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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龍以左 133.滄海桑田
太行承冕,自赤龍南燭墜入龍淵之后,再無新的君王誕生。
八王守衛這座古老山脈,每一年便在黃金古樹下聚集,商議,并等待新王的到來。
若是曾經他們還有著南燭仍舊存活的希冀,現在,一百八十年后,無論是何希冀,也都該破滅了。比起過去,他們更該在乎的是太行的未來。有生靈會擔憂,因為太行至今再無承冕。就算現在世人尊崇那位鎮海墜落的山神,當時過境遷,尊崇很容易被貪欲吞沒。
所有的尊敬和敬畏是建立在“活著”這一條件上,太行的生靈對此深信不疑。
八王很強大,但終究不是承冕之君。
這段時間,有來自太行外的生靈企圖沾染黃金古木,不止一位,數量很龐大。此為預兆,兆示著有些家伙終究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了,要對太行山下手。這些情況越來越頻繁,尤其是昆侖神宮那位神使與圣王推演出九州安定的歲月后。
在之前,九州所有生靈面臨的無可撼動者的死亡威脅。
他們降臨,沒有生靈敢于其爭鋒。光是一祖的名號就足以壓垮眾生,就算是如今存活于世最強大的那一批君王,諸如圣王螻,冰原皇帝青焰,祈雪大神,金翅鵬鳥之類,也不過是剛剛觸及祖的層次邊緣,無異于是管中窺豹。可百年過后,人們驚詫的發現,無可撼動者的無法抵達這里了,千年以后,聽上去多么的漫長。
多么的……與自己毫不相干。
于是對力量的窺視再度涌現在眾生心中,壓在頭頂的亡鐮挪開,讓他們得以抬起頭,看向佇立大地的巍峨大山。
“這便是……眾生相。”輪回輕語。
她的前方,李熄安站在古木下,抬起手去摩挲黃金樹那如龍虬結的樹干表皮。可手心觸碰到的那一瞬間,碰了個空,毫無阻礙的落下,垂落。他此刻是虛幻,觸碰不到任何事物,可明知如此,他在掌心落空的剎那,仍是心中一悸。
“太行現在處境不算很好。”輪回說,“明面上,你賜冠的八王各自守衛八方,古樹籠罩天穹,是極盛。”
“但是,在我離開后,人們對這座古山脈的興趣越來越濃厚,沖突時有發生,是么?”李熄安轉身,立于古樹下凝視輪回。
“這你都知道。”輪回笑了笑。
“不難猜,你所說的,眾生相,崛起的時代雖不長,但該見過的都見過了,實在放不下眼的那一批,便都殺了。”
“這無所謂啦,反正你還活著。你歸來,一切魑魅魍魎都將收斂起他們的小心思。”
李熄安沉默了片刻。
在銀杏樹上茫然張望的楚杏兒也跳下了樹枝,在古樹下的空地上探頭探腦,仿佛尋找著什么。很明顯,她還沒睡醒,或者說,還沒睡夠,睡眼朦朧,一張嘴抿著,好像天底下的人都和她有仇。
一邊繞著樹干走,嘴里一邊哼著歌。
“小銀杏,白又白,兩片葉子豎起來,愛吃小孩和妖怪,天天睡覺真可愛……”
“噗嗤……”輪回捂嘴輕笑。
楚杏兒張揚忘我,絲毫不知這里有兩人盯著她。
恰好半圈,她搖頭晃腦地走到李熄安面前,猛地,她轉圈的軌跡偏移了一點,往外晃了晃,恰好越過李熄安,沒有直接穿過去。
李熄安一愣。
他再回頭時,楚杏兒又哼著另一曲“小龍人”一路走遠了。
“還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像什么都發生過一般,李熄安問輪回。
“這一直是你決定啊。”
十萬大山,黎部。
這片山脈廣袤到陽神境都難以窮盡。
可這里,佇立著一座座暗金色石碑,石碑上銘刻篆文,這是圣王曾經研習并記錄下的法,有的來自他的敵人,有的來自他自己,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的儲藏來自那方小世界,來自天觀的小世界,一位無可撼動者的道統。
