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章·BE5·沉眠

第一玩家 九十章·BE5·沉眠

看著那在消息界面的一行字，蘇明安輕吸一口氣。

他勉強對著沈雪笑：“沒在看什么。”

沈雪偏著頭，她的眼中似有冷光劃過，但很快歸為一片寧靜。

“你不吃午飯嗎？”她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塊塑封面包：“我給你帶了你喜歡的紅豆面包。”

“不，面包還是算了。”

“嗯……好吧。”沈雪緩緩地收回了視線，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叼著面包就出去了。

蘇明安手撐在桌面上，他的視線有些游離。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

在下午的物理課他睡過去后，他經歷了一次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死亡。

而后，他回到了入睡之前的時間節點。

……能夠不驚動任何一人將自己殺掉，甚至讓自己連一點警覺都沒有，直接沉睡到死亡，未免也太過驚人。

究竟是什么讓自己途中沒有醒來？是迷藥，還是其他的什么？

他坐在桌子前思考，思緒卻莫名其妙地越來越緩慢，他猛然感覺到了困意的不對，想要站起來，但身體卻像是被箍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在下午的上課鈴響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幾乎要將他吞沒的，潮水般的困意。

……不行，看來在這個時間點，自己已經中招了，即使死亡回檔，也還是處于中招的狀態。

他早就發現了自己被動存檔的局限性，即使可以回檔，也可能回到無法改變結局的時間節點……現在就是這樣。

蘇明安反復回想著自己曾經接觸過的人，包括可疑的沈雪，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那一股玫瑰香，但那味道也太過常見，在很多地方都能聞到……

他感覺自己的思緒像堵住了一樣，原本一路通暢的推理也像生銹了般，漸漸難以進行下去。

在陷入昏迷前，他遲疑地轉著脖子，偏過頭。

——他看見了來自同桌少女的，那在臉上猶然升起的，一點一點，火焰般燃起的，終于連成一片兒的，近乎喜極而泣的，極度扭曲的笑意。

四周的視線變得昏暗。

似乎有隱隱的低語響在耳邊。

……你終將，會屬于我……

他于這種幾乎將他吞沒的黑暗中，失去了意識。

……

蘇明安睜開了眼。

再一次的死亡回檔。

“嘭！”

他的第一時間便是猛然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面上，躬著身子，像是溺水之人一般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那動作幅度極大，幾乎將桌椅都撞翻，在抹去額角的汗時，他有些凝滯的視線看向面前的時鐘。

——時針指向了最上方，中午十二點。

……

午后燦爛的陽光透過大開的窗戶灑落進來，將整間教室都照得亮晶晶的，空氣中纖小的浮塵于金燦燦中舞動，似白日的螢火蟲般安寧漂亮。

蘇明安近乎貪婪地呼吸著白日里清鮮的空氣，雙手無意識地彎曲，抓著冰涼的桌面。

突兀的，他嗅到了一股從身后傳來的玫瑰香。

“……你在做什么？”

少女的呢喃從后方傳來。

蘇明安猛地回過頭，看見她的手中，抓著一只塑封的面包。

“我帶了你喜歡的紅豆面包。”沈雪微笑著說：“不嘗嘗嗎？”

像是沒看見蘇明安抗拒的神色，她自主拆開了塑封袋，而后，捏著一塊面包送到他面前，輕聲細語地哄著：“來，張嘴，啊——”

“啪”地一聲。

塑封面包落地，沈雪的眼眸微微睜大，其中是一片不可思議……與一絲暗藏的冷光。

蘇明安收回打飛餐包的手，下一刻，他立刻朝著門口趕去，腳步急促。

想要拼命逃離身后的少女時，他看見了一個中年男人，含著陰冷的笑看著他。

“蘇簡同學。”國文老師沈老師笑著，眼角的魚尾紋糾纏在了一團，一雙骨節粗大的手伸過來：“中午你沒有去食堂吃飯，是特地留時間和老師談心的嗎？現在，我們去二樓辦公室聊聊天，改改作文吧？”

“唰啦——！”蘇明安猛地將面前的沈老師身子一斬為二，他踏過尸體便沖了出去——

“嘭！”

他沒聽到來自系統的擊殺提示，反而是，自己的后腳踝被什么抓住了。

一股冰涼感，瞬間傳遞而上。

下一刻，視野上下發生變動。

——他被沈老師一手抓住腳踝，直接從上空扔了回去。

身子在地面上重重一砸，他嗆出一口血，下一刻，那只剩上半身的沈老師的手臂，現出了一截長長的骨頭尖，像是利刃一般，捅了過來！

“爸爸！不要——！”

