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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玩家 七百六十六章·“小北,小北。”
第一玩家七百六十六章·“小北。”
“砰!”
撞碎了玻璃,蘇明安被螳螂一路拖拽,耳邊滿是撞碎墻面的劇烈聲響,由于他是被兩片刀面緊緊夾著的,并沒有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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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秒鐘后,他找到機會,空間位移掙脫了螳螂雙刀的控制。
而螳螂雙刀在此時,也像突然斷了電般,重重砸在了地上,失去了反應。
蘇明安手掌一撐地面,迅速起身,身上碎玻璃如水滴般墜落在地。他發現這只威風凜凜的螳螂突然陷入了休眠狀態,它已經縮小至普通螳螂大小,躺在他面前的地上,一動不動。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處冰白色的大廳,不知道是大廈第幾層。墻角鮮紅的燈光閃爍,周圍存放著機床、實驗桌、玻璃柜等物,空間極為寬敞。
他看見了一個人。
光芒散落之間,一名白發藍眸的少年背對著他坐在地上。數不清的鮮紅軟管著少年的嵴背,像一條條猩紅蟒蛇啃噬著少年的身軀,畫面極具沖擊力。
“你回來了?”
少年回頭,露出一張滿是淚痕的臉。
“……你回來了?阿克托。”少年說。
“北利瑟爾?”蘇明安說。
他看見少年的周圍,滿是殘缺的機械身軀,還有一堆破碎不堪的家電——破裂的冰箱、缺了一個大角的電視機、被砸得幾乎粉碎的收音機……它們那些金屬四肢已經被人強行掰斷了,留下了暴力破壞過的痕跡,沒有一臺擁有活力。
沒有人會帶著刺啦啦的噪音開口叫“小北”,也沒有人會守著那座擁有美麗小溪與桃花的山谷。它們的身軀被破壞了。
徹底破損了。
哪怕北利瑟爾端來再新鮮的草莓,捧來最清澈的水,也不會再有一群家電人圍著他歡聲笑語。
——應該是神明殺死了所有的家電人,把北利瑟爾從山谷掠來,禁錮在了這里。
蘇明安已經看到,北利瑟爾身上的猩紅軟管有一部分在螳螂的身體上——這大概率是一種能源接線。
用于汲取一方的能源,彌補另一方。
螳螂突然陷入休眠,可能因為北利瑟爾的意識短暫清醒,他拒絕了給螳螂繼續提供能源。
蘇明安緊盯眼前的北利瑟爾。
“……對不起。”蘇明安說。
……沒能保護好你的家電人同伴,沒能兌現當年保護你的承諾,對不起。
……讓你落到這樣的境地,讓你成為了他維怪物的能源,對不起。
他其實已經第一時間派人去保護山谷了,只是凱烏斯塔的間歇期太過突然,他這一回來就處在城邦內亂,派出去的人根本來不及找到北利瑟爾,更別提保護。
這個一向厭惡紛爭,只想著與家電人同伴避世,像活在童話里的白發少年……
“你為什么要,對我抱歉?”北利瑟爾歪著腦袋,神情有些困惑,好像已經神志不清。
“對不起。”蘇明安重復。
“沒關系的,大家……快看。”北利瑟爾仍然處在那股半夢半醒的狀態中,他朝著蘇明安癡癡一笑,手掌拍打著身邊破碎的家電,好像想喚醒它們:“大家快看!我的阿克托回來了,我們要等的人回來了!
“彭!彭!彭!”他的手掌打得通紅。
沒有人回答他。
古靈精怪的收音機人無法再發出聲音,穩重的電視機人也無法亮起屏幕,當人類的意識失去了寄居的金屬軀體,迎接它們的只有消散的結局。
它們的意識早就不在了。
“阿克托!歡迎來到我的山谷,這是我為你準備的世外桃源!我真的等了你很久很久,你知道嗎?”北利瑟爾站了起來,高聲朝蘇明安宣布道:
“你還記得嗎?有一個叫北利瑟爾的人,等在山谷里,等你回來!一直一直等到死……”
他朝著蘇明安的方向努力行走,沉重的軟管拖拽在他的身后,他的腳步重到……像是背負著無數人的靈魂。
“我知道。”蘇明安垂眸:“我知道。”
“北利瑟爾,即使我不在,你也一定要活著。”你的視線顫抖。
“不行,我會等你。”北利瑟爾低聲說:“如果有一天你不見了,我會找個安全的地方,永遠等你……直到你出現在我面前。”
恰巧,你們走到一處山谷,山谷里蘊藏著美麗的繁春。白發的少年站在花叢中,對著你笑了,他的笑容透著天真而殘忍的味道:
“亞撒,你覺得這個山谷怎么樣?”