人和妖以暗金石碑建立城市,在山脈之間貿易交流。
雖然地域廣袤,山高路險,但這里的城市無與倫比的繁榮,暗金碑文幫助生活在這里的生靈跨越空間的障礙,路途遙遠在碑文點亮后毫無意義。以石碑為中心的城市,甚至能彼此遷移。
已經很久沒有人見過這些碑文的創造者,那位十萬大山的君王了。
圣王螻,塵世有著赫赫威名的君主,在一百八十年前,他就有著與祖搏殺的資本,一百八十年后,沒有生靈敢去猜測圣王究竟有多強。這是凡人無可揣測的強大。生存在十萬大山的諸多城市中,是需要遵守這里的規則,你便能生活的很好,但不守規則的,誰也不知曉你何時會消失。
比如她。
一個女性人影在密林山間狂奔,面露驚恐之色。
一介陽神境修士,在城中想著外面那些殺人奪寶的念頭,本沒有這些心思,但她和同伴們見到了一個令他們無法拒絕的寶物,一枚鱗片,傳說是那位太行山神留在十萬大山的鱗片。
他們襲擊了秘密運輸的黎部巫眾,可還未見手伸到放置鱗片的寶盒時,她的同伴們被憑空碾碎了。
上一秒有說有笑的同伴,下一秒血濺在女人臉上,被壓碎的肉塊甩到她的嘴唇和眼睛上。
那瞬間,她冷汗直冒,幾乎是僵在了原地。
下一瞬間,在生存的驅動下,她法器盡碎,陽神金色出竅,保全己身。
才能奔襲至此處。
“大人!饒命!饒命!小輩再也不敢了!這只是一時見到寶物起了邪念!”她狀若瘋狂,嘴里大喊著。
可她連出手之人在何處都看不見。
“大人!我……”話語卡在喉間,女人的身體原地爆開,陽神金身仿佛被一只大手粗暴揉搓按碎!
濺出的血將周圍的樹干雜草染紅。
李熄安低頭,看著腳底下的血。
他閉目,感受著周圍的空間波動。
“又精進了不少啊。”
“走吧,該去下一處地方了。”
“你來見的你的老朋友,這還沒見到呢,反而見了血,這便走啦?”
李熄安一笑,用手指向天空,“誰說沒見到,那不是么?”
他手指的地方,風起云涌,黑暗剎那籠罩群山,三對如星眼瞳在云海上方緩緩展開,如同天際的晨星猛地接近了大地。在黑暗籠罩的范圍內,所有生靈俯首,這是圣王!已經幾十載未出現在世人眼中的圣王!數十載,從不代表十萬大山的生靈有所遺忘,相反,他們對圣王的印象更加的刻骨銘心。
他的目光籠罩十萬大山,他的臂膀無處不在。
四面八方,他即是最崇高的王。
很快,黑暗退去,如星的眼瞳合攏,這片天地又回歸常態。
黎部,虛空路盡頭,一尊盤坐在地的龐然大物蘇醒。
一桿血色天戈橫放在他兩膝上,身披暗金色重甲,他坐在那,龐大的如一顆亙古不變的大星!黎部無法容納他的體軀,終年終日,他居于虛空,兩側的黑暗中沉浮微光,那是他捕獲的群星。
他望向此前竊賊死亡的地方,眼瞳微瞇。
“再去哪里?”路上,輪回問。
“那便昆侖吧。”
“啊,昆侖,是個好去處!”輪回語調起伏,挪愉道。
天圓地方,昆侖神山佇立于星海上,一直延伸至宇宙黑暗處,望不到邊。
“哪怕沒有靈魂,這座山還是那么驕傲。”
“看什么?覺得它太高調了?”輪回問。
她的一旁,李熄安皺著眉頭。
“確實有一點,不過無所謂,這片界域,有一個極其詭異強大立場,自九州墜落后恒久籠罩這個世界,讓星海里的恐怖存在難以窺探,那些古老生命們的目光最多投射至一些強大生靈的身上,無法發覺他們所處的九州大地。”
“能抵達這里么?除了本就與九州有關聯的無可撼動者們,那些星海中的生命能抵達這個世界么?”
“可以,但很難,九州沒有你想象的那樣脆弱和顯眼。那一次,你自古界歸來,攜帶著外界至尊意識是準許之內。”
“準許之內?”
“你便當我同意了。”輪回拍胸脯。
“況且,真要吃了九州,哪怕是殘破的,她也沒這個能力。”
“昆侖山脈內如今重新生長起了圣蓮花,也就是登上神宮的信物,有這個機緣的生靈登上神宮后,雖不能長生,卻也能得法,成為一位神官侍奉在昆侖神宮內。”
“青鳥做的么?”
