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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紀就醫指南 106.溺水后的三板斧
卡維和伊格納茨都是外科的大忙人,幾乎天天都在工作,不是病房就是劇院,要不就是窩在解剖室里切尸體。卡維還要比伊格納茨多一個去處,那就是兩間用來做催產素實驗的實驗室。
今天莫拉索伯爵結婚,兩位大忙人不在,市立總醫院的外科就成了個空殼子。
除了早上一臺毫無看點的皮脂腺囊腫切除外,其余手術都往后推遲了一天,赫曼、梅倫、薩爾森三人做完手術查完房,就守在病房里無所事事。
平時他們會跟伊格納茨的手術,就算不上臺,站邊上看看也好。如果沒手術也會和伊格納茨一起泡在解剖室里,反正總能找到事情做。
可尸體珍貴,解剖一直都是伊格納茨為主導,胡亂切割導致解剖位置被破壞就等同于廢了一具尸體。他不在,沒人敢動尸體,甚至連開解剖室大門的鑰匙都沒有。
三人頭頂就圍著一個詞:無聊。
“赫曼老師,要不我們倆就先回去了。”
昨晚上他們三人沒玩夠,今天薩爾森和梅倫玩性又起,準備吃個午飯就去音樂廳好好享受歌劇。不過臨走之前還是得先和赫曼打聲招呼,省得被說成早退。
“事情都做完了?”
“都做完了。”
赫曼難得當一回老大,深感責任重大,當然他沒有老大的氣場,也不想為難這些小輩,待在無聊的病房里發呆確實沒什么意思。不過出于安全起見,赫曼還是要多問兩句,等明天一早自己也好做個匯報:
“術后病房里那個李本怎么樣了?”
“體溫已經降下來了。”
“切口滲血多么?”
“還好。”
赫曼點點頭:“那三位即將剖宮產的產婦呢?”
“情況都很平穩。”
“里面有個前置胎盤,這幾天出血怎么樣?”
“這幾天的出血都很少,胎動胎心都正常。”
赫曼把這些答案和自己腦海里的一一做了比較,沒看出問題后就大手一揮:“行,你們要是覺得無聊就下班吧。”
“謝謝赫曼老師”
然而事情并沒有按照兩人預設的方向發展,下午的嗨皮時光還沒開始就被掐斷在了病區大門口。兩人前腳剛出門,外面就來了兩位護士,手里推著一輛平板車,車上躺著一位八九歲的孩子,后面還跟著一對焦急的父母。
“來來來,快接病人了。”
“病人?”薩爾森看了看臉色有些發白的孩子,連忙問道,“出什么事了?”
“半個多小時前跌進了河里,剛從水里撈出來。”
護士也不知道具體過程,只是從車夫和孩子的父母嘴里聽了個大概。兩人覺得很奇怪,溺水怎么會送來外科:“孩子手腳斷了?還是磕碰到了什么地方?”
“沒有,身上好著呢。”護士說道,“快送術后病房吧。”
先不說術后病房是外科病人手術之后修養的地方,既然是溺水又沒外傷,人還醒著,要送也是送回家啊。
薩爾森和梅倫都學過溺水,教科書上的救治過程一切都以蘇醒為準,只要人醒了就是活了,沒必要再進行治療:“回家吧,來了我們也沒什么好治療的。”
父母一聽急了:“是那位卡維醫生說要送回來的。”
“卡維?”
大家都是朋友,加上卡維現在的身份地位,兩人不敢亂來。然而就算他們聽話把人送進了術后病房,還是搞不懂接下去該怎么處理,難道就把人放在房間里什么都不管么?
孩子的情況還過得去,看上去呼吸有
些快,也偶爾會有咳嗽,嘴唇間還能看到一絲嚴重紫紺留下的痕跡。但這都是典型的溺水施救后存活下來的表現,只要回家休息兩天應該就能痊愈。
“只是應該,并不絕對!”