“如果有一天你消失了。”
“我會在這個山谷里等你,永遠永遠……”
“你一定要記住這,記住這里有個叫北利瑟爾的人等你回來……”
白發少年一步一步走向他。
明明是極近的距離,少年卻走得像翻山越嶺。
“你看!這是我為你種下的桃花樹。”
少年指著一處堅硬的玻璃立柜,他再度喘息著走了幾步,又努力抬起手,指向旁邊冒著氣泡的培養皿,動作費力到像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
“你看,翻過這處山頭,就是一大片銀杏樹林。”
“再走過去,就是一條長長的小溪。你還記得那個山谷的入口嗎,當年有一個叫亞度尼斯的壞人把我吊了起來,他還在優哉游哉地坐在一邊看書,太可惡了……”
耳邊,滿是冰冷的液體滴答聲,伴隨著培養皿嘩啦啦翻滾的氣泡聲,在這處冰冷的大廳里,蘇明安看不見任何與“生命”有關的東西,更別說“桃源”。
……九席怎么可能不瘋呢。
經歷了那么多的苦難,那么長久的歲月與守望,他們怎么可能不瘋呢。
“我知道了。”蘇明安頓了片刻:“我回來了。”
“回來了,小北回來了……”北利瑟爾自言自語。
他又“噗通”一屁股坐了下來,伸出手,抱著那些破碎的家電人軀體。這處冰白的大廳宛如一個巨大牢籠,無盡的軟管擠壓著他瘦弱的嵴背,死死將他鎖在這里。
少年曾不分白天黑夜地在二維世界里尋找,一想到有一天那個人可能會回來,他就無法平靜。
他不會急躁,不會疲憊,不會休息,就像一臺在深海尋找金屬的機器,沉重而笨重,窮盡一生只為了一個目的。
走遍高山,走遍原野,走過白晝與長夜,走盡世界邊緣與無盡蒼穹。他想著只要一直走,就一定能找到那個人。他想只要永不放棄,就能迎來一個完美的結局,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是他唯一能寄托的感情。
哪怕他們的尸體都隔了一整個維度。
哪怕他明知道,再走下去,連眼淚都流干了,也不會再找到那個人了。
“沒關系,我知道你會來,所以我一直等。”
他伸出手,拉住了蘇明安的血色披風,眼神里是極為卑微的祈求:
“亞撒,我會歸順自己的命運,不會遷怒于你。只求你不要再走了,不要再走了……”
蘇明安蹲下身,摸了摸北利瑟爾的頭,毛茸茸的,就像在撫摸一只貓。
“我回來了。”蘇明安說:“阿克托回來了。”
“真的嗎?”
“對。”蘇明安說。
“那你能救我嗎?”北利瑟爾說。
“我該怎么做?”蘇明安抬頭,看了一眼四下的場景,這座政要大廈以三座電梯為主要通行方式,它們呈三角狀分布在大廳角落。外圍的樓梯間也可以行走,但大多樓層都在爆炸中被摧毀了。如果神明想要趕來,除了從外面飛進來,就只能乘坐電梯。
現在應該還是安全的。
“我被黎明系統困住了,你能……解開這些軟管,解放我嗎?”北利瑟爾凝視著蘇明安的童孔。
而蘇明安也正回望著他。
北利瑟爾的眼睛已經蒙上了一層霧氣,像是逐漸聚攏的潮汐,讓人足以窺見那表象之下的脆弱。少年就像一枚易碎的白瓷娃娃。
“好。”蘇明安點頭。
他看見北利瑟爾的軟管一路往后延伸,拖拽在地上,在一枚血紅的心臟上,那是黎明系統。
黎明系統——北利瑟爾——螳螂。
能量原來是這樣一個傳遞的過程。
蘇明安上前數步,手掌搭在北利瑟爾身后的軟管上,只要蘇明安一拔,就能讓北利瑟爾脫離束縛。
他回頭,看向北利瑟爾。
白發少年卻在這時偏移了目光,沒有看他。
“……北利瑟爾,我要拔了。”蘇明安說。
“嗯。”北利瑟爾應聲,依然沒有看他。
“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蘇明安說。
北利瑟爾微微抬頭。
他的童孔縮緊又放大,像一只缺水的魚,好像處在劇烈的內心斗爭中。但片刻后,他閉上眼,搖了搖頭:“沒有。”
“不想制止我嗎?”蘇明安說。
“……”北利瑟爾的身子顫抖了一瞬,但很快,他又搖頭道:“不想,你快拔吧。”
蘇明安手掌用力。
“彭!”