“是啊,那小羽類快要取回自己的驕傲了。”
“小?”李熄安注意到這個形容。
輪回看上去對李熄安疑問十分不滿,“她侍奉至尊,我可是不亞于至尊,叫聲小羽類,有什么問題?換算一下,她來直接侍奉我都可以。說起來,我們當初在隱秘時代見證的羽類浴火新生,展翅登臨星海,這頭羽類竟是青鳥的二姐。”
“這一家姐妹還真是一模一樣,登臨昆侖神宮的神官其實是戰士,青鳥給予的機緣是選拔。她的目的是無可撼動者,將來,她要帶著昆侖神宮的神官們自天穹降下,與祖廝殺至流盡最后一滴血。”輪回敘述著這百年間昆侖的往事。“三青鳥,作為至尊神使,對打殺看的并不重要,可為了將來的戰爭,三青鳥中的幺妹竟然拾起殺伐。”
輪回好像想到了什么,補充道:“你的金行器和木行器可是被她耍的虎虎生威哦,說不定要不了多久,她就是新的九州戰神了,赤龍南燭啥的,過去式罷了。”
她一本正經地開著玩笑。
李熄安卻是低頭,在他的身前,一朵潔白的蓮花在隨風輕舞。
他們一路行走,踏遍青山萬里。竟然在這里發現了一朵昆侖雪蓮。
輪回挑眉。
“能摘下來嗎?”她問。
“試試。”李熄安回答,他躬身,手掌覆上了那朵潔白雪蓮。
與預想的完全不同,李熄安的手指觸碰到冰冷細膩的花瓣,觸及雪蓮花的根須,隨后,他微微用力,將雪蓮花拔起。蓮花在他掌心飛舞,晶瑩剔透的花瓣搖曳著,彌漫出清香。
天空開裂,能見到一道金色階梯從云海上方降下,其盡頭在遙遠無邊的宇宙里。
在昆侖尋覓機緣的生靈抬起頭,紛紛驚訝道:“有人拾到雪蓮了!又一位神官!”
“天啊,這道階梯,你仔細看,是不是比之前的明亮許多?”
“還記得五十年前,有一位生靈登天,她的登天梯便是如此色彩,在天門處是青鳥神使的親自迎接!”
他們望向那道從天而降的登天階梯,眼中洋溢驚羨。
大地微顫,泥土微揚,有成群結隊的生靈往李熄安的方向趕來,他們要見識這能讓青鳥神使親自開天的生靈是何人物。
可他們趕到時,那方大地上空無一物,就連金色階梯也消失不見。
只有云海上方,天門微開,青衣神靈佇立,俯瞰人世。
數位神官立于她身側,垂首。
青衣神靈的手中,一朵潔白蓮花隨風而舞,花瓣搖曳,沁透出清冷花香。她愣愣地盯著手中蓮花,同樣的花瓣,同樣的根系,好像有熟悉的溫度曾經停留。
“這你便走了?”
“嗯。”
“不去見她一面?”
“沒有必要。”
“她可是與你身處同時代的生靈,難不成,她也是過客?”
“蘇月鄰。”
“嗯?”
“什么時候。”李熄安停下腳步,他回首,凝視后方的女人,目中流淌金色的火焰,“什么時候,你會考驗人了。”
“你在試探我,試探我對如今九州的留戀。太行也好,十萬大山也好,昆侖也好,你在不斷地試探我對此世的留戀程度。怎么,你心生迷茫了?想讓我換條路走?”
輪回收斂了笑意。
“我以為你不知道。”
“我不瞎,蘇月鄰。”李熄安道,“龍淵最深處,即是星海,那并非茫然孤寂的宇宙,而是一條古路,一條注定通往一片星海,一方界域的古路。你不停地在問我,要不要留在這呢?這有我的一切,我的朋友,我的故土。”
輪回也注視著李熄安,紫眸平靜的像潭深池。
“畢竟,我對你的印象經歷了千萬載的磨滅,我不能保證你還是我記憶中的那個生靈。”
“那現在呢?”
“是了,你仍是他,一頭混賬一樣的龍,你就不會留戀這些!”
李熄安閉目,緩緩嘆了口氣。
“我哪怕從龍淵中走出也毫無用處,如今九州能承載的,已經到極限了。它無法供養一位祖擁有第二座神像,我說的對么?”
“我得離開了。”
“新生便是遠離,就如那少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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