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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師孔仲尼 第一百五十二章 姜還是老的辣(4K)
晏子聽完了宰予的話,笑著又問道。
“既然魯國的形勢已經很危險了,為什么沒有人去勸阻呢?
難道魯國沒有賢能的臣子嗎?難道曲阜沒有忠義之徒嗎?
為什么大家就這樣坐視陽虎胡作非為,而不采取任何行動呢?”
宰予聽到這話,也不正面回答,而是旁敲側擊道。
“我聽說過一句話,叫做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當初周公制禮作樂,規定官職,劃分職務,用三公、九卿、大夫和士人來治理天下。
三公者,智慧明達,通曉道理,應變自如,能辨事理,深諳天道運行的規律。
他們說出的話足以調和陰陽、匡正四時、節制風雨。只有像這樣的人,才可以推舉他做三公。
所以,三公的職責在于理解天道。
而九卿,則要按照四時的節令做事,開通溝渠,修筑堤防,種植五谷,明晰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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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開通沒有堵塞的溝渠,把對人民不利的事變成有利的事。像這樣的人,就可以推舉他做九卿。
所以,九卿的職責就在于施德于民。
而做大夫的人,出入之間,都要與庶民保持一致。取舍之時,都要和民眾的利益同進同退。合理的征收賦稅,充實國家的府庫。
他們懂得做人的道理,行為舉止合乎規范,言辭談話恰如其分,說出的話足以被民眾效法,成為世人表率的同時,又能不悖于自身。
像這樣的人,就可以推舉他做大夫。
所以,大夫的職責在于推行仁政。
而士人的標準,則是要在懂得道義的同時,不能失去仁善之心。
事情成功了,不獨占賞賜,忠誠正直,敢于堅持己見,不存奸詐之心,大公無私,說話注意分寸。
像這樣的人,就可以推薦他做士人。
所以,士人的職責就在于推行道義。
三公解道,九卿守德,大夫懷仁,士人行義。
道德仁義皆在其位,別說是小小的魯國了,就算是天下,也同樣能得到治理。
如果缺少了道,那么剩下的德與仁義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宰予這么一大圈繞下來,尋常人肯定會被說的滿頭霧水。
但在座的都是擅于言辭的春秋頂級人精,誰還能不懂宰予的意思呢。
他無非就是在陰陽怪氣魯國的三桓家族嘛。
三桓當中,季孫斯身為魯國上卿,居然能被家臣隨意拿捏。
而孟氏和叔孫氏明明有能力和陽虎一較高下,可他們為了不讓季氏一家獨大,對陽虎執掌國政的事情直接選擇性失明。
魯國的‘三公’都這個德性了,他們這些底下人就算想扳倒陽虎,也沒那個能力啊!
子貢聽完這段話,嚇出了一身汗,他總算明白宰予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子我這小子,是打算把陽虎和三桓往死里整啊!
天底下的明眼人都知道,現如今楚國衰落,而齊侯又一直有心復興桓公的霸業。
而天下諸國苦晉久矣,因此齊侯剛剛表露出一絲曖昧不明的爭霸態度,鄭、蔡等國立馬聞風而動。
鄭國敢出兵攻打周天子,反復在晉國的底線上來回試探,這么肥的膽子是誰給的?
還不是齊國人給的嗎!
如今的天下,大部分小國對于晉國的命令都是陽奉陰違。
依然真心實意尊奉晉國為霸主的,只有宋國和魯國。
而宋國上卿樂祁因為介入了范氏與趙氏的沖突,因此剛到晉國就被范鞅下令囚禁。
宋國遭到如此羞辱,如果形勢再繼續惡化下去,他們說不定就會跳反。
等到那個時候,也就只有陽虎執掌的魯國愿意繼續尊奉晉國了。
而齊國與晉國爭霸,當然不可能一上來就和對方大哥直接開練,爭霸也是得循序漸進的。
因此,一旦齊侯下定決心爭霸,必然要殺雞給猴看。
問題是,現在猴兒太多,雞不夠用了!
