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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心滿意足
創業容易守業難,這句話雖然聽起來不太合邏輯,但是在某些特殊場景里,是成立的。
至少在皇帝這個職業上,守住先人的基業,至少保證國家不在自己手上衰弱,便已經是十分難得了。
畢竟如果沒有沈毅的話,洪德帝大概也就是個守成之君,要是趙閥的問題不妥善處理,他可能連守成都有些困難。
此時,洪德帝已經御極三十年,哪怕是親政也已經二十多年,他比誰都清楚這副擔子到底有多沉重。
假如說當年,洪德帝遲遲沒有決定立儲,是因為對惠妃娘娘還有一些感情,因為他在李望身上傾注了太多感情的話,時至今日,這位洪德帝在政治上已經完全成熟,他考慮儲君的時候,情感因素已經不是特別多,或者不是特別重要了。
現在的洪德天子,心里想的一定是權衡利弊,選出一個最適合大陳的儲君。
而現在,被他看中的三位皇子,都差不多剛剛成年,皇帝還沒有來得及進行自己對皇子們的考驗,卻被這個突發事件給打斷,孫太后在彌留之際,憑借著母子情分,與這個時代最重要的一個孝字,硬生生逼著洪德帝開了口。
既然開了口,那么事情就要辦。
皇三子入主東宮這件事,很快就會落實下來。
這件事,哪怕是放在一個普通人身上,說不定都會有些惱怒,更不要說是洪德帝這種坐在帝位上三十年的一朝天子了,現在他的情緒里,除了失去母親的悲傷之外,剩下的就是憤怒了。
沈老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開口道:“陛下春秋鼎盛,立太子也沒有什么。”
說到這里,沈毅沒有繼續說下去,不過話里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那就是皇帝陛下年紀并不是很大,將來這個太子如果不順心,以洪德帝的威望,廢太子不是什么難事。
見沈毅說話遮遮掩掩,洪德帝很快明白了原因,他看了一眼蕭懷,悶聲道:“帶著宮人都下去。”
蕭太監慌忙低頭道:“奴婢遵命。”
說罷,他領著甘露殿的宮人們離開,很快甘露殿里只剩下了君臣二人,連蕭懷都沒有在場。
如果是十幾年前,這個時候高明,是一定會在場的。
從小跟到大的大伴,跟這些宮里后來的大太監,畢竟還是有些區別的。
眾人都離開之后,洪德帝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這里只你我二人了,不必遮遮掩掩,沈卿有什么想法,直說就是。”
沈老爺思考了一番,開口道:“陛下可以立太子,也可以廢太子,后族雖然龐大,但是以如今陛下權威,后族連一個字都不敢說。”
“他們當然不敢說話。”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氣,依舊有些傷心:“母后薨逝這件事情,透著古怪,要是被朕知道有誰在背后搗鬼!”
洪德帝咬牙切齒:“哪怕是孫家,朕也讓他們家破人亡!”
“至于沈卿你說的廢太子…”
他看了一眼沈毅,沉默了一會兒,才嘆息道:“朕不擔心一個東宮之位,能給朝局帶來多大的變化,只是以容兒這個年歲,他一旦入主東宮,就立刻要開府,配給東宮官員,并且要參政議政了。”
“至多兩年時間。”
皇帝低聲道:“圍繞著東宮,一定會生出來一股龐大的朝堂勢力,這股勢力雖然不至于動搖到朕,但一旦像沈卿你所說,朕哪天動了廢太子的心思…”
“就一定會拔出蘿卜帶著泥,在洪德一朝掀起大案。”
“無數人頭,滾滾落地。”
沈毅聽到這里,才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此時的洪德帝,似乎…
有些太愛惜羽毛了。
或者說,他有些太愛惜自己的名聲了。
不過細想一下,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他幼年登基,親政二十多年來做了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在接下來的職業生涯里,只要不出什么大的變故,踏踏實實的把帝位交到下一任皇帝手里,然后一蹬腿,立刻就會成為一朝圣天子。
名垂青史。
另一個世界里,康麻子執政后期,大抵也是這個思路。
而洪德帝現在這個趨勢,多半還是因為沈老爺當年那一句“世祖皇帝”,讓這位皇帝陛下心心念念,立志將自己的職業生涯做到完美無缺。
見沈毅不說話,洪德帝繼續說道:“再有,將來要是真的一立一廢,老三將來,怕絕沒有什么好下場了。”
自古以來,廢太子都絕難有什么好下場,因為畢竟是曾經的“半君”,哪怕新君即位,也會將之視為極大的威脅,一定會除之而后安,而后快。
沈毅嘆了口氣,開口道:“陛下,咱們這一代人,只能做好這一代人該做的事情,至于下一代人的事…”
“只能由他們去。”
皇帝搖頭,他看著沈毅,忽然笑了笑:“朕大約是管不到下一代人了,但是沈卿你卻可以。”
“你我君臣同歲,朕只比你年長了兩個月,如今朕已經生了縷縷白發,沈卿卻依舊年輕。”
皇帝陛下正色道:“將來這朝廷,怕還是要沈卿你來看護。”
沈老爺很堅定的搖了搖頭,開口道:“陛下,您萬不可作此想,臣做完遷都的事情之后,是一定要從朝廷里退下來的,不然遲早會生出問題。”
皇帝皺眉道:“沈卿不信朕?”
