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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師孔仲尼 第一百零七章 吾等皆與子我同
學生們看見夫子落淚,也感覺心里難受。
子貢則在幾案下踢了宰予一腳,他低聲責怪道。
“都怪你!沒事和夫子提子產干什么?你難道不知道夫子一提起子產就要掉眼淚嗎?”
宰予聽了,只感覺冤枉。
“我只是向夫子請教為政的方法而已,我哪兒知道夫子會說到子產身上去呢?”
“我不管那么多,你把夫子弄哭的,你得夫子治好。要不然今天這課還怎么上啊?”
子貢一臉的惱怒,其余同學也對宰予報以殺人般的視線。
看這樣子,如果宰予不能把夫子的眼淚止住,今天他是別想出學社的大門了。
宰予被逼得沒辦法,只能開口把話題岔開。
“夫子,可這世上總是小人多、君子少。
而不能分辨小人與君子的君王又占多數。
即便我們想要像是子產那樣施政,也必須要在取得君王信任后才能施行。
小人可以用邪辟的方法取悅國君,贏得他們的信任。
那我們又該用什么辦法去勸諫國君,讓他遠離小人呢?”
孔子聽到問話,抬起袖子拭干了眼淚,深吸了一口氣后,方才回道。
“說起勸諫君王,有五種方式可以選擇。”
宰予見夫子終于不哭了,不由露出笑容。
“請問是哪五種呢?”
孔子道:“第一種叫做譎諫,即委婉而鄭重地規勸。
第二種叫做戇諫,即剛直不阿地規勸。
第三種叫做降諫,即低聲下氣地規勸。
第四種叫做直諫,即直截痛快地規勸。
第五種叫做諷諫,即婉言隱語來規勸。”
宰予琢磨了一會兒,問道:“那這五種勸諫的方式,哪一種最好呢?”
孔子也不說哪種好,而是回道。
“五種方式,各有各的長處,應當根據不同的時機和所侍奉君主的性格妥善選用。
譎諫可以引起君主的重視。
戇諫可以點明政策的過失。
降諫可以緩和躁郁的情緒。
直諫可以陳述事務的利害。
諷諫可以顧全眾人的顏面。”
宰予又問:“那從古至今,有哪些人擅長這五種勸諫的方法呢?”
孔子思索了一番,回道:“譎諫的典范是箕子,戇諫的典范是比干,降諫的典范是微子,直諫的典范是鄂侯,諷諫的典范是晏子。”
宰予聽完這段話,愣了半晌。
夫子舉的這幾個例子,對比未免也太明顯了吧?
箕子用譎諫向紂王進言,結果紂王把他降為奴隸。
比干用戇諫向紂王進言,結果紂王把他開腹剖心。
微子用降諫向紂王進言,雖然保全了自身沒有遭到罪罰,但紂王依然沒聽進去。
鄂侯用直諫的下場也不怎么樣,他直接被紂王剁成了肉醬。
這些人當中,唯獨齊國的晏子因為使用諷諫,所以歷仕齊靈公、齊莊公、齊景公三朝,一直安然無恙。
三位國君也一直都很尊敬晏子,凡大小國事都要咨詢晏子后才能做出決定。
而且不止國君尊敬晏子,齊國的百姓和公卿大夫們也十分尊重他。
齊莊公時,崔抒因為被莊公戴綠帽子,所以怒而弒君,造成齊國內亂。
晏子當著崔抒的面,伏在齊莊公的尸體上哭泣哀悼。
后來,崔抒打算與國人盟誓,晏子也不來參加,還用諷諫的形式規勸崔抒不要做得太過分。
旁人都勸崔抒殺掉晏子,但崔抒卻不忍心的動手。
他說:晏子是百姓愛戴的人,放過他可以得到人心。
由此可見,諷諫才是進諫的最高級形式啊!
不止能夠達到規勸的目的,還能保全自身,這種手段怎么能不學呢?
宰予連忙開口道:“五種勸諫的方式雖然各有各的長處,但學生還是想先學習諷諫啊!”
孔子知道這小子又在耍滑頭,不過倒也沒點破他。
而是捋著胡子笑道:“予啊!我也贊同你的觀點啊!這些勸諫的方法都需要揣度君主的心意來采用。
如果沒有明白君主的心意,還是采用諷諫的方法來規勸更穩妥啊!”