一旦宋國跳反,那么也就只剩下魯國這只雞能殺了。
就算宋國不跳反,以魯國對待齊國的狂妄態度,也必然是第一個挨重拳的。
之前陽虎派季孫斯、孟孫何忌出使晉國,還想忽悠晉國人跟他一起討伐齊國,想要借此一戰扭轉自己惡劣的名聲。
現在看來,齊國人多半也是這么想的。
子貢想明白了這一茬,頓時心中發涼。
他之前都沒有意識到,魯國居然已經陷入了如此危險的境地。
而宰予說這段話,則有兩個目的。
一是提前將魯國的大夫、士人與陽虎、三桓做切割。
二是拐彎抹角的暗示齊侯和晏子,魯國的民眾其實對齊國并沒有什么偏見,我們魯國之所以奉行親晉政策,這全是陽虎和三桓的鍋啊!
雖然這段話不足以更改齊侯殺雞儆猴的決心,但只要他接受了這個暗示,那么攻打魯國時,必然會手下留情。
因為這等于讓齊侯看見了一絲把魯國爭取到齊國陣營的希望。
而齊國攻打魯國的出發點,也就從最開始的殺雞儆猴,變成了鏟除小人陽虎,幫助魯國重回正確的道路,彰顯仁德霸主風范。
換而言之一句話。
你們齊國人把陽虎把守的陽關沖塌了我都沒意見,但能不能別來糟蹋我們菟裘,求求了!
晏子聽到這里,沉吟一陣,問道:“魯國的國內,難道還有反對陽虎的卿大夫嗎?”
宰予聞言,假意咳嗽了一聲。
聽到這聲咳嗽,子貢立馬明白自己來活兒了。
他含笑點頭道:“自然是有的。”
“喔?”晏子驚奇道:“請問是哪一位呢?”
子貢回道:“是小宗伯孔子和他的學生們。”
“孔子?是孔仲尼嗎?”
子貢恭敬道:“正是。”
晏子聽到這兩個字,神色立刻平靜了下來。
“想不到他居然在魯國被任用了。不過以他過往追隨魯昭公流亡國外的行為來看,他的確不可能認同陽虎的做法。”
子貢聞言笑道:“魯國的百姓愛戴他,就像是齊國百姓愛戴您一樣,您二位都是一樣德高望重長者。
現在孔子如此反對陽虎,魯國百姓又怎么會認可他呢?”
晏子聞言,胡須動了動,沉默了一會兒后,還是搖了搖頭。
“你這句話有兩個錯誤。”
子貢疑道:“請問是哪兩個呢?”
晏子回道:“我并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長者君子,我與孔仲尼也并不一樣。”
子貢這才想起晏子并不喜歡夫子,但他又覺得這老頭實在有些倔,于是便請教道。
“如果不是君子長者,您二位為什么能夠得到百姓的愛戴呢?既然能得到百姓的愛戴,您和孔子又有什么不一樣呢?”
晏子聽了這話,起身回道。
“如果民眾愛戴我,大概不是因為我是個君子,而是因為我是個忠臣吧?”
子貢聽到這話,臉色都變了。
宰予見他上頭,趕忙伸手想要拉住子貢,但子貢這年輕氣盛的年紀,哪里聽得進他的勸。
子貢起身問道:“您這話的意思是說,跟隨魯昭公流亡國外的孔子并非忠臣嗎?”
晏子也不反駁子貢,而是笑著回答道。
“大概是你與我對于忠臣的標準不同吧。”
“那么請問您對忠臣的標準是什么呢?”
晏子回道:“君王遇到了災難,真正的忠臣不會為他去死。
君王流亡國外,真正的忠臣不會去跟隨。”
子貢聞言更惱了,他問道:“君王剖開土地來封賞給臣子,分出爵位來使他們尊貴。
但到了君王遇到災難的時候卻不肯死節,出國流亡的時候卻不肯隨行,這難道能夠稱之為忠嗎?
請恕我從未聽說過這樣的道理!”
晏子搖頭道:“賢能的忠臣如果有什么建議就被君王采用,君王就會一輩子都不至于遇到災難,做臣子的又何至于為他去死呢?
賢能的忠臣如果有什么勸諫就被君王接受,君王就會一輩子都不至于出國流亡,做臣子的又何至于跟著他流亡呢?