一旁的沈雪發出尖叫，下一刻，那骨尖便貫穿而下！

鮮血一瞬噴涌。

蘇明安雙手用力抓著那道骨架，力氣卻在胸口被刺穿的一瞬全然消失。

像是一瞬浸泡在了一團熱水之中，劇烈的疼痛感一瞬涌現上來，他的手在地面無意識地抓撓著，抓到了一片溫熱的，粘稠的血。

在逐漸模糊的眼中，陽光分外刺眼。

漸漸赤紅的視野中央，他看見了午后陽光金燦燦的一片。

光輝似錦。

沈老師拽著下半身，像是縫合一樣將其拼在了一起，扶著下半身漸漸站了起來，身形一瞬遮蔽了那片照耀過來的光色。

“爸爸，你說過不會殺了他的，你說過不會……”沈雪的叫聲無比凄厲。

蘇明安睜著眼，耳邊的語聲在遠去。

“雪雪，他已經看穿了我們……如果不殺他的話，可能會……”

語聲漸漸模糊不清。

在陷入黑暗之前，他睜著眼睛看到的，是撲在自己身體上哭得淚流滿面，身上染滿自己鮮血的少女，她那淚珠像珍珠般一點點滑過面頰，亮晶晶的。

“可是……我辛辛苦苦在這個鬼地方待了十二年，我就是為了他，我就是……就是……”

沈雪的哭聲在耳邊很清晰，她撲在自己耳邊，那股醉人的玫瑰香味一點點渡過來。

蘇明安……

他聽到了原本該是npc的沈雪，居然喚了他的本名。

……別走，至少……知道我是誰，再睜開眼看看我……好嗎……

她那被定格在玻璃珠子中的，凝固且呆板的眼神，此時分外澄澈，分外純然。

像是凝聚了的情感驟然炸開，將所有話語都定格為她眼中淋漓的水光。

蘇明安，蘇明安！我是沈雪，我是沈雪，你還記得我嗎？在游戲開始前，我曾那么喜歡過你啊……至少，至少讓我擁有能把你留在身邊的資格……

玫瑰香氣漸漸淡了。

蘇明安于一片深沉的黑暗中，閉上了眼。

……

教室上的時針指向十二點。

蘇明安睜開雙眼。

這一次死亡的信息量很大，他知道了沈雪和沈月一樣，以前居然也是玩家。

而且，她說她曾在游戲開始前喜歡過自己。

……是故人。

他的心中有了猜測，不過，一個疑惑也漸漸升起。

她說了一個詞，“十二年”。

沈雪說她在這里待了十二年……可世界游戲分明才開始一個月。

究竟是兩個世界時間流不同，還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他站起身子，在站直的那一刻有些趔趄，沐浴在午后金燦燦的陽光中時，他看見了正抱著面包緩步走來的少女。

午后的光芒灑在她柔順的黑發上，將一層柔軟的金邊環了上去，在她抬起眼對視過來的一瞬間，蘇明安心中蒸騰起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

“蘇簡同學？”沈雪緩緩抬起頭，臉上帶著笑意：“你怎么出來了，我還以為你不想去食堂，我給你帶了你喜歡的紅豆面包……不試試嗎？”

她將懷里的塑封袋子遞過來，面包在光下看起來軟絨絨的。

蘇明安伸出手，他的手抬得很高。

沈雪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還是站在原地，目光有些無辜地看著他。

蘇明安的手，終于輕緩地落下……直至落在了沈雪的頭上。

沈雪的眼中閃過一絲怔然，而后，她似是有些被驚到了般地從喉間發出疑問。

“嗯……？”

“沈雪。”蘇明安微微嘆息一聲：“……似乎在不久之前，我也聽過這么一個名字。”

沈雪的眼眸微微睜大。

“真，真的？”她的語聲有著明顯的驚喜，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緊。

“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一段了，但我卻覺得好像還是昨天……”蘇明安認真地看著她：“有些事情是無法忘記的，包括那些故人也是……”

“那，她和我比起來，怎么樣？”沈雪近乎迫切地說，也不顧及這問話過于直白，連腳尖都不自覺地踮起。

“你和她，都一樣可愛。”蘇明安語氣溫和地說：“不過，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你，顯得更加鮮活真實。”

沈雪的身形僵住了，一股無法控制的喜悅，從她的眼中泄出。

蘇明安收回手，從她身邊經過。

……這一次，他沒有聞到她身上濃郁到糜爛的玫瑰香味。

只有一股淡淡的，清淺的玫瑰香。

他沒有停留，一路走到樓下，扶住墻，穩住自己的身形。

原先那眼中給予沈雪的溫軟，已然蕩然無存，回歸為了一片清白平淡。

……他已經知道這個針對他的“沈雪”，以前是何等人物了。

她是他現實中認識的人，一個高中同學。然而現在卻成為了一位在游戲中等待著他的npc。

如果她只是為了心中的愛慕而來的話，說這樣的話，應該能夠穩住她……至少暫時可以度過現下的危機。

他沐浴在陽光下靠了一會，沒有感覺到那股從身體四周蔓延上來的無力感。

……很好。

看來是暫時渡過了無限循環的死亡危機了。

他掩飾住自己眼中的冷光，跟著回去上課的學生人流一路回到了教室，坐在滿臉通紅的沈雪身邊，開始下午的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