一聲輕響,如同在拔數顆干燥的枯草,蘇明安的雙手拖拽著這些猩紅軟管,讓它們脫離了北利瑟爾的身軀。
“嘩啦啦——!
下一瞬間,它們卻像是被激活了一樣,突然狂亂地舞動,轉而朝蘇明安撲了過來,如同一條條突然鮮活的蟒蛇,咬向蘇明安的身軀。
這是陷阱,針對他的陷阱。
但蘇明安的眼里毫無意外之色,就像是他已經料到了這一幕。
軟管上了他的身軀,劇烈的情緒共感傳來——和那次針對諾亞的陷阱一模一樣。是試圖以這種共感,快速摧毀一個人。
但由于蘇明安已經具備警戒心,不會輕易靠近猩紅軟管,所以這一次的陷阱,神明設置了誘餌,就是北利瑟爾的苦肉計——如果蘇明安對北利瑟爾伸出了援助之手,就無法逃離困境。
層疊軟管之間,北利瑟爾后退了數步,離蘇明安很遠。
任何生物都不是憑空誕生,那只4500點戰力值的螳螂并非真正的生命,它由能源供給,維持一小會的行動就要休眠,否則神明早就利用它稱霸天下。
神明真正的目的,是借機引導蘇明安來幫助北利瑟爾,然后將蘇明安引入情感共鳴陷阱。
神明的計謀一環扣一環,先是“黎明系統的情緒共鳴陷阱”,由諾亞替蘇明安扛了一次。又是“斷絕聯絡信號的信仰陷阱”,這回由小眉破了困局。但緊接而來的……居然還有“他維螳螂的陷阱”,讓人防不勝防。如果蘇明安剛才不選擇幫助北利瑟爾,大概后面還會存在相應的連環套。
“對不起。”北利瑟爾嘴唇顫抖:“但你不算真正的阿克托,我還想保持理智繼續等下去,我不能被摧毀在這里,所以我答應了神明困住你。”
“是嗎?”蘇明安沒有反抗,任由這些軟管纏繞上他的身體:“我不算嗎?”
他看向北利瑟爾,重復道:
“因為我不算,所以以往的一切恩情都一筆勾銷嗎?所以你就能對我設下陷阱了嗎?”
北利瑟爾只是搖頭。
“對不起。”
他想活下去。
他不想被神明奪去心智,他想讓自己成為阿克托的墓碑,想讓阿克托永遠活在他的記憶里。
蘇明安和阿克托,這兩個人之間,他會如何抉擇,其實無比清晰。用夕的話來說,他本來就是一個“戀愛腦”少年,腦中只有浪漫的童話故事,只對一個人保有忠誠。
他就是一個幼稚的自私鬼。
他不想忘記那個人。
“如果你忘了怎么吃東西,我會喂給你吃。”
猩紅軟管包圍之間,蘇明安突然開口。
自始至終,蘇明安的表情始終是平靜的,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像是心緒已經沒有波瀾,他緩緩說著:
“如果你忘了怎么說話,我會教你學語。”
“如果你患上阿爾茲海默癥,我們會把你當做小孩子一樣撫養。”
“如果你忘了我們是誰……我們會重新與你認識。”
“啟將糖果遞給我,特雷蒂亞給予我一個擁抱,北利瑟爾為我熬制了藥湯,霖光送予我一首笛曲,夕送給我一個絡子,熔原向我宣誓會守護人類一輩子。”
“于是,我笑出了聲。”
“我差點以為,他們愛的真的是我。”
聽到這里,北利瑟爾倏然抬頭。
他怔怔地盯著蘇明安,眼中滿是困惑。
“你那時說,你全身都染了能讓人安睡的藥草味,可不是為了讓我覺得難聞的。”蘇明安說:
“北利瑟爾,那時的你,身上還有好聞的藥草味。”
“現在,一點都沒有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被猩紅軟管完全包裹,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
北利瑟爾呆滯地站在原地,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他突然癡狂地大哭,雙手敞開用力地擁抱自己,像擁抱著要分享悲傷的另一個人。
嘴里苦澀與血味交織,他瘋了似的哭泣。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可是你不算啊……”
“你依然不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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