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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狀元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不爭為大爭
正德十六年,三月二十三。
湖廣安陸州,長壽縣城。
這天一大早,唐寅就被陸松叫醒。
陸松奉命找唐寅到興王府敘話,路上唐寅問詢陸松具體事項,陸松也不知曉。
到了興王府,卻見王府內外與往常并無不同。
到了內院書房,這里曾是老興王朱祐杬接見王府屬官的地方,此時朱四正坐在書桌后面,左手枕著下巴,目光呆滯地望向門口,袁宗皋和張佐等人一個不在,也不見蔣王妃和蔣輪等人身影。
“唐先生……”
朱四聽聞腳步聲,打量氣喘吁吁而來的唐寅。
唐寅略顯局促。
本以為發生什么大事,現在一看卻像是什么事都沒發生,心情激蕩了好一陣子,結果卻是白激動了。
問題是朱四為何要突然接見自己?還讓陸松單獨傳見,這要是被袁宗皋知道,還不得氣瘋了?
“興王殿下。”
唐寅恭敬行禮。
朱四一抬手:“先生不必多禮,我只是想問問先生,我現在算是興王嗎?還是說,我仍舊是世子?”
唐寅被問懵了。
朱四怎么自我懷疑起來了?
“按大明祖制,先王薨,當服闋之后才能正式嗣位,但朝廷已厘定興王繼位,此事不容辯駁。”
唐寅說出自己的見地。
明擺著的事情,繼承家業先要守制完成,這是基本規矩,雖然現在都稱呼你為興王,但你其實還是世子。
朱四問道:“那之前朝廷給我的詔書,為何說我只是興王世子呢?”
唐寅神色有些窘迫,這問題怎么那么古怪?
難道有什么變故,朝廷否掉了朱四的王爵?
不應該啊!
唐寅眼睛眨了眨,小心翼翼回道:“殿下自京師離開時,所受之詔書,只定下嗣位之序,要等先王喪期過后,才能正式嗣位,或許是這樣吧……”
“啊?那就是說,我只是繼承人,沒說我已然就是興王,對吧?那你們平時稱呼我興王干嘛?”
朱四皺著眉,神色沮喪。
這種情況別說唐寅看不懂,陸松也聽得一愣一愣的。
“唉!”
朱四突然嘆息,“我剛得到消息,說是宮里派了人到安陸,要迎我到京城繼承皇位,言外之意因為我還沒繼承興王爵位,說以后會從皇室旁支找人繼嗣,以后……父王和母妃不再是我的至親,我要在他們面前自稱‘侄皇帝’。”
唐寅和陸松身體幾乎同時一震。
本還以為朱四抽風了,突然說這些喪氣話,現在才知道,原來大事已發生?
為何先前一點風聲都沒有呢?
“殿下,殿下……袁長史來了,袁長史來了!”
這邊唐寅還沒等把心中疑問說出口,書房門口傳來張佐的聲音,原來張佐一直守在外邊,這會兒嚷嚷起來。
朱四吩咐道:“讓袁長史進來吧。”
隨后袁宗皋和張佐一前一后進到書房,袁宗皋一看就風塵仆仆,似乎一大早出過城,見到唐寅在場,神色略微一滯:“伯虎你也在?”
“袁長史,唐先生是我叫來的,商議大事……對了,我叫他來,沒問題吧?”朱四的語氣很冷漠。
袁宗皋一陣無奈。
從情理上來說唐寅是王府的幕賓,有事發生找來商議,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只是之前對唐寅百般封鎖消息,現在卻輕易就被朱四叫來了,這說明先前的努力屁用沒有。
“伯虎深謀遠慮,有大事找他商議是應該的。”
袁宗皋心中不爽,卻只能忍氣吞聲,因為眼前不是計較唐寅在與不在的時候,而是朱四馬上要當皇帝了。
“見過袁先生。”
陸松發現袁宗皋望向他的目光不善,趕緊行禮問候,心中叫苦不迭。
擺明袁宗皋已知是他把唐寅叫來,就算奉命而為,陸松也知自己非被袁宗皋嫉恨不可。
隨后有腳步聲傳來,駱安帶著王府儀衛司的人守在門口,顯然駱安剛隨同袁宗皋出城。正德十五年,駱安的父親駱勝去世,駱安在回到王府后便繼承了王府儀衛司儀衛副的職務,現在是儀衛司僅次于朱宸的二把手。
朱四問道:“袁長史,見到人了嗎?”
“是!”
袁宗皋恭敬行禮,“谷公公已隨老朽入城,請求謁見。”
唐寅一聽,腦袋嗡地一下,如今朝中姓谷的太監,不用說就是谷大用了,朝廷突然派了個排得上號的大太監到安陸來,朱四還說有人迎接他到京城繼位,莫不是谷大用就是來迎接圣駕的?
朱四神色黯然,一點沒有馬上要當皇帝的興奮,問道:“他怎么說的?”