“臣自然相信陛下,否則當年也不會有北伐這一樁事了。”
“不過…”
沈毅搖頭道:“陛下前幾天在朝會上也聽到了,已經有人質疑臣圖謀不軌了,與其霸著位置不放,不如早些退下來,絕了將來的禍根。”
“而且,陛下與臣同歲,如今還未滿四十,將來一定比臣壽數長,這朝廷,也不需要臣來看護。”
皇帝走下御階,走到沈毅面前。
沈老爺連忙起身。
皇帝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然后指了指自己鬢角的白頭發,搖頭道:“朕親政這二十五年,幾乎夜夜挑燈,差不多是把二十五年,當成五十年在用。”
“心力交瘁了。”
洪德帝長嘆了一口氣:“從去年起,朕就覺得精氣神一下子不行了,常常需要進藥滋補,隨著年紀漸長,各種病痛也都找上門來了。”
“給朕請脈的太醫說,朕這是四十歲的年紀,六十歲的身子。”
他看向沈毅,默默說道:“這些話,朕從來沒有與外人說過,在外人面前,都是強裝剛強。”
“也只有沈卿你回來,朕才能跟你說一說心里話了。”
沈老爺心里一個咯噔。
他低著頭,開口道:“陛下,您萬不能說這種話,您前些年的確是太辛苦了,正好這一次要立太子,以后可以將政事,多交托一些給太子以及中書處理,您好生休養個幾年,龍體也就調養回來了。”
皇帝陛下臉上露出笑容:“咱們君臣,不說這些拐彎抹角的話。”
“十年前,背地里無數人與朕說,要把沈卿你,或者是沈卿的家里人留在建康,但是朕二話不說,讓你們一家去北邊團聚了。”
“這件事,足見朕的心跡。”
“如今,大陳看似興旺,但是暗地里問題多多,北邊還有邊患,很多事朕都放心不下。”
“朕現在,只問沈卿一句話。”
皇帝陛下面色凝重,開口道:“他日,假使朕崩在沈卿之前,沈卿能不能替朕,將這朝廷看顧下去?”
沈毅面露難色,低聲道:“陛下,朝廷里能人無數,臣…臣…”
皇帝看著沈毅,微微搖頭:“你心里,還是在想,朕是不是在試探你。”
“這十年來,朕沒有動過淮安軍一個重要的將領,沒有動過你半點權柄。”
“甚至…”
皇帝看著沈毅,開口道:“朕還把沈淵請到建康來,看了他整整一年,觀察他的性子。”
“沈淵性子雖然還沒有定下來,但是大致與沈卿相類,朕也是信得過他的。”
“到現在,朕心里都沒有顧忌了,沈卿顧忌什么?”
皇帝輕聲道:“沈卿今日應了朕,朕就能下決心立太子。”
沈毅沉默了片刻,開口道:“陛下,沈家再這樣下去,就會是下一個趙閥了。”
“那…”
“也沒有什么。”
洪德帝似乎有些疲憊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然后笑了笑。
“趙家,不也守了淮河七十年么?”
“沈家要是能守七十年北疆,不管七十年之后發生什么。”
“朕都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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