥篩。
“本來我有了一點錢,今早就打算送媽媽去醫院治癌癥……早上我還問了爸爸,我問他要不要一起送媽媽。他說他才不送,要待在家里喝酒……”蘇洛洛顫抖地說:“結果誰知道,炮彈會落在我家,而醫院安然無恙……”
她看見了廢墟里男人殘缺的尸體,察覺到了命運的無常。
如果他能去送一送媽媽,是不是這一次死亡就不會發生了?
她的表情似哭似笑,像如釋重負,又像含著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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