這時赫曼走了過來。
他比兩人多了好幾年臨床經驗,更清楚溺水的可怕:“我想卡維先生應該是考慮到了溺水后肺炎,有不少人在溺水被救活后會染上非常嚴重的肺炎,考慮是水刺激肺部之后造成的炎癥。”
梅倫不解:“肺炎不該送內科么?我們這里也沒什么好治療的。”
“其實肺炎治療起來不算難,送不送內科都一樣。”赫曼也是輕車熟路,給孩子寫幾個醫囑,“先放血50ml,每天一次;然后常規灌腸通便,每天一次;一日三餐減少到一日一餐,中午給就行,降低心率和充血程度.”1
聽到耳邊傳來的治療方案,守在孩子身邊的父親這才想起一件事,急忙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紙條,遞了過去:“哦,我差點忘了,那位醫生托我給你們帶個話,說要按照這上面的方法治療。”
“紙條.”2
溺水之所以會成為19世紀意外死因之首,除了現場急救措施一塌糊涂之外,還有一部分需要歸因于缺乏的溺水后支持治療。
比起黃金救治區間,溺水對全身的病理生理變化是一個由快而慢的發展過程。往往在第一時間脫離生命危險后,還需要經歷起碼一周的治療才能徹底康復。
而有些嚴重溺水造成的全身缺氧則會帶來累及全身多器官的病變,非常危險。
首先就是缺氧造成肺泡壁和毛細血管損傷,加上水進入肺部之后引起的急性肺水腫。其次吸入大量淡水會引起肺泡灌注,表面活性物質被沖洗,同時大量淡水入血,血容量會增加,嚴重時能引起急性心功能不全。3
雖然這與水進入肺部有關,但急救時的倒掛控水仍然不可取。
因為水一進入肺部就會被吸收,倒掛控水出來的只能是消化道的水。在搶救黃金時間做這種事,無疑是丟了西瓜也撿不起芝麻,而且溢出的消化道內容物反而會引起誤吸,加重肺部病變。
對于溺水后的前兩板斧,現代醫院一般會選用東莨菪堿對抗肺水腫,再用利尿劑對抗血容量增加。
等穩住兩波攻擊后,在溺水后的第二第三天,病人會出現不同程度的感染。吸入肺部的水中有大量細菌、真菌,它們會在肺內定殖,一般從入院開始就會常規使用抗生素提前抗感染。
等三板斧掄完,溺水治療才宣告結束,病人才能被稱為完全治愈。
而19世紀哪兒有那么多的支持治療,加上醫生們模棱兩可的錯誤觀念,能不雪上加霜就已經幫大忙了。
在這樣一種救醒后就不用管的大環境里,卡維沒可能撇下國王和伯爵去關心一個已經清醒了的小孩子。所以他只能先行一步關照孩子的父母,把人先送去醫院,然后附上了那張寫好了治療方案的紙條。
伊格納茨本來就對外科之外的病人沒興趣,而赫曼對卡維也已經到了近乎言聽計從的地步。就算真有疑問,他也會照做。
而剛才卡維的急救操作在父母心中樹立了一個不錯的形象,既然是救命恩人的要求,他們自然也會照做。
赫曼看著紙條上的奇怪治療方法,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但一想到卡維之前出神入化的手術操作,他自己也不是內科醫生,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做:“你們看著孩子,我先去一趟內科病房。”
“去內科干嘛?”
“拿藥。”
莫拉索和卡維的溺水搶救成了午餐婚宴時最大的談資。
伯爵自不必多說,如此見義勇為的善舉,晚報說不定就會出現這篇報道。再加上新婚,妥妥的頭條,莫拉索無疑就是今天當之無愧的主角。
相比起來卡維的搶救就沒那么吸引眼球了。
他被一群路人圍在中央,除了站在他身邊的伯爵、伊格納茨和貝格特之外,沒多少人會把他的搶救放在首要位置上。畢竟人不救上岸,就算真有上帝之手也不能把孩子怎么樣。
卡維倒是很坦然:“拉斯洛先生說笑了,我的工作就是救人,絕大多數救人是沒有掌聲的。如果總是惦記著別人的掌聲,我還怎么好好工作。”
“......”拉斯洛被他這一通職業觀說得沒了脾氣,“你真是17歲?”