袁宗皋道:“谷公公言,朝廷派來的迎駕隊伍,已至湖廣地界,他先行帶人騎馬疾行,日夜兼程提前兩三日趕到,后續人馬會奉大行皇帝遺詔,于近日抵達,他先來是要做禮數上的交托,并謁見新皇。”
聽到這里,唐寅和陸松交換了一個眼神,都能看到對方眼里那燦燦光芒。
事情基本已確定,谷大用作為宮中老人,不敢隨便開玩笑,袁宗皋也不會瞎傳谷大用的話,既然說是“奉大行皇帝遺詔”,那就說明正德皇帝真死了,而遺詔還是讓朱四繼位,那就是說……
大事已定。
朱四起身,一甩袖道:“遺詔都沒帶來,提前來見我,算幾個意思?不見!”
朱四斷然否決了谷大用的拜見請求。
袁宗皋一怔。
果然是馬上要當皇帝的人,氣勢比以前足多了,說話給人一種不容商量的果決,袁宗皋一時間竟然沒法再提出建議。
歷史上谷大用也是提前抵達安陸,請求拜見,被朱厚熜否決,而張鶴齡、梁儲和崔元等人是在三月二十六抵達安陸,等人到齊后,才一起進興王府謁見,公布遺詔。
“袁長史,你把事告知母妃吧,我在這里有話要跟唐先生說。”朱四面色冷漠。
袁宗皋不由踟躇。
把我打發走,去通知蔣王妃,你跟唐寅商量事情?
問題是蔣王妃比你早半個時辰知道谷大用抵達安陸的消息,還是她讓我來通知你,說現在你可能要被過繼到皇室一脈,身份與之前不同,不能再與你一起聽事問事,這才沒有來書房。
你現在分明是不信任我這把老骨頭啊!
“駱衛副,你送袁長史去內院。”
朱四不等袁宗皋說什么,直接對站在門口的駱安下令。
袁宗皋有種巨大的屈辱感,卻還是在行禮后隨駱安往內院行去。
唐寅回頭望著袁宗皋背影,心下犯嘀咕,現在朱四要當皇帝,王府長史的地位可說無與倫比,相當于太傅兼國相的地位,卻受此冷落,他不會就此跟我勢不兩立吧?
“唐先生,想什么呢?錦囊帶來沒?”朱四在袁宗皋走后,恢復了天真爛漫的性格,走到唐寅面前伸手問道。
唐寅一摸,沒帶。
自己出門時哪兒想那么多?
再說也沒人提醒啊!
朱四道:“唐先生,有大事的時候一定要留點心,不然還得回去取,太麻煩了……陸典仗,你那份帶了吧?”
陸松歉意地向唐寅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隨即從懷里拿出自己這邊尚未給朱四看過的剩下兩個錦囊,都是灰布布料,上面分別繡著紫、黃兩色花紋。
“朱浩怎么說?”
朱四一臉期待等著陸松公布結果。
唐寅先道:“殿下,之前打開的錦囊,不已說明今日即將發生之事?若貿然打開下一個,會不會……早了些?”
唐寅也是要臉面的,他得掩飾一下自己又沒帶錦囊的尷尬,如此說其實是告訴朱四,我沒帶錦囊來,是因為現在不到打開下一個錦囊的時候。
“這都不著急嗎?陸典仗,念……”
朱四道。
唐寅本就知道阻攔也白搭,現在朱四終于要當皇帝了,表面上看起來平靜,但心中的波瀾指不定翻騰成什么樣子,你小子怎么跟朱浩那小子一樣喜歡裝鎮定?
陸松道:“這……”
“怎么了?”
朱四自己搶過錦囊,打開看過,面色陡變。
唐寅不解地看過去。
朱四突然笑道:“朱浩挺有意思的。”
唐寅更是不解,這錦囊妙計意味著料事如神,難道朱浩第二份錦囊只是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若不是玩笑你說什么有意思?
朱四面對唐寅不解的目光,笑道:“朱浩說的話,很直白啊,你看他說,我知道現在使節已到,你看到我第一份錦囊,迫不及待想打開第二份,但不能著急。我這第二份錦囊就是告訴你要緩一緩……見使節要緩,從安陸出發要緩,不急不躁,方不為人所疑。”
“完了?”
唐寅聽到后有些發懵。
朱四點頭:“完了!朱浩到底什么意思?”
唐寅想了想,道:“他不都說明白了?一切求緩,不能讓人覺得你有迫不及待往京師繼位的想法,連第三份錦囊,你最好也緩看,不要著急。”
朱四不解地問道:“這是為何?”
陸松本要說什么,但想到有軍師唐寅在,自己不好隨便開口。
“鶴林,你說。”
唐寅并不見怪,反而想先聽聽陸松的意見。
陸松見朱四跟著望了過來,神色有些緊張,畢竟現在與以往不同,眼前已是標準的儲君,不出意外再過不到一個月,黃袍就要加身,自己豈能跟以往那樣亂說話?
“卑職……臣認為,朱先生的意思是,越急越容易出亂子……”
陸松本來有很多想法,但因過于拘謹,只能籠統說出個想法。
唐寅點頭:“陸典仗說得對,要想順利繼位,還不被朝中人裹挾,先要遵循個緩字,讓人認為殿下不想接受皇位,不爭是為大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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