假如什么建議都得不到采用,君王一遇到災難就為他去死,這不叫做忠誠,而叫做枉死。
假如什么勸諫都得不到接受,君王一出國流亡就跟著去,這不叫忠誠,而叫做愚昧。
所以說,真正是忠臣的人,應該總是能夠向君王提供好的建議,卻又不會盲目地同君王一起陷入到災難之中。
所以從前紂王無道,微子屢屢向他提出建議,然而卻不被接受,于是便離開了他。
而比干強行向紂王勸諫,最終被剖腹挖心。
但最終殷商的遺民得以在宋國的土地上延續下去,殷商歷代先君的神靈得以繼續享用祭祀,這難道是比干的功勞嗎?
這都是微子這位忠臣功勞啊!”
子貢聽完這段話,臉色直接變了三變,想要出口反駁,但晏子的論斷有理有據。
他要想指責,只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發難。
可他偏偏又是個重視結果的實用派,這讓他如何張得開嘴?
而宰予的臉色也隨之變了變。
姜還是老的辣,子貢這小子落入圈套了。
今日談話談到這個份上,這氣氛顯然不適合再繼續談下去。
于是宰予連忙起身向晏子請辭。
“您今天為了幫助無辜的民眾免除罪行,多有勞累。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我們改日再來登門拜訪,接受您的指點吧。”
晏子聞言,忽然笑著問了一句:“我剛才的話,沒有冒犯到您吧?”
宰予勉為其難的笑了笑。
“討論學問而已,君子和而不同,這沒什么大不了的。”
他與子貢向晏子拜別后,便匆匆離開了這里。
等到二人出門后,晏子的笑容漸漸收斂。
他的身后響起了腳步聲,晏子撐著老邁的身軀想要拜見,但還未等起身便聽見齊侯的聲音響起。
“夫子您這么大年紀,就不必拘禮了。”
齊侯饒有興致的望著走出門外的子貢和宰予,問道。
“這兩位年輕人,有點意思。您對于他們的話,怎么看?”
晏子緩聲道:“魯國人,大概是真的厭惡陽虎了。”
“您也認同嗎?”
晏子點頭道:“為了挽回名聲,陽虎甚至不惜請出反對他的孔仲尼出仕。
又動用魯國的軍力去幫助晉國討伐鄭國,以此換取晉國人對他的支持。
然而在此之后,他又向莒國大動刀兵,看來晉國并沒有理會他的殷勤啊。
然而即便如此,魯國來的這兩位年輕人卻依然沒有改變對于陽虎的態度。
市集上,從魯國來的商人們,一提到陽虎,也多半是抱怨為主。
要不是形勢危急,陽虎這一年來的種種動作,又怎么會表現的如此急躁呢?
由此可見,他在魯國的確是不得人心啊!”
齊侯聞言不由面露喜色,他哈哈大笑道。
“如今宋國為了樂祁被囚的事情,被晉國弄得心生怨言。
晉國的六卿彼此爭權奪利,陷入內耗,無暇顧及周邊戰事。
而魯國的陽虎又不得民心。
看來寡人伐魯的決定還真沒有做錯啊!”
齊侯一想到魯國即將臣服于他,不免心情大好,于是又問道。
“夫子,您看方才這兩位年輕人,值得啟用嗎?”
晏子聞言,只是搖頭。
齊侯驚訝道:“您覺得他們沒有才能嗎?”
晏子又搖了搖頭。
“那您是覺得他們品行未端?”
晏子還是搖頭,不過這一次他給出了回答。
“能夠分析出魯國現在的形勢,這足以說得上才能出眾。
愿意對路邊的弱小伸出援手,這足以稱得上有品德高潔。
只不過,如果他們愿意去做孔仲尼那樣的忠臣。
那這樣的人,又如何會為您這位隨時想要攻打他們母國的君主效力呢?”
齊侯聞言,不好意思的問道:“您還是不同意我攻打魯國的計劃嗎?”
晏子也不說是不是,只是起身向他拜道。
“看重士人和庶民以死相效之力的,就能禁除敵國的邪惡行徑。
聽信中正之言,任用賢能之士的,就能震懾心懷不軌的諸侯。
能夠愛護國內的庶民百姓,樂于對世人造福的,就能使鄰國順服于您的仁義之舉,使得天下人都敬仰您的德行。
單單依靠戰爭在戰場上擊敗敵人,去使得他們拜服于您的武力之下。
這雖然能令他們短暫的口服,但如何能教他們長久的心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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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求票就是這樣,是時機不對,也是緣分不夠。
——節選自《宰予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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