“如假包換。”
“納雅要是有你一半成熟就好了,我也能省心不少。”
拉斯洛看了眼坐在遠處正在和那只瘸腳貓嬉笑玩耍的女兒,忍不住嘆了口氣,等再看向卡維時眼神也變得不一樣起來:“算了,我們還是聊正事吧。”
他嘴里的正事自然是建廠。
卡維希望先把催產素量產化,不管流程多麻煩,至少也要比自己一個人單干來得強。其次就是建造能為他所用的外科器械廠,這樣才能給落后的外殼環境提供相對高檔的硬件器械,手術可做的難度也會上升一個檔次。
好歹也是嘗過了四級手術的老主任,來來回回做主治的手術實在提不起什么干勁。
“小伙子口氣倒是不小。”
拉斯洛雖然把他當恩人,但當涉及到自己工作領域時,語氣就會變得異常凌厲:“你說的催產素,如果效果屬實的話,確實能擁有非常廣大的市場。為它別說開一間藥廠,就算開十間也不虧。但器械廠......”
“我已經畫了些簡單的設計圖。”卡維從箱子里取出一本記錄本,“里面畫的絕對要比現在的手術器械好用。”
拉斯洛搖搖頭:“器械好壞是其次,也沒人在意,關鍵是你沒有證據,沒有證據誰信?沒人信怎么賺錢?”
和現代醫藥器械商自行調研、設計、研發、實驗、提供數據并且自行推銷的成熟模式不同,19世紀的醫藥器械行業一片空白,卡維一時間沒換過腦子,設想也確實有些超前了。
“器械廠不行的話,那......”卡維棄車保帥,“我希望拉斯洛先生能聯系鋼鐵廠幫我先做一套樣品。”
“你真需要這套器械?”拉斯洛覺得很奇怪,“我看你箱子里的鉗子手術刀也挺不錯的。”
“非常需要。”卡維解釋道,“在做精細解剖時,器械上的一些特殊結構能給手術醫生帶來完全不一樣的體驗。”
“好吧。”
卡維收好了本子:“圖紙還不夠精確,等拉斯洛先生聯系好了廠家我再親自登門和他們聊聊。”
“沒問題。”
既然拉斯洛否定掉了器械廠,卡維之前想好的諸如體溫計、血壓計、聽診器、人工假體之類的生產流水線就需要放一放了。反正這些東西對于現今的醫療體系來說成本高昂,在很多醫院眼里就是雞肋。
卡維深知一口氣吃不成個胖子,急不得:“我主要談的就是這兩件事,催產素的實驗報告過幾天就會送過來,論文我也在趕工。除此之外,我手里還有三臺剖宮產,兩臺預計時間在本月月底,另一臺比較麻煩我估計在月中就要做。”
“希望手術過程中能再次展現出催產素的強大效果。”
“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斯洛往嘴里倒了一口葡萄酒,見卡維要離席去找弗朗茨套近乎,連忙起身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小伙子,你走得也太急了。”
“哦哦。”卡維以為自己這兒沒空杯沒誠意,連忙轉過身一仰頭把葡萄酒喝了個干凈,“合作愉快!”
“什么合作愉快,我還有事!”
拉斯洛把他拉到身邊坐定,小聲說道:“之前我和你說要你過來做我的私人醫生,你說沒空。”
“對。”卡維點點頭,解釋道,“我還是希望在年輕的時候多學一些東西。”
你還用學?
拉斯洛旁觀者清,也不知道該怎么吐槽這個“學”字:“我現在和你也算老朋友了,又接了你藥廠的單子。朋友現在有困難,你是不是得幫我一把?”
卡維面露愁容,知道這不是個好差事,但想到量產的催產素和全新的手術器械,還是心一橫應了下來:“沒問題,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肯定幫。”
“肯定力所能及!”
拉斯洛笑得格外開心,指著遠處抱著那條瘸腿貓的女兒,說道:“你也知道納雅的脾氣,好奇心太重。上次看你做氣切似乎是來了興趣,就希望能學學解剖。你要是有空呢就來一趟,每次教一個小時就行,價錢包你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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