孔子停頓了一下,說道:“我當年在齊國客居時,曾聽說齊侯有一匹心愛的馬病死了。
齊侯知道這個情況后勃然大怒,于是就命令把養馬的小吏殺掉。
晏子聽說這個消息后,立刻來拜見齊侯。
他請求道:當初堯舜時,殺人前總要歷數他的罪名。現在國君想要處決養馬人,我請求仿效堯舜,陳述罪名后再行刑。
齊侯正在氣頭上,于是就答應說:好啊,那你就說吧!
晏子于是站在養馬人的面前,歷數他罪狀。
說:你犯了三條大罪!
第一,國君讓你養馬,你卻把馬養死,這是第一條死罪!
第二,你養死的馬,又正好是國君最喜愛的一匹,這是第二條死罪!
第三,因為你養死了馬,使得國君要動怒殺人。百姓聽說這件事后,一定會埋怨國君因馬殺人,諸侯聽說之后,一定因此輕視我國。這是第三條死罪!
你養死了國君的愛馬,使百姓生出怨恨,還讓其他國家輕視我們,現在國君要把你處死,你知罪嗎?
齊侯聽完晏子的話,只能紅著臉向晏子認錯。
齊侯說:不要再說了,請您把他放了吧!放了吧!千萬不要讓他損害了我的仁愛的好名聲。”
孔子說完,笑著說道:“如果你們都能像晏子這樣勸諫君王,又何愁他們聽不進去呢?
只要君王聽進了你們的忠義之言,又何愁那些小人使用邪辟的方法迷惑國君,使得國家遭到損害呢?”
宰予聽完這段話,心中頓時明悟。
我懂了!
諷諫,就是有藝術的陰陽怪氣嘛。
既要讓聽者明白你話語中的含義,又不能傷害對方的自尊心。
的確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啊!
要不說還得是夫子呢,講道理深入淺出、簡單易懂。
今天的課總算沒白上。
對于我這種喜歡耍嘴皮子的人來說,再沒有比諷諫更好的選擇了。
宰予笑嘻嘻的向夫子躬身一拜:“您的教誨,我記下了。”
孔子聽了之后,卻笑著搖頭道:“光記下可不行。”
宰予聽得一愣。
記下還不行?
夫子今天這是怎么回事?
怎麼不按流程來了?
往常我說完這句話就該讓我坐下了啊!
孔子見他一臉懵,只是笑著提點道。
“予啊!像你和賜這樣擅長言語的人,如果有了機會,可一定要多多實踐諷諫啊!”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宰予和子貢心里齊齊咯噔一下。
夫子說這話什么意思?
他老人家難道是想讓我們去規勸三桓,還是去規勸陽虎?
但這些話,他倆也不敢問。
他倆正琢磨著夫子的話呢,忽然聽見夫子的聲音響徹學社。
“昨日國君召集卿大夫們集會,宣布將會向莒國用兵,奪回原本屬于我國的鄆地。
現在,國君的命令已經由公宮向各地傳達。全國各地的有志之士,都將匯聚曲阜共襄盛舉。
你們當中的不少人,肯定也將會受到征召隨軍出征。
鄆之戰,師出有名,乃大義之戰!
諸君皆受國家恩澤,享萬民之利,怎敢不為國家效死命?”
宰予聽到這里,總算明白了夫子的意思。
原來他老人家是一早就得知了魯國將會對莒國用兵,也明白他和子貢必然會隨軍出征。
而他們倆又得到孟孫何忌與陽虎的器重,能在他們的面前說上話。
所以夫子才有了上面的那番話,提醒宰予和子貢,如果戰事出現變故,一定要竭盡全力進獻忠言,防止主帥上頭給國家帶來災難。
夫子這么給宰予面子,他又怎么敢不兜著呢。
宰予立刻起身表態道。
“學生聽聞:君子有不戰,戰則必勝!君子有不攻,攻則必取!君子有不行,行則必果!
宰予身受國恩,今日便是報償之時!
敢不遵國君之命,從夫子之令乎?”
學生們也齊齊隨之起立:“吾等皆與子我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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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選自《